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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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點的樹木都見不到一株,形勢不是高峻,便是窄陋卑濕。

    知道敵人決不會住這等所在,間或遇到洞穴,也懶得入内探看。

    哪知越繞越遠,最後繞進一條峽谷裡去。

    谷中形如一窦,外有草木隐蔽,極不起眼,超群本已走過,沒想進去,嗣因繞行時久,尋不到原路,意欲到高處獠望,無奈那一帶危崖削立,藤蔓不生,無計攀援。

    不知怎地繞退回來,發現谷口對面有一孤峰,勢較傾斜。

    跑将上去一看,來時所見山峰和所經之地,已看不出在甚地方。

    正凝眺發急之際,偶一眼望到對面大山,好似中裂,隐現溪谷平野,若有人居,景頗幽勝,心中一動。

    忙跑下去沿着對崖尋找,往返兩次,才将那入谷小窦找到,小小心心地鑽了進去。

     前段谷徑甚窄,滿地刺荊雜草,黴腥蕪穢,刺鼻難聞。

    先已遙見内景,覺出有異,依然賈勇前行。

    連經好些艱難險阻,彎彎曲曲進約數裡,方覺谷勢開展,一轉折間忽到盡頭,前面峭壁排雲,又是無路可通。

    心疑走錯了路,正在懊喪,隐約聞得伐木之聲自壁後傳來。

    暗忖:“自從入山以來,隻小赤壁近山一帶略有山民居住,以後山景雖佳,并無人迹,連野獸都不多遇。

    這等偏僻所在,怎會有人伐木?許是無心中走到敵人巢穴也說不定。

    ”恰巧在右壁有藤蔓四垂,上面半截石形磊-,可以攀升,又與正面危崖通連。

    便輕悄悄援将上去,繞向危崖頂上,伏身下視。

     超群隻見崖後乃是一片桑林,樹幹均不甚高,有一白衣人影在内往來隐現,伐木之聲便由此出,相隔過遠,也看不出那人是男是女。

    超群猛想起桑樹是嬰兒的本命,沿途所見野桑甚少,偶遇一二株,也是多年老樹。

    下面樹木看去比那白衣人高不多少,分明是近三四年前所種。

    來時嬰兒曾說,此去敵人巢穴,如見以桑木做甚奇怪事物,可按所傳法術,用木箭毀去,勿令存留。

    下面田無一畝,卻種了這一大片桑林,大不合情理,又不見有人家,越看越覺奇怪。

     超群再看下降之路,那危壁來的一面雖然壁立,沿壁這面卻有幾層極陡峭的噔道。

     超群一身武功,自然容易下去,便一層層輕輕縱落,掩将過去一看,桑林一帶的崖壁竟是凹進去的。

    樹隻八尺高,果是三四年的新種。

    占地約八九畝,由外種起,直到崖凹,剪伐甚是整齊。

    白衣人已不知何往。

    忽聽女子悲号之聲由裡發出,凄苦異常。

    越發心動,忙趕進林去一看,崖凹雖深,到頭處隻是石壁,并無洞穴,不似供人居住之所。

    形勢高大,由樹空中望去,一目了然,哪有人影。

    超群細聽哭聲似在地底,心想裡面另有地洞也未可知。

    正待循聲潛入仔細查看,忽聽遙天破空之聲。

    擡頭仰望,一道淡黃光華正由東方飛來,似有往林中下落之勢。

    超群不敢大意,忙往側面大石後一閃。

    身才站好,黃光已向崖前降落,現出一個裝束奇詭,背插三支鋼叉,腰佩寶劍的黃面道人,落地先在林中看了看,面現獰笑,走了進去。

     超群人本機智,見那道人生得虎面鹞睛,闊口鷹鼻,相貌兇惡,從來未見,忽想道: “嬰兒曾說那惡人也甚厲害,隻因身受重傷,不能行動,所以才可相機行刺;否則休說此行兇多吉少,必不成功,上次如若親來,連嬰兒也未必抵禦得住,這裡形勢極像惡人巢穴,妖道既能在空中飛行,本領可知,即使不是惡人傷愈出洞,也是一個厲害同黨。

     父母隻生一子一女,前年姊死,悲痛至今。

    現已衰年,隻我獨子,我又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倘有不測,父母豈不痛殺?”想到這裡,心氣漸餒,沒敢冒昧深入,隻伏在石後想主意。

     超群聽到女子哭聲,心如刀割。

    不一會哭聲頓止,微聞暴喝之聲,當是心上人受完了刑,正被惡人喝罵,正在留心靜聽之際,猛覺有人在身後拉扯了一下,吓了一大跳,慌不疊手按木箭,偏頭回望,不禁驚喜交集。

    剛把口一張,話未說出,來人已伸出纖纖玉手,将超群的嘴捂住,在耳邊低語道:“此非善地,東邊坡後有一土洞,在那裡潛伏等我。

    此地四處設有埋伏,再來便要發動,千萬耐心等我,不可再出:“說完把超群一推,急催快走。

     原來這人正是超群心目中想念的少女,上兩次相遇俱是匆匆在月下晤對,哪有如此親切。

    當時隻覺少女耳鬓相接,吹氣如蘭,嘴唇着手之處柔指蔥纖,溫香涼滑,由不得神情飛越,隻管将鼻微嗅,盡情領略,哪還顧到别的。

    直到少女說完,把手放開,将他一推,走了兩步,才想起話未十分聽真。

    又不舍就走,想要回去時,少女忽然變色,把手向外連揮,不住頓腳,一面偏頭回望,神情甚是惶遽。

    超群見她憂急膽小之狀,好生憐惜,不忍拂逆,隻得往外跑去。

    出林回望,少女已急匆匆往正面崖凹中跑去。

    跟着桑林中便冒起十來道黃光白氣,匹練一般在樹梢上往來交織,知道厲害。

    依稀記得少女所說藏身之處是在東面坡後土洞,少時還來相會,便一路留心尋去。

     那土坡相隔當地約有三裡,中間隔着一道小溪、一片松林。

    到處破陀起伏,草莽縱橫,路頗難行。

    超群尋到坡後一看,迥與來路荒涼之景不同:名雖土穴,實則經過人工修飾,向陽開戶,甚是明亮爽朗。

    洞在坡的中腰,四外俱是原生古林木,奇石怪松羅列其間,景頗幽勝。

    洞口大隻數尺,日光正照,内裡極為整潔高大。

    說是土壁,卻不知是何物磨制,通體作黃金色,光潤如玉。

    對着洞口,有一細草織成的蒲團。

    另外有一幾一榻,皆是土制,與壁同色,而光滑溫潤過之。

    壁間還嵌有一面與人一般高的橢圓大鏡,非金非銅,似水晶而非水晶,不知何物所制,晶明瑩澈,無與倫比。

    鏡前有一土墩,似是供人照鏡之用。

     超群初人,不甚留意,以為室隻一間。

    久候少女不至,一時無聊,因覺洞壁奇特,想查看到底是否土質。

    忽在無心中發現正面左側有一長方形的空格細線隐現壁上,格内壁色微深,格旁近線處有兩小孔恰可容指,好似以前是一小門。

    試将大、中二指伸入孔口,用力往外一拉,竟未拉動絲毫。

    暗忖:“自己已用了十成力,這一拉,哪怕一座實心的鐵壁,便拉不動,這兩小洞也須有點破碎,怎會紋絲不動,是何物質如此堅硬?” 越想越奇怪,又用力往裡推了推,仿佛覺得方格内有點活動,可以推進去。

    放手細看,壁紋仍是平的,當是料錯,也就作罷。

     又候片時,超群漸覺饑疲,取出幹糧吃了個飽。

    洞中無水可飲,出洞尋水又恐少女走來,不敢離開。

    吃完便用糧袋當枕,往榻上一倒,睡到了午後,少女仍然未來。

    口幹舌燥,實實忍耐不住,重又爬起,在室中轉一轉。

    暗忖:“看洞中情景,少女所說地方決未走錯。

    既令我在土洞等候,偏是久等不來,口又渴得難受。

    天已傍晚,何不留點心沿途迎去,早點見面問明,下手将人救了回去,省得父母萬一發覺自己出走,心中憂急。

    ”邊想着心思,往洞外走去。

     超群本以為嬰兒所傳桑木箭,無論多堅厚的山石均可攻穿,惟恐少女回洞晤面,打算用箭在壁問留下一行字迹。

    因口渴難忍,又想起少女分手時面帶驚遽之狀,也許又出甚事、正受惡人淩虐,心裡一着急,不暇再顧别的,縱身出洞,便順原來途徑往危崖桑林跑去。

    途中尋些溪水喝了,一路留神查看,并無人蹤,遍地草莽荊棘,全不見有人行途徑。

    有的地方連自己用家傳踏萍渡水的輕功,由草樹之上飛過去都極艱難,如換常人,簡直無法通過。

    以為少女往來必是禦空飛行,不走地上,并未覺出有異。

    眼看雲色低迷,落山夕陽隻剩一輪紅影出沒掙紮于遙空暗雲之中。

    山風飕飕,驚砂四起,光景昏茫,大有風雨欲來之兆。

    超群知道山中氣候百變,照此沉陰,一會天色便暗下來,除卻危崖虎穴,更無避雨之處。

    離洞時因恐遇見少女,當時下手殺敵或是挾以同逃,時間匆迫,不及重回土穴,便把一個夜裡防寒的小衣包帶在身上,少時下雨,連換都沒法換,好生發急,越把腳步加快。

     一會趕到林前,隻見煙光已然斂盡,超群料定那是準備煉來侵害嬰兒的妖法已然撤去。

    一眼瞥見林内又有白衣人影出沒,當是少女在内,心中大喜。

    因少女适才催走迫切神情,恐有連累,不敢造次。

    意欲試探着先打一照面,能進再進。

    剛往裡一探頭,正趕上白衣人也回過身來。

    方覺不是心上人,那白衣人已然看見超群人影,趕了出來。

    超群見那人也是一個少女,隻是生相甚醜,白衣又極寬大。

    知道蹤迹已然敗露,忙欲逃走時,醜女忽将手連搖帶比,追出林來。

    超群心想:“這裡人俱會法術,逃也無用。

    事已至此,轉不如相機行事,或許還可以探出心上人的吉兇底細。

    ”便把手伸人懷緊握那三支木箭,立定相待。

     超群方覺對方手勢似無惡意,醜女已然趕近,回望了望,悄聲笑道:“你是找我秋雲妹妹的麼?她早就想會你去,無奈今天山主有事,分身不開。

    這還不說,最糟的是你那藏身的土洞本是我師父卧室,本來除卻我妹和我,一向沒人去過。

    今天偏來了一個狗道人,強逼山主說出我師父停靈藏寶之所。

    山主現時不能行動,雖會法術,不是那狗道士的對手,适才已由地道前往。

    妹妹知你在内必要撞上,縱可推說不知你是仇人所差,是自己來的,你這條命亦保不住了。

    知你為她來的,小小年紀,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辛苦艱難,才得尋到,如今為她送命,心怎不痛。

    兩次想拼一死前去救你,又受不起山主刑罰,急得直哭。

    不料你竟無心躲過,再好沒有。

    休看那狗道人能夠制服山主,比我師父卻差得多。

    洞中到處都是禁制,那最要緊的所在連山主也無法進去,那狗道人必然白去一趟,掃興而返,回來也許無臉再鬧。

    我比秋雲妹境遇好得多,山主對我放心,出入随意,不似她不能出林一步。

    這林中設有戊土、庚金禁制,你千萬不可妄進,土洞也不可回。

    秋雲妹大約不到夜裡不能分身,你可藏在那邊崖夾縫裡。

    等我先給秋雲妹送個信,叫她放心。

    等狗道走後,我再通知你,你再回洞等她。

    隻要秋雲妹稍一得空,必去尋你。

     “她近日受不住磨折,幾次想逃。

    一則她孤身一人,世上半個親人俱無,逃出去無處投奔;二則她又受了山主仙法禁制,不逃不過受點苦痛,一逃被山主發覺,将禁法一發動,周身便似火焚,比在這裡所受還慘得多,最終還是忍耐不住,被逼回來。

    當師父未死以前,山主不知怎的看出秋雲妹将來必要背叛,始而想将她處死,收去魂魄,為煉寶幡之用,後又想将她送給一個同道惡人為妾。

    師父雖聽山主的話,卻因為秋雲妹執意不從,才得保住。

     “起初師父受了山主的愚。

    山主想聚合五行精英,按先後天生克妙用創立道統,并且不知師父成婚以前與人所結仇恨,強着師父同往西海磨球島離珠宮盜取少陽神君的丙火奇珍。

    不料少陽神君手下男女門徒個個厲害,法寶沒有盜成,反吃木火相生的禁法困住。

    師父本心不願傷人,為救丈夫,迫不得已,強用自煉元精護住山主,用先天戊上遁法沖出重圍。

    去時連毀了對方兩件法寶,仇怨本已結得不小。

    逃時更不該聽信山主慫恿,暗用後土神珠将少陽神君一個心愛女弟子打死。

    此後十多年師父才收秋雲妹為徒,當時山主恰好去南海采藥,三年未歸。

    回來一見痛惡,是因秋雲妹與那被殺女徒相貌有幾分相似之故。

     “誰知秋雲妹并沒背叛,倒是仇人自在宮中将功行修煉圓滿,親身趕來為徒複仇,師父遇害遭劫,山主也被仇人反客為主,将他困在地底洞壁之上。

    總算師父預知大劫難免,事前有了準備,人雖身死,形神尚均保住;又在遇害以前明白了山主奸詐,那藏寶之處始終未向山主說明。

    師父死時我二人同在桑林地洞裡面,師父一面命我和秋雲妹照她所說埋藏法體,一面對着被困壁間的山主說:‘你屢說秋雲叛我,我本來不信,日前為應大劫靜中參悟,也似不為無因,但我極愛此女。

    你這十多年内身雖不能行動,法力尚在。

    我轉劫以後,除非她實憑實據真欲背叛,否則如害了她或無故淩踐,我異日歸來決不甘休。

    ’說完并要山主立誓,元神方始離體。

     “上次她失去了一粒寶珠,本要處死,因為隻是臨敵疏忽,本身并無叛迹;又因山主雖然打着将來制服師父的主意,無如自身尚未複原,異日能否如願實是難料,惟恐師父劫後回來無話可答:便隻給秋雲妹受了些苦,沒有把她處死。

    這一逃正好被他借口,焉有命在?留在這裡受盡禁毒,度日如年,也是難熬。

    所以不逃則已,要逃必須通盤籌計,謀定後動,決不能再被山主捉回才行。

    前日我見她受刑可憐,己然商量好一個善法,可破山主的戊土禁制,不必再用乙木之寶。

    若再能為她尋一安身之處,靜等他年師父轉劫重來,山主好謀敗露,師徒相見就好了。

     “我先聽說有人窺探桑林,當是仇敵派來的奸細,如不舉發,被你将林中禁法破去,不但是她,連我也脫不了幹系。

    是她力說你是為她而來,決不至于料錯,我才立意助她脫此苦海。

    你務必要實話實說,不可隐瞞,否則休看山主不能行動,由林側起直達地洞,到處都有埋伏。

    我也不是無能之輩,我愛秋雲妹,更愛我師父。

    明知山主兇惡昧良,依然在此忍受,不肯離開,便為師父轉劫重來的頭幾天,有用山主之處。

    我如想逃,早和秋雲妹一起逃走,秋雲妹也不會還在此受罪,等你來救她了。

    我長得醜,雖沒人愛,卻是知恩感德,心口如一。

    因感師父昔年大恩,業已立誓守護師父遺體法物。

    你救人,我必助你。

    如真受她仇敵所差,趁早休想。

     “我和秋雲妹也曾說過,她所失的法寶現在你朋友手内,那東西一落到仇敵手中,便可制山主和我師父于絕地。

    她如不懷二心,我自然助她到底,即使此去降了仇敵,若是為事所迫,我也不怪她。

    如若獻功讨好,引敵入門,我便立時和她成仇,以死相拼。

     照她說,你這次金九并未帶來,不似要尋師父遺體遺物的晦氣,我還不甚相信,後來與你見面一看,那金九果未帶來。

    否則此寶一落敵手,萬無輕放之理,就自己不能前來,也必傳你用法到此暗算。

    可見以前你答應秋雲妹不使此寶落于敵手的話并無虛假。

     “其實桑仙和我師父本非深仇,全是山主一人之過,又是桑仙克我師父。

    此仇不是不能解免,你二人回去,如能向桑仙勸說,解去這場仇怨,再勸你那朋友将寶交還,我師徒固是感激萬分;即或不然,也請守定前言,不來侵害,免我隻顧對不起師父,與秋雲妹同歸于盡,那你二人就悔無及了。

    ” 超群本來手伸懷内,握箭戒備,因聽醜女這等說法,敵意漸消,便把手縮退出來。

     醜女說到未兩句,忽對超群腰間注視,意似有甚警覺。

    方要開口,崖凹以内暴喝之聲又起,忙道:“那惡人回來了,決不至于再去。

    你藏在這裡易于被他看破,雨快大了,你仍回洞等候比較穩妥得多。

    可是你不會飛行,走時蹤迹務要隐秘,以防那惡人走出來發覺。

    ”說完,側耳聽了一聽,面上突現憤色,将腳一頓,一片黃光閃過,便已無蹤。

     超群自然喜出望外。

    耳聽凹内争吵甚烈,并還雜着二女叱罵之聲。

    細查醜女起初所指藏身之處,原是崖壁間一個裂縫,外面甚窄,如非自身瘦小,直鑽不進去。

    尤其是裂隙甚多,由内可以側望桑林,外人決看不出。

    心念秋雲,知她半夜始能前往土穴相會,意欲查聽片刻,便鑽了進去。

    這時夕陽已沒,雨雖不大,天色遲暮。

    滿空濃雲迷漫,冷霧沉沉,甚是陰晦。

    山風凜冽,超群的身上又被淋濕,寒冷難耐。

    所幸壁縫頗深,裡面倒還幹燥,外面無甚可看,便在裡面席地坐下,留神靜聽。

    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