第049卷 卷四十九 晦翁學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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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翁文集 自聖學不傳,世之為士者不知學之有本,而惟書之讀,則其所以求于書,不越于記誦、訓詁、文辭之間,以釣聲名、幹祿利而已。

    是以天下之書愈多而理愈昧,學者之事愈勤而心愈放;詞章愈麗,議論愈高,而其德業事功之實,愈無以逮乎古人。

    然非書之罪也。

    讀者不知學之有本,而無以為之地也。

    (《福州州學經史閣記》。

    ) 人之所以位天地之中而為萬物之靈者,心而已矣。

    然心之為體,不可以聞見得,不可以思慮求,謂之有物則不得于言,謂之無物則日用之間無適而非是也。

    君子于此,亦將何所用其力哉﹖「必有事焉而勿正,必勿忘,勿助長」,則存之之道也。

    如是而存,存而久,久而熟,心之為體,必將膫然有見乎參倚之間,而無一息之不存矣。

    (《存齋記》。

    ) 若如所謂「當應事然後思是事之理,當接物然後思是物之理」,則恐思之有豫而無所及。

    若豫講之,則又陷于所謂「出位而思,念慮紛擾」之病。

    竊意用力之久,必有說以處此矣。

    幸明告我,得以反復之。

    (《答程次卿》。

    ) 若此心此理,端的在我,則參前倚衡,自有不容舍者,亦不待求而得,不待操而存矣。

    格物緻知,亦是因其所已知者推之,以及其所未知。

    隻是一本,原無兩樣工夫也。

    (《答陳才卿》。

    ) 如釋氏擎拳豎拂、運水般柴之說,豈不見此心,豈不識此心!而卒不可與入堯、舜之道者,正謂不見天理,而專認此心以為主宰,故不免流于自私爾。

    前輩有言「聖人本天,釋氏本心」,蓋謂此也。

    (《答張敬夫》。

    ) 邵子又謂「心者,性之郛廓」,乃為近之,但其語意未免太粗。

    須知心是身之主宰,而性是心之道理,乃無病爾。

    所謂「察識此心,乃緻知之切近者」,此說是也。

    然亦須知所謂識心,非徒欲識此心之精靈知覺也,乃欲識此心之義理精徽爾。

    (《答姜叔權》。

    ) 治國、平天下,與誠意、正心、修身、齊家,隻是一理。

    所謂格物緻知,亦曰如此而已矣。

    此《大學》一書之本指也。

    今必以治國平天下為君相之事,而學者無與焉,則內外之道,異本殊歸,與經之本旨正相南北矣。

    禹、稷、顏回同道,豈必在位乃為為政邪!(《答江德功》。

    ) 文字雖不可廢,惟涵養本原而察于天理人欲之判,此是日用動靜之間不可頃刻間斷底事。

    若于此處見得分明,自然不到得流入世俗功利權謀裏去矣。

    熹亦近日方實見得向日支離之病,雖與彼中證候不同,然其忘己逐物、貪外虛內之失,則一而已。

    程子說:「不得以天下萬物撓己,己立後自能了得天下萬物。

    」今自家一箇身心不知安頓去處,而談王說霸,將經世事業別做一箇伎倆商量講究,不亦誤乎! (梓材謹案:主一所纂此下一條,移入《東萊學案》。

    ) 須知「必有事焉」,隻此一句,便合見天理流行活潑潑地。

    方要于此著意尋討,便窒礙了。

    如說「先難」,隻此二字,已見得為仁工夫。

    然于此處才有計較,便夾雜了。

    故才說上句,便說下句,以急救之。

     來書亦于「智力」二字畢竟看不破,放不下。

    殊不知此正是智力中之仁義,賓中之主,鐵中之金。

    若苦向這裏覓道理,便落在「五霸假之」以下規模裏,出身不得。

    孟子、董子所以拔本塞源,斬釘截鐵,便是正怕後人似此拖泥帶水也。

    熹常語此間朋友:「孟子一生忍窮受餓,費盡心力,隻破得『枉尺直尋』四字。

    今日諸賢苦心勞力,費盡言語,隻成就『枉尺直尋』四字,不知淆訛在甚麼處!」此話無告訴處,隻得仰屋浩歎也。

     示諭日用工夫,如此甚善。

    然亦且要見得一大頭腦分明,便于操舍之間有用力處。

    如實有一物,把住放行,在自家手裏,不是謾說求其放心,實卻茫茫無把捉處也。

     來書謂伊川先生所雲「內外不備」者為不然,蓋無有能直內而不方外者,此論甚當。

    據此,正是熹所疑處。

    若使釋氏果能「敬以直內」,則便能「義以方外」,便須有父子,有君臣,三綱五常,缺一不可。

    今日能直內矣,而其所以方外者果安在乎﹖又豈數者之外,別有所謂義乎﹖以此而觀,伊川之語,可謂失之恕矣。

    然其不然,特老兄未之察爾。

    所謂直內者,亦謂其有心地一段工夫爾。

    但其用功卻有不同處,故其發有差,他卻全不管著,此所以無方外之一節也。

    固是有根株則必有枝葉,然五穀之根株則生五穀之枝葉華實而可食,稊稗之根株則生稊稗之枝葉華實而不可食,此則不同爾。

    朮以根株而愈疾,鉤吻以根株而殺人,其所以殺人者,豈在根株之外而緻其毒哉﹖(以上《答呂子約》。

    ) 百家謹案:此內外之辯。

     涵養本原之功,誠易間斷。

    然纔覺得間斷,便是相續處。

    隻要常自提撕,分寸積累將去,久之自然接續,打成一片爾。

    講學工夫,亦是如此。

    莫論事之大小,理之淺深,但到目前,即與理會到底,久之自然浹洽貫通也。

    (《答方賓王》。

    ) 前者所論,未嘗欲專求息念,但以為不可一向專靠書冊,故稍稍放教虛閒,務求親切自己。

    然其無事之時,猶是本根所在,不可昏惰雜擾,故又欲就此便加持養,立箇主宰。

    其實隻是一箇提撕警策,通貫動靜。

    但是無事時隻是一直如此持養,有事處便有是非取舍,所以有直內、方外之別,非以動靜真為判然二物也。

    (《答餘正叔》。

    ) 學問臨事不得力,固是靜中欠卻工夫。

    然欲舍動求靜,又無此理。

    蓋人之身心,動靜二字,循環反覆,無時不然。

    但常有此心,勿令忘失,則隨動隨靜,無處不是用力處矣。

    (《答吳伯豐》。

    ) 所論為學之意,善矣。

    然欲專務靜坐,又恐墮落那一邊去。

    隻是虛著此心,隨動隨靜,無時無處不緻其戒謹恐懼之力,則自然主宰分明,義理昭著矣。

    然著箇「戒謹恐懼」四字,已是壓得重了。

    要之,隻是略綽提撕,令自省覺,便是工夫也。

    (《答潘子善》。

    ) 夫性者,理而已矣。

    乾坤變化,萬物受命,雖所稟之在我,然其理則非有我之所得私也。

    所謂「反身而誠」,蓋謂盡其所以得乎己之理,則知天下萬物之理初不外此,非謂盡得我之知覺,則眾人之知覺皆是此物也。

    性隻是理,不可以聚散言。

    其聚而生、散而死者,氣而已矣。

    所謂精神魂魄,有知有覺者,皆氣之所為也,故聚則有,散則無。

    若理,則初不為聚散而有無也。

    但有是理則有是氣,苟氣聚乎此,則其理亦命乎此爾,不得以水漚比也。

    鬼神便是精神魂魄,程子所謂「天地之功用,造化之」,張子所謂「二氣之良能」,皆非性之謂也。

    故祭祀之禮,以類而感,以類而應,若性,則又豈有類之可言邪﹖然氣之已散者,既化而無有矣,其根于理而日生者,則固浩然而無窮也,故上蔡謂「我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蓋謂此也。

    然聖人之制祭祀也,設主立屍,蕭灌鬯,或求之陰,或求之陽,無所不用其極,而猶止曰庶或享之而已。

    其至誠惻怛、精微恍惚之意,蓋有聖人所不欲言者,非可以世俗粗淺知見,執一而求也。

    豈曰一受其成形,則此性遂為吾有,雖死而猶不滅,截然自為一物,藏乎寂然一體之中,以俟夫子孫之求而時出以饗之邪﹖必如此說,則其界限之廣狹,安頓之處所,必有可指言者。

    且自開闢以來,積至于今,其重併積疊,計已無地之可容矣。

    是又安有此理邪!且乾坤造化,如大洪鑪,人物生生,無少休息,是乃所謂實然之理,不憂其斷滅也。

    今乃以一片大虛寂目之,而反認人物已死之知覺,謂之實然之理,豈不誤哉!又聖賢所謂歸全安死者,亦曰無失其所受乎天之理,則可以無愧而死爾!非以為實有一物,可奉持而歸之,然後吾之不斷不滅者,得以晏然安處乎冥漠之中也。

    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是乃無所為而然者,與異端為生死事大,無常迅速,然後學者,正不可同日而語。

    今乃混而言之,以彼之見為此之說,所以為說愈多而愈不可合也。

     詳來諭,正謂日用之間,別有一物,光輝閃爍,動蕩流轉,是即所謂「無極之真」,所謂「谷神不死」。

    二語皆來書所引。

    所謂「無位真人」,此釋氏語,正谷神之酋長也。

    學者合下便要識得此物,而後將心想像照管,要得常在目前,乃為根本工夫。

    至于學問踐履,零星湊合,則自是下一截事,與此粗細迥然不同。

    雖以顏子之初,仰高鑽堅,瞻前忽後,亦是未見此物,故不得為實見爾。

    此其意則然矣。

    然若果是如此,則聖人設教,首先便合痛下言語,直指此物,教人著緊體察,要令實見,著緊把捉,要常在目前,以為直截根原之計。

    而卻都無此說,但隻教人格物緻知,克己復禮,一向就枝葉上零碎處做工夫,豈不誤人枉費日力邪﹖《論》、《孟》之言,平易明白,固無此等玄妙之談。

    雖以子思、周子喫緊為人,特著《中庸》、《太極》之書以明道體之極緻,而其所說用工夫處,隻說擇善固執,學問思辨而篤行之,隻說「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君子修之吉」而已,未嘗使人日用之間,必求見此天命之性、無極之真而固守之也。

    蓋 原此理之所自來,雖極微妙,然其實隻是人心之中許多合當做底道理而已。

    但推其本,同見其出于人心而非人力之所能為,故曰「天命」;雖萬事萬化皆自此中流出,而實無形象之可指,故曰「無極」爾。

    若論工夫,則隻擇善固執、中正仁義,便是理會此事處,非是別有一段根源工夫,又在講學應事之外也。

     為政以寬為本者,謂其大體規模意當如此爾。

    古人察理精密,持身整肅,無偷惰虧豫之時,故其政不待作威而自嚴,但其意則以愛人為本爾。

    及其施之于政事,便須有綱紀文章,關防禁約,截然而不可犯。

    然後吾之所謂寬者,得以隨事及人,而無頑弊不舉之處;人之蒙惠于我者,亦得以通達明白,實受其賜,而無間隔欺蔽之患。

    聖人說政以寬為本,而今反欲其嚴,正如古樂以和為主,而周子反欲其淡。

    蓋今之所謂寬者,乃縱弛,所謂和者,乃哇淫,非古之所謂寬與和者,故必以是矯之,乃得其平爾。

    如其不然,則雖有愛人之心,而事無統紀,緩急先後可否予奪之權皆不在己,于是奸豪得志而善良之民反不被其澤矣。

    此事利害隻在目前,不必引舊傳、攷古今然後知也。

    但為政必有規矩,使姦民猾吏不得行其私,然後刑罰可省,賦斂可薄。

    所謂以寬為本,體仁長人,孰有大于此乎!(以上《答廖子晦》。

    ) 子思以來教人之法,惟以尊德性、道問學兩事為用力之要。

    今子靜所說,專是尊德性事,而某平日所論,卻是問學上多了。

    所以為彼學者,多持守可觀,而看得義理全不子細,又別說一種杜撰道理遮蓋,不肯放下;而某自覺雖于義理上不敢亂說,卻于緊要為己為人上多不得力。

    今當反身用力,去短集長,庶幾不墮一邊爾。

    (《答項平父》。

    ) 人之所以嬾惰,隻緣見此道理不透,所以一向提掇不起。

    若見得道理分明,自住不得,豈容更有嬾惰時節邪!又謂海內善類,消磨摧落之後,所存無幾,此誠可歎。

    若鄙意,則謂纔見消磨得去,此等人便不濟事。

    若使真有所見,實有下工夫處,則便在鐵輪頂上轉旋,亦如何動得他! 天下隻有一理,此是即彼非,此非即彼是,不容并立。

    故古之聖賢,心存目見,隻有義理,都不見有利害可計較。

    日用之間,應事接物,直是判斷得直截分明;而推以及人,吐心吐膽,亦隻如此,更無回互。

    若信得及,即相與俱入聖賢之域;若信不及,即在我亦無為人謀而不盡底心。

    而此理是非,昭著明白,今日此人雖信不及,向後他人須有信得及底,非但一時之計也。

    若如此所論,則在我者未免視人顏色之可否以為語默,隻此意思,何由能使彼信得及乎!然此亦無他,隻是自家看得道理自不曾端的,故不能真知是非之辨,而為此回枉。

    不是說時病痛,乃是見處病痛也。

    (以上《答劉季章》。

    ) 聖門所謂「聞道」,「聞」隻是見聞玩索而自得之之謂,「道」隻在君臣父子日用常行當然之理。

    非有玄妙奇特,不可測知,如釋氏所雲豁然大悟、通身汗出之說也。

    如今更不可別求用力處,隻是持敬以窮理而已。

     既謂之「同體」,則上面便著「人欲」兩字不得。

    此是義理本原極精微處,不可少差。

    試更子細玩索,當見本體實然隻一天理,更無人欲。

    故聖人隻說克己復禮,教人實下工夫,去卻人欲,便是天理,未嘗教人求識天理于人欲汩沒之中也。

    若不能實下工夫,去卻人欲,則雖就此識得未嘗離之天理,亦安所用乎﹖(以上《答吳鬥南》。

    ) 百家謹案:此答「天理人欲同體而異用,同行而異情」,進修君子宜別之! 二先生所論敬字,須該貫動靜看。

    方其無事而存主不懈者,固敬也,及其酬酢不亂者,亦敬也,故曰「毋不敬,儼若思」,又曰「事思敬」,「執事敬」,豈必以攝心坐禪而謂之敬哉!禮樂固必相須,然所謂樂者,亦不過胸中無事而自和樂爾,非是著意放開一路而欲其和樂也。

    然欲胸中無事,非敬不能,故程子曰「敬則自然和樂」,而周子亦以為「禮先而樂後」,此可見也。

    則「自得後須放開,不然,卻隻是守」,此言既自得之,則自然心與理會,不為禮法所拘而自中節;若未能如此,則是未有所得,才方是守法之人爾。

    亦非謂既自得之,又卻須放開也。

    克己復禮,固非易事,然顏子用力,乃在于視聽言動禮與非禮之間,未敢便道得其本心而了無一事也。

    此其所以先難而後獲與!今言之甚易而苦其行之難,亦不考諸此而已矣。

    (《答或人》。

    ) 雖至于堯、舜、孔子之德,其自處常隻在下學處也。

    上達處不可著工夫,更無依泊處。

    動靜語默,無非下學,聖人豈曾離此來!(《答許順之》。

    ) 非氣無形,無形則性善無所賦,故凡言性者皆因氣質而言,但其中自有所賦之理爾。

    人心、道心,亦非有兩物也。

    (《答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