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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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之字子敬。

    少有盛名,而高邁不羁,雖閑居終日,容止不怠,風流為一時之冠。

    年數歲,嘗觀門生樗蒱,曰:“南風不競。

    ”門生曰:“此郎亦管中窺豹,時見一斑。

    ”獻之怒曰:“遠慚荀奉倩,近愧劉真長。

    ”遂拂衣而去。

    嘗與兄徽之、操之俱詣謝安,二兄多言俗事,獻之寒溫而已。

    既出,客問安王氏兄弟優劣,安曰:“小者佳。

    ”客問其故,安曰:“吉人之辭寡,以其少言,故知之。

    ”嘗與徽之共在一室,忽然火發,徽之遽走,不遑取履。

    獻之神色恬然,徐呼左右扶出。

    夜卧齋中而有偷人入其室,盜物都盡。

    獻之徐曰:“偷兒,氈青我家舊物,可特置之。

    ”群偷驚走。

     工草隸,善丹青。

    七八歲時學書,羲之密從後掣其筆不得,歎曰:“此兒後當複有大名。

    ”嘗書壁為方丈大字,羲之甚以為能,觀者數百人。

    桓溫嘗使書扇,筆誤落,因畫作烏駁牸牛,甚妙。

      起家州主簿、秘書郎,轉丞,以選尚新安公主。

    嘗經吳郡,聞顧辟彊有名園。

    先不相識,乘平肩輿徑入。

    時辟彊方集賓友,而獻之遊曆既畢,傍若無人。

    辟彊勃然數之曰:“傲主人,非禮也。

    以貴驕士,非道也。

    失是二者,不足齒之伧耳。

    ”便驅出門。

    獻之傲如也,不以屑意。

      謝安甚欽愛之,請為長史。

    安進号衛将軍,複為長史。

    太元中,新起太極殿,安欲使獻之題榜,以為萬代寶,而難言之,試謂曰:“魏時陵雲殿榜未題,而匠者誤釘之,不可下,乃使韋仲将懸橙書之。

    比訖,須鬓盡白,裁餘氣息。

    還語子弟,宜絕此法。

    ”獻之揣知其旨,正色曰:“仲将,魏之大臣,甯有此事!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長。

    ”安遂不之逼。

    安又問曰:“君書何如君家尊?”答曰:“故當不同。

    ”安曰:“外論不爾。

    ”答曰:“人那得知!”尋除建威将軍、吳興太守,征拜中書令。

     及安薨,贈禮有同異之議,惟獻之、徐邈共明安之忠勳。

    獻之乃上疏曰:“故太傅臣安少振玄風,道譽泮溢。

    弱冠遐栖,則契齊箕皓;應運釋褐,而王猷允塞。

    及至載宣威靈,強猾消殄。

    功勳既融,投AX高讓。

    且服事先帝,眷隆布衣。

    陛下踐阼,陽秋尚富,盡心竭智以輔聖明。

    考其潛躍始終,事情缱绻,實大晉之俊輔,義笃于曩臣矣。

    伏惟陛下留心宗臣,澄神于省察。

    ”孝武帝遂加安殊禮。

     未幾,獻之遇疾,家人為上章,道家法應首過,問其有何得失。

    對曰:“不覺餘事,惟憶與郗家離婚。

    ”獻之前妻,郗昙女也。

    俄而卒于官。

    安僖皇後立,以後父追贈侍中、特進、光祿大夫、太宰,谥曰憲。

    無子,以兄子靜之嗣,位至義興太守。

    時議者以為羲之草隸,江左中朝莫有及者,獻之骨力遠不及父,而頗有媚趣。

    桓玄雅愛其父子書,各為一帙,置左右以玩之。

    始羲之所與共遊者許邁。

     許邁,字叔玄,一名映,丹陽句容人也。

    家世士族,而邁少恬靜,不慕仕進。

    未弱冠,嘗造郭璞,璞為之筮,遇《泰》之《大畜》,其上六爻發。

    璞謂曰:“君元吉自天,宜學升遐之道。

    ”時南海太守鮑靓隐迹潛遁,人莫之知。

    邁乃往候之,探其至要。

    父母尚存,未忍違親。

    謂餘杭懸霤山近延陵之茅山,是洞庭西門,潛通五嶽,陳安世、茅季偉常所遊處,于是立精舍于懸霤,而往來茅嶺之洞室,放絕世務,以尋仙館,朔望時節還家定省而已。

    父母既終,乃遣婦孫氏還家,遂攜其同志遍遊名山焉。

    初采藥于桐廬縣之桓山,餌術涉三年,時欲斷谷。

    以此山近人,不得專一,四面籓之,好道之徒欲相見者,登樓與語,以此為樂。

    常服氣,一氣千餘息。

    永和二年,移入臨安西山,登岩茹芝,眇爾自得,有終焉之志。

    乃改名玄,字遠遊。

    與婦書告别,又著詩十二首,論神仙之事焉。

    羲之造之,未嘗不彌日忘歸,相與為世外之交。

    玄遺羲之書雲:“自山陰南至臨安,多有金堂玉室,仙人芝草,左元放之徒,漢末諸得道者皆在焉。

    ”羲之自為之傳,述靈異之迹甚多,不可詳記。

    玄自後莫測所終,好道者皆謂之羽化矣。

     贊曰:書契之興,肇乎中古,繩文鳥迹,不足可觀。

    末代去樸歸華,舒箋點翰,争相跨尚,競其工拙。

    伯英臨池之妙,無複餘蹤;師宜懸帳之奇,罕有遺迹。

    逮乎鐘王以降,略可言焉。

    鐘雖擅美一時,亦為回絕,論其盡善,或有所疑。

    至于布纖濃,分疏密,霞舒雲卷,無所間然。

    但其體則古而不今,字則長而逾制,語其大量,以此為瑕。

    獻之雖有父風,殊非新巧。

    觀其字勢疏瘦,如隆冬之枯樹;覽其筆蹤拘束,若嚴家之餓隸。

    其枯樹也,雖槎枿而無屈伸;其餓隸也,則羁羸而不放縱。

    兼斯二者,故翰墨之病歙!子雲近出,擅名江表,然僅得成書,無丈夫之氣,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卧王濛于紙中,坐徐偃于筆下;雖秃千兔之翰,聚無一毫之筋,窮萬谷之皮,斂無半分之骨;以茲播美,非其濫名邪!此數子者,皆譽過其實。

    所以詳察古今,研精篆素,盡善盡美,其惟王逸少乎!觀其點曳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露結,狀若斷而還連;鳳翥龍蟠,勢如斜而反直。

    玩之不覺為倦,覽之莫識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

    其餘區區之類,何足論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