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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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

    他隻是滿面笑容地聽着呷着酒,不時和其他人對視笑笑,給人一種相當超然寬厚的感覺,像個每個萬事順利并将更美妙的前景等着自己的幸運不那樣傾聽那些生活的可憐時數說自己微不足道的幸福。

    後來飯沒吃完,他便叫來服務員付了嚴密,着一隻硬殼公文箱離席而去。

     我送他到門口,有一輛紅色計程車在等着他,大概是他早就要好。

    我們最後握了握手,互相笑笑,他就坐上車走了。

    我聽見他對司機說去火車站,他好像急着去趕一班火車,從此就再沒見過他。

     我以一個目擊者的客觀口吻講着我對高洋的最後。

    其實這種印象我可以以任何一個将要高升,出國的人臉上得到——很難說我的個印象是自誰。

    我不敢對警察說那我其實對高洋沒什麼印象。

    我想他們已經有些認為我語焉不詳有意隐瞞或者更糟認為我在其中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行為,他們的臉色已經西那麼好看了。

    處于我的地位我得取信他們,所以我隻好捏造些事實。

    坦率地講,我非但對高洋那天吃飯時的舉止毫無印象,就連那一段我們朝夕相處打得火熱的日子我也對高洋毫無印象。

    他給我留下的最後印象是我們在中學畢業前的一個下午。

    那天我午睡剛起,一臉倦态,滿心不情願地去上課。

    當時我已經遲到,通往學校的破破爛爛的街道上已看不見背書包的學生。

    高洋騎着一輛卸去後架座椅撥得很高的“二八”自行車迎面晃晃悠悠騎來。

    他看到我便停住,一腳支着地,從上往下瞟着我漫不經心地說他要當兵去了,到一個著名的軍裡的裝甲部隊。

    他那圓圓的孩子臉上是一雙大人般成熟、超然和寬厚的眼睛,腳旁邊牆根兒下的濕土地上有一橛不知那個野孩子剛拉的鮮黃的、盤旋向上有一個妙不可言的尖兒的冒着熱氣的屎,也許就是這厥巧奪天工的屎使我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這時候,胖姑娘上樓來了。

    我光顧應付警察早把小松林裡翹首等燈閉信号的胖姑娘忘了。

    當敲門聲響起時我和警察一樣茫然。

    “你們樓下還布置人了?”我問警察,警察們使勁搖頭。

    “那大概是高洋來了。

    ”我開玩笑。

    打開門,看到胖姑娘我魂飛魄散堵着門讓她趕緊走。

    胖姑娘委屈萬分,她也的确怪可憐兒的,在松濤呼嘯的林中站了兩小時早被凍成了青顆楞。

    “你怎麼這樣?”她鼻涕哈拉地說。

    我剛想告訴她誰在屋裡,警察已經出現在我身後。

    “是誰呀?讓她進來吧。

    ” “沒人,”我回身笑着對警察說,“一個鄰居,找我要書,我借了她一本書答應今天還她。

    她看過了十二點我沒去就找來了。

    ” “真是愛書如命,大半夜借呀還呀的。

    ” “晚嗎?一點不晚。

    對咱們老百姓是晚點,可人家是作家,半夜正是來勁的時候,你不能要求知識分子和咱們老百姓用一個生物鐘。

    ” 我在書架上胡亂抽了本書《企業必須審時應變》塞給胖姑娘,大聲說:“對不起對不起誤了您大事。

    ”同時小聲把吳胖子的地址告訴她,讓去吳胖子家。

    “就在這院裡,拐個彎兒見垃圾站一直往下紮。

    ” 胖姑娘也認出了那幾位是警察,沒吭聲抱着書掉頭飛跑下樓。

     “她正在寫一本改革的書,日夜兼程。

    ”我對警察說,“您幾位愛看,趕明兒我叫她送你們一本。

    ” “得啦,别胡拽了。

    我們不管你的閑事,你當我們是吃幹飯的。

    ” “女作家就沒有胖的麼?”我不服地說,“别太以貌取人。

    ” 警察沒搭理我,抽了幾根煙,閑聊一會兒又繼續訊問。

    他們問我和高洋分手後去了哪裡?我說不久我就回了家,去“複轉軍人安置辦公室”報了到,被分到一家挺有名的大藥店賣藥膏,那藥店就在市公安局旁邊的大街上,“沒準你們還從我這裡買過藥呢。

    警察來買藥我總是特客氣。

    軍警軍警,當過兵的人看見警察總覺得象見着兄弟一樣感到親。

    當年我也差點當了警察,公安局招人的幹部在‘安置辦’拿着表格堵着我問:”‘幹不幹警察?幹就填表。

    ’我想我這人律已精神特差,沒的給警察隊伍抹黑,要不,咱們也就是同事了。

    “ 警察們笑:“那找你就方便了。

    ” “你們是不是也當過兵?當過兵的人一眼就能得出來,舉止總有點與衆不同的派頭,眉宇間透着那麼一股英氣。

    ” 敢情警察也吃這一套,瞧他們笑的。

     “我們一起員下來的朋友很多人都當了警察,市局、各分局全有。

    許遜,許遜是一個;還有魏人,魏人你進認識吧?也是市局的。

    ” “我說,咱别老聊好不好?等正事辦完了你要想聊咱們再聊聊到什麼時候都可以。

    剛談會兒就開聊,剛談會兒就開聊——不好。

    ” “好好,談正經的,你們說你們說。

    ” “你說你一回來就上了班,到那個藥店。

    你一直在那個藥店上班嗎?”警察往回翻着記錄作問。

     “是啊,除了休息日。

    後來,三年後我退職不幹了。

    咱們當過兵的人,闖蕩慣了,老悶在一個地方受不了,心老是野着靜不下來。

    你們剛當兵回來是不是也特不習慣?老百姓的日子天天一樣,原來挺着的也能給捂蔫了。

    噢,你們當警察一定能好點,挺驚險,天天血光刀影。

    ” 據我們了解,你班後不到一個月的時候突然一個星期不知去向。

    噢,他剛才後面說的那些話不要記了,他說的那些與這件事無關的話都不用記。

    “為首的警察對那兩個正在同時做着記錄的警察說。

    ”你去哪兒啦?“他問我。

     “我去哪兒了?我哪也沒去。

    我走過嗎?” “你走過。

    你那個藥店為此還給你延期個月轉正的處分。

    ” “我想起來了。

    我那七天去廣州了,向一個朋友借了筆錢去廣州販衣服了。

    這事高晉、許遜他們全知道。

    我帶回來的一些衣服曾放在他們那兒賣,後來全讓他們送‘罪名’了。

    這事我做的不對,販衣服算犯法吧? “這是第二年的事,第二年你又跑了七天,去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