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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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牛子聽了靈姑的吩咐,忙穿上皮衣,接過寶珠,暗取刀弩,掀簾走出,踏了雪滑子,飛也似地趕往小洞。

    尋了一根生竹扁擔,一頭挑一具賊屍,再綁上兩枝石油浸透、外包篾皮的大火把。

    繞過橫崖,徑朝前山昔日長臂族獵取馬熊之處馳去。

    火炬光強,夜間持以行路,十丈以内,本可纖微悉睹。

    這時還是白天,因霧氣比昨日還要濃重,火在霧中看去,隻是兩股暗紅色的焰影突突蕩漾,依稀辨出賊屍和腳底一點雪地影子,首尾都不能照見,端的昏晦已極。

    加以沿途冰雪太厚,崩墜之處又多,地形好些變易。

    牛子雖然路熟,也不能不加小心,隻好默記途徑,試探着緩緩向前滑去。

     靈姑又因牛子孤身一人在昏霧中奔馳山野,惟恐那天蜈珠奇光外映,招來怪物仇敵,抵擋不住,将珠放在一個裝藥的水瓷瓶内,外面還包了幾層川綢,隻令貼身取暖,不許取出。

    牛子先時頗守主人之戒。

    及至走了半個時辰,一算途程不過走了六七裡,距離棄屍之地三停才隻一停,冰雪崎岖,濃霧晦暗,不能疾馳滑行,洞中還有兩屍,似此幾時才能完事?越走心越發急。

    走着走着,微一出神疏忽,忽被地上亂冰絆倒,橫跌了一跤,後半挑賊屍又吃冰崖挂住,扁擔也脫肩墜落。

    牛子忙爬起尋視,還算好,火把有油,落在雪裡隻燒得吱吱亂響,不曾熄滅;腳上雪滑子也未折斷;周身皮裹,傷更輕微。

    可是那兩具賊屍棄置小洞地上已一晝夜,牛子恨透這夥惡賊,為想使其早膏獸吻,挑起特又把全身皮兜褲一一剝去,自然越發凍硬,稍用力一撅,便能應手而折,哪禁得住比鐵還硬、比刀還快的堅冰去挂,人頭立即脆折,離腔滾去。

    前半挑賊屍正是閻新,又把那隻沒斷的左臂碰斷失去,都沒了影。

    牛子心眼最實,向來做事做徹,又恐日後老主人發現怪他,急得忙将火把取下,滿地亂照。

    火光為霧所逼,二尺内外便難見物,找了一陣沒找見。

    忽想起那粒寶珠光能照遠,便取了出來。

    珠才到手上,立見紫氣騰焰,奇光煥處,四周濃霧似潮水一般往外湧去,和昨晚越溪追賊時情景一樣,雖不能照出太遠,數丈方圓以内景物已能洞見無遺。

    所遺賊屍首、臂俱在冰堆附近,相隔不遠,一眼便已看見,忙取了來,重新綁紮停當,挑起上路。

     牛子起初隻想取珠暫用,行時仍舊收藏瓶内。

    事後借着珠光一看前路,所有山石林木俱被冰雪封埋,除零零落落有些大小雪堆外,地甚平闊。

    如能照見,避開雪堆不往上撞,極易滑行,隻不知再往前是否一樣。

    試用珠照路前馳,果然一滑數十百丈,順溜已極,景物地形也都相似,照此滑去,轉瞬可達,不禁大喜。

    靈姑交珠時,當着老父,原未明言。

    牛子暗忖:“小主人不叫取珠照路,分明是怕我粗心失落。

    卻沒想到這珠紅光上沖,就是失手落地,一看紅光,立時可以找到。

    與其在黑霧裡跌跌撞撞,一步一步慢騰騰受罪,還是用它,一會工夫把事辦完回去的好。

    反正這樣黑霧,狗賊絕不敢來,别的還怕什麼?”念頭一轉,便擎珠在手,加速往前馳去,其疾如箭,不消片刻,便已到達。

     那地方原是危崖之下的一片森林,平日草莽沒肩,古樹排雲。

    以牛子的眼光、經曆,早看出那一帶必有野獸出沒。

    一則地勢較偏,呂氏父女輕易不去;二則洞中肉食無缺。

     又因以前兇徒曾在那裡獵殺馬熊,後來發現兇徒蹤迹系由死熊而起,這類獸肉膻臊,山人視為異味,漢人卻不喜吃;靈姑經過當地幾次,并未發現獸類,因而無意及此。

    牛子知道崖上下有無數大小洞穴,尤其崖陰一面崖形上凸下凹,像一口半支起的大鍋。

    内裡怪石磊-,有天生成的盤道。

    洞穴俱在上層,離地又高,多大冰雪也封堵不了。

    哪怕平日因洞大黑暗,寒冷當風,野獸不居,這時卻是它極好的避寒過冬之所,怎麼也藏有幾隻在内。

     及至尋到崖下一看,凹口果然還有兩丈沒有被雪填沒。

    牛子便将火把點旺,用力投了一枝進去。

    凹外積雪雖高,凹内原是空的,這次是霧濃而沉滞,不甚移動,沒有侵入,隻近口處有些,已被寶珠光華蕩開。

    凹洞聚光,火把落處,照得清清楚楚。

    牛子本心想将野獸引出再抛賊屍,看了一會沒有動靜,拿不定有無野獸潛伏,恐萬一料錯,棄屍在此,開春雪化,被人發現。

    方一躊躇,忽聽轟隆大震,和着濃霧中崖壁山野沉悶的回音,兀自不息,牛子忙舍死屍,循聲趕去,見是一株半抱多粗的老杉樹不知怎地斷折在地。

     乍看還當是樹頂冰雪凝積過重,将樹壓折。

    繼一尋思:“杉樹都是直幹,這麼深厚的冰雪,還高出地面好幾丈,身粗根固,可想而知。

    上半枝葉不密,不曾多積冰雪,就算是雪壓倒,不應該斷了上半截,怎斷處離地才二尺上下?四外松杉好幾十株,怎麼也一株沒斷?”心中奇怪,不禁目注地上,見那樹幹上有好些巨獸爪痕和蹭傷迹印。

    再一細看,不但别的樹上也有同樣痕迹,中有一株老松,因是枝葉繁茂,将雪承住,下面圍着樹幹陷出寬約二尺一個空圈,圈旁冰雪還有好些深裂爪印,看神氣好似野獸向樹幹上蹭癢,失足陷空,死命抓爬上來留下的殘迹。

    牛子這才明白,當地雪後實有野獸盤踞來往,适才所斷之樹,乃是它們日常擦蹭所緻。

    既發現在此,早晚必來,何必費事把死屍往崖凹裡塞?忙回崖前,将二屍取來棄置地上,匆匆便往回趕。

    有寶珠光華照映,歸途又是熟路,加急滑馳,一會便到。

    将餘下兩具賊屍綁在扁擔上面挑起,二次往棄屍之處馳去。

     沿途無事。

    眼看滑到崖前樹林之内,牛子正覺滑行順溜,心中高興,忽聽前面林内似有猛獸咆哮撲逐之聲。

    心方一驚,珠光照處,瞥見兩團藍光,一隻牛一般大的野獸嘴裡銜着東西,還有一隻張開血盆大口追逐在後,首尾相銜,由斜刺裡急蹿過來。

    牛子忙于事完回洞,滑勢迅速非常,又是明處,珠光以外不能辨物,肩上又挑着屍首,人、獸都是急勁,等到發現相隔已近,回轉已經來不及了。

    牛子見狀,剛喊得一聲:“不好!” 腳底早順前溜之勢,朝頭一隻野獸沖去,一下撞在後股上面,撞得腳骨生疼,上半身朝前一撲,連人帶肩挑屍首,徑由獸股上跌翻出兩三丈遠。

    随聽兩聲震天價的虎嘯,眼前一花,連吓帶震,就此跌暈過去。

     牛子醒來,聞得群虎怒吼之聲近在身側。

    睜眼一看,離身不遠,珠光之外暗影中,連大帶小,竟蹲着三隻斑斓猛虎,俱在光圈邊際磨牙伸爪,咆哮發威,各豎身後的長尾,把地打得山響,激得寒林樹幹簌簌振動,碎冰殘雪亂飛如雨。

    牛子不禁膽裂,忙即縱起,往後逃遁。

    才一回頭,誰知身後和右側還蹲踞着四隻大的,也在發威欲噬,怒吼不已。

     左邊又是危崖,簡直無路可逃。

    刀弩已于跌時失去,隻有一珠在手。

    方在驚悸,忽瞥見四虎齊都怒吼倒退,并未撲來。

    百忙中再一回看,前三虎卻似走近了些,藍睛——,兇光如炬,隻現虎頭,後半身仍隐光外暗影之中。

    先還不知虎俱寶珠,一時情急無計,妄想往左攀援崖壁逃避,便試探着緩緩往左橫退兩步。

    牛子一退,這大小七虎也跟着進了兩步,可是與前一樣,并不逼近。

    似這樣人退虎進,快要退到崖上。

    牛子回顧冰崖百切,冰淩如刀,瑩滑陡峭,難于攀升。

    下面崖凹又是虎穴,恐要再有虎由内沖出,四面受敵,先前主意隻得打消,不敢再退。

    正站在那裡惶急害怕,虎本隐身光外,隻七個虎頭在光圈邊上出沒隐現,見牛子站立不動,互相怒吼一陣,内中一隻大的倏地暴嘯一聲,往光圈裡一探,前爪抓起一屍,便掉轉跑去,下餘六虎立即吼嘯連連,相率隐退。

    晃眼虎頭一齊沒入黑影之中,随在附近林内撲逐咆哮起來。

     牛子見那抓去的正是一具賊屍,先前似在自己身下壓着,逃命匆匆,沒有理會。

    經此一來,方始醒悟虎畏寶珠,因賊屍在寶光圈内,不敢逼近。

    等自己退出,賊在光圈邊上,才行攫取。

    否則自己适才撞虎跌暈,早被虎吃下肚去了。

    虎吃死人,可知餓極。

    另一賊屍不在光内,早落虎口無疑。

    欣幸之餘,膽力頓壯。

    查看身上,且喜平跌,沒有撞在堅冰。

    樹木之上,隻手、臂、腿、膝等處有些疼痛,并不甚劇,走動也還如常。

    再看腳上雪滑子,一隻前半折斷,尚可綁紮;另一隻卻在跌時脫落,不知去向。

    心想:“冰雪滿山,沒有雪滑子怎能走回?還有腰刀、弩筒與扁擔等物也須尋取到手才行。

    ”反正手有寶珠,虎不敢近,便借珠光照映,滿處尋找。

    雪地平滑,不多一會,全都找到。

    隻跌時勢太猛急,弩筒甩出時正撞堅冰上面,将筒跌散,一筒十二枝弩箭隻找到九枝。

    牛子忙于回洞,懶得再往下找。

    一聽林中群虎尚在争食未完,匆匆将雪滑子斷繩接好,綁紮停當,試了試也還勉強,便自起身回轉。

     走不多遠,忽聽身後山風大作,虎嘯連連。

    群虎想是沒有吃夠,見人一走,又複不舍,從後追來。

    此時牛子雖然膽比前大,但二次被虎一追,拿不準寶珠是否真有禦虎功效,終不免膽怯心慌。

    腳底雪滑子一好一壞,滑駛吃力,再加之長途往返,奔馳了半日,人已有些疲乏;跌時所受的傷,驚慌惶遽中不覺怎樣,跑起來便覺到處酸痛,腿腳也沒以前靈便:因而比初來時滑行速度差了好幾倍。

    耳聽嘯聲越近,回顧身後,虎影已在離身三四丈處隐現,好生驚懼。

    離洞尚遠,無法求援,隻得咬牙忍痛,拼命向前疾駛。

    牛子逃了一半途程,忽然急中生智,改用扁擔支地,單腳滑行,居然要快得多。

    虎在冰雪地裡原跑不甚快,遇到險峻之處也常常滑跌,約有半盞茶時便落了後,但仍是窮追不已。

     牛子聽出嘯聲漸遠,一看途程已将到達,心始稍安。

    快要轉過洞前橫崖,猛見一道銀虹照耀洞前,跟着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越發心定,忙趕過去。

     原來靈姑久候牛子不回,惟恐被賊黨尋來受了暗算,借故趕往小洞。

    一看四具賊屍已無蹤影,别無朕兆,霧也較前更重,不似賊黨來過神氣,料是牛子埋屍未歸。

    方要回去,才出洞口,便見天蜈珠紅霞寶氣上沖霄漢,知牛子背地擅用寶珠照路,不禁生氣,正待數落。

    及見牛子氣急敗壞跑來,皮衣褲上好些破裂之處,神情驚慌,甚是狼狽,心疑遇變,便問:“你怎麼這個樣子?”牛子喘籲籲答道:“老虎追來了!”靈姑呸道: “你真廢物,一隻老虎也值得這樣怕法?”牛子道:“哪止一隻老虎,多着呢。

    ”随将前事說了,隻把存心棄屍的私見隐起。

     話沒說完,便聽虎嘯之聲自崖前傳來。

    靈姑猛然觸動心事,暗忖:“洞中失盜,正缺肉食,這霧不知幾日能退,又沒法往尋賊巢。

    如能打着一隻大虎,表面不說,暗将臘腿、香腸供老父一人之食,囑咐别人專吃虎肉,怎麼也能度完明年正月,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念頭一轉,忙喊牛子快跑,同往崖前追去。

     那虎原本不止七隻,先後發現四具屍體,群虎争奪之下,前兩屍已被幾隻大虎一陣搶奪分裂,銜回洞中大嚼,下餘好些沒有到嘴,正好牛子二次送食上門,滑勢猛速,撞在虎屁股上,死屍脫肩甩落,人也跌暈過去。

    一屍落在光外,被兩隻大虎備撕一半銜回洞去。

    下餘七隻,因見一屍落在寶珠光裡,雖然猴急,卻不敢走近。

    直到牛子醒轉退避,盜屍快出光外,才行搶去,七虎都是餓極,紛紛撲奪。

    這次雖得各嘗一宵,仍因大虎霸道,小虎吃虧,到嘴有限。

    想起還有一個活人,味更鮮美,虎目本銳,長于暗中視物,又慣嗅生人氣味,加以極強寶光照耀,于是相率望光追來。

    重霧迷目,連遭滑跌,依舊不退,反更暴怒。

    可是寶珠辟虎,虎雖饞餓情急,一到追近,卻又不敢往光裡沖人。

    稍一落後,便又緊追不舍。

     靈姑放出飛刀本為照路,牛子一到,便已收起。

    及至迎向崖前,虎也恰好趕近。

    靈姑因聽牛子說虎似畏珠,意欲試它一試。

    剛把牛子刀、弩要過,就有四隻虎追來,果在光圈之外咆哮,磨牙張口,隻露前頭,後半身隐在霧影裡看不真切。

    靈姑見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