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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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又常抽空小睡,不似靈姑晝夜不眠不休,一覺之後,精神複原。

    聽說病人全都轉好,即可痊愈;自己飽睡,卻令靈姑獨勞:喜愧交集。

    匆匆趕出,見靈姑困守榻前,神色難看已極,便勸她歇息一會。

    說:“這些事我又不是辦不來。

    你父親病已将好,如你累病,轉使老人不安,萬一病再因之反複,如何是好?”靈姑深知老父方正謹饬,一絲不苟,王妻雖是患難之交,但終系女流,諸多不便,因此執意不肯。

    嗣見王妻再三苦勸,自己也覺頭擡不起,兩眼直冒金星,恐真因勞緻疾,轉累親憂,才去榻前将老父喚醒,喂服了藥。

    呂偉身已不冷,說話也頗自如,靈姑看出病好多半,心大寬慰。

    問知腹饑思食,又把備就稀飯喂了一碗,服侍人睡。

    自和王妻也各吃了一碗稀飯。

    心一放定,越覺困極難支,隻得托付王妻幾句,徑去老父腳頭橫倒。

     王妻見他父女同睡,回到己屋一看,王守常出過一身汗,又睡了一個足覺,病體已漸痊愈。

    王淵更是早好,因吃靈姑禁阻,不敢下床。

    聽說靈姑已睡,連忙爬起穿衣。

    王妻禁他不聽,摸身上果然寒熱退盡,精神甚好,隻得任之。

    父子俱說腹饑,王妻煮些燙飯與二人吃。

    食前王淵說多日不曾沾酒,想酒已極。

    王妻疼愛獨子,哪識他别有用意。

     王淵見母應諾,自去取酒,裝了一瓦壺。

    王妻說:“你病後怎吃這麼多的酒?”王淵答說:“姊姊說牛子快好,也想酒呢,剩下的給他吃去。

    ”王妻見他飲食香甜,知已大好,自然心喜。

     王淵看見臼中搗剩藥渣和火池旁的朱苓皮,知是向笃所贈靈藥。

    一問原藥形狀,好似文叔所留竹筒中也有此物,越發心動,幾次想走。

    因洞外天黑,須持火把,恐父母看出攔阻,正打主意,忽聞靈姑在榻上呻吟說夢話,王妻忙去看視。

    衆人卧室均極窄小,隻一榻一幾和一個小火池,不能多放什物。

    居中這間獨大,各屋門一閉,便成了一間,彼此都可看見。

    呂偉病榻正對中間火池,為便照料,門老開着。

    王妻回來,王淵道: “姊姊不許我起來,我好久不見靈奴、牛子,很想他們,我把酒送去,和他們玩一會。

     娘隻管服侍病人,不要喊我。

    爹爹才好,還是早些睡吧。

    ”王氏夫妻含笑點頭。

    土淵上身皮衣,當起病時脫在裡面,這時順手拿起。

    王妻道:“你這時還怕冷麼?”王淵佯笑道:“我怕外邊冷呢,帶出去好。

    這小屋亂糟糟,到處挂些衣服也不好看,姊姊醒來又不願意。

    ”說罷,搭讪着拿了酒菜便往外走。

    王妻随将王守常勸進房去睡下,開了房門,獨自守伺病人。

    她忙着添柴添炭,料理病人少時吃的東西,自然不能離開,做夢也想不到愛子會在風雪奇寒之夜到洞外面去。

     王淵到了右壁小屋,得知牛子服藥之後睡了一會,醒來覺着痛楚大減,欲往探看主人病狀,相助靈姑操作。

    王淵将他攔住說:“病人和姊姊都已睡熟怕吵,隻娘一人在側,連我都趕了出來,你去不得。

    我給你帶來了酒,快吃吧。

    ”牛子嗜酒如命,病後新起,更是愛極,忙接過道:“淵少爺真好,等老主人好了,我定給你再做一副好雪滑子,叫你喜歡。

    ”說罷大吃起來。

    王淵道:“你還說呢,都是那天滑雪,病倒了好幾個。

    這些天山洞裡沒人去看,那些牛、馬、豬、羊、小鹿、小雞不知死了沒有。

    ”牛子聞言驚道: “真的,小主人也沒去看過麼?”王淵道:“你真蠢牛,呂伯父病得那麼重,姊姊還有心思顧這個麼?适才娘叫我去看看,因先給你送酒,火把又在你屋裡,聽說外邊冷極,我還沒顧得去呢。

    ”牛子道:“你病都好了麼?外邊冷,由我替你去吧。

    ”王淵道: “姊姊睡前說你病比我重,至少還得三天才許下地,外邊天氣比那日還冷得多,你如何能去呢?”牛子道:“淵少爺還說我蠢,外邊天冷,現成的寶珠不會帶了去嗎?你去将寶珠要來,我同你都去,省得你一人,那麼多事也做不過來。

    ”王淵先也想到天蜈珠可以辟寒,因知此珠不在呂偉身上,必是靈姑藏起,怎好明要。

    聞言笑道:“你這點老牛心思,誰還想它不到?你那日沒見老主人仗它辟寒,懸在胸前麼?你定要去,我告訴姊姊,罵你一頓就好了。

    ”牛子最怕靈姑,便答:“我不去就是。

    你病才好,單上身穿皮抵不住冷了。

    ”王淵道:“我曉得。

    你把那油浸火把給我兩根長的,我取帽兜和鞋褲去。

    ” 說罷走出,先往左壁小屋隔着門縫偷看,見室中靜悄悄的,隻乃母一人在洗滌盤碗。

     忙即退回,取了那日滑雪時所穿的一套,跑到牛子房中。

    剛剛穿好,忽聽靈奴在架上學着靈姑的口氣叫道:“淵弟真頑皮。

    我也跟去。

    ”王淵先進屋時,便見靈奴蹲伏架上,不言不動,因忙着往小洞中尋藥,沒去搭理。

    聞言知它靈心慧舌,不似牛子易哄,低聲叮囑道:“你不要叫了,姊姊和他們都睡了,莫被你吓醒。

    洞外邊冷,你去不得,乖些在屋裡,等我回來拿好東西給你吃。

    ”靈奴在架上張着翅膀又跳又叫道:“不要我去,你也去不成哩。

    ”王淵恐它饒舌,被父母知道出來攔阻,想招它下來加以恐吓。

    靈奴偏不上當,索性飛起叫道:“你想騙我,我才不信你的話呢。

    要我同走,回來我什麼都不說;不要我去,就告訴你娘去。

    ”王淵急得無法,隻得低聲央告道:“好靈奴,我帶你去。

    莫把病人吵醒,姊姊好些天沒有睡,有話到外邊再說吧。

    ”靈奴方始住口。

    牛子随将火把遞過,王淵接了,叮囑牛子:“多睡一會,這樣病好得快。

    我去去就來,你不要管。

    ”說時靈奴已先飛出。

     王淵輕輕走到洞口,又拿了雪滑子,揭開皮簾,人鳥同出。

    爬到雪徑上面一看,四外暗沉沉,尖風撲面,透骨生寒,積雪回光,路徑尚能辨出。

    他見風大無法取火,一賭氣,匆匆綁上雪具就跑。

    晃眼馳抵小洞,覺着冷極,又恐回晚,露出破綻,哪有心情先看牲畜,先往藏放食糧、用具的小洞鑽進去,到了裡面點上火把,尋到文叔藏物之處一照,隻見什物零亂。

    暗忖:“以前隻自己來過兩次,嗣随靈姑來此查看,也沒這等狼藉。

     衆人病後,靈姑一心侍候,不曾離開,别人更不會來,怎會如此亂法?” 王淵一找那些竹筒、瓦罐,也似少了好些,有幾個都變成了空筒,封筒漆泥還剝落在地,分明有人将筒中之物取走。

    先還以為冰雪封山,酷寒凜例,外人不能到此;許是靈姑因父久病焦急,發黨文叔藏有好藥,前來尋取,心焦忙亂,取了就走,不及檢點,也未可知。

    繼再仔細查找,空洞中大多留有殘餘的金屑,前次所見外标藥名與用法的竹筒、瓦罐已不見了一多半。

    所留不是空無一物,便是藥已枯朽,并且沒一個不将封口打開。

    這才想起靈姑做事細心,最有條理,從不慌張疏忽,即便尋藥,也決不會全數給人打開,滿處抛置,散亂一地。

    料定賊自外來。

    不禁大驚。

     王淵原是雪前無心人洞尋物,看見文叔所存之物堆積甚多,心想:“這老頭來時,非逼衆人幫他将獸洞存物搬來不可,連忙了好些天才運完。

    勸他留一半,不要緊的明年再運都不幹。

    尤其将那些竹筒、瓦罐看得珍貴,問是何物,先說是藥材,後又說是金砂,總是含混答應,呂伯父知他年老心多,不許提問,也就罷了。

    他在時,隔一兩天,必定背人入洞一次,老怕丢了似的。

    現在偏一去不歸,連尋幾次也未尋着。

    照他那麼看重,人如平安,決不舍這許多東西;久居此山,更無走失之理,分明十有九死。

    以前代他運物,除卻獸皮、象牙、糧肉,凡是筒、罐一類,十九自運。

    記得有的還标有字迹記号,筒口用生漆和泥封固甚密。

    反正他已不再回來,何不開看裡面到底是甚東西?” 其實當時文叔存物已然現出翻動痕迹,王淵沒有靈姑心細,不曾留意。

    先取兩竹筒一看:一是滿筒豆大生金塊;一是半筒珍珠,大小不一,還有幾塊翠玉。

    餘者凡是外标字迹的,俱與筒中之物一樣,不是藥材,便是金砂,覺着無甚希奇。

    剛想退出,一眼瞥見有一大竹筒顔色青潤,直立筒堆上層,仿佛新制未久。

    别的竹筒封固極為嚴密,這一筒雖照樣漆泥封固,封口和筒底竹節俱有七八個米粒大的氣孔。

    用手一搖,不聽響聲,分兩也頗沉重。

    筒外隻有刀刻的年月記号,未标明内有何物。

    覺着有異,就着火把仔細一看,無巧不巧,上面刻的正與自己降生的年月日子一點不差。

    筒眼中似乎有一股清香微微透出,湊向筒口用鼻一嗅,味更清馨,這一來越發心動。

     王淵随用刀向筒口漆縫裡插進一撥,那封口應手而起,竟是活的。

    筒長尺半,粗約七寸。

    封口揭去,現出一個竹節,做的活蓋也有七個豆大氣孔。

    順手揭開,内裡還有一個竹筒。

    筒外四周都是青沙,裡面種着一株尺許長的異草,形狀似萬年青:兩葉對生,蒼翠欲滴;葉夾縫中一莖挺立,色如黃金;莖頂結着一粒滾圓的紫色小果,約有指頭大小,剛剛高齊筒蓋,浮光鮮明,清香撲鼻。

    内筒隻有半截,吃青沙壅緊,無法倒出。

    王淵正想用刀将外筒劈散,忽覺筒底竹節也有點活動,順手轉不幾下,連底帶裡筒異草一齊退落。

    那草便種在裡筒以内,半株露出筒外,一莖雙葉,靜植亭亭。

    所用沙土與草同色,撚去細膩非常,不知是何物事,沙裡頭還藏有一柄玉石磨就的尖片。

    竹色比起外層套筒還要青鮮得多。

    壅沙散落,現出幾行刻字,細一辨認詞意,不禁心花怒放,喜出望外。

     原來筒中靈藥,文叔也不知它的名字。

    隻因已死兩老自猩子歲久通靈,慣識靈藥,在十年前由後山絕頂拾得此藥幾粒種子,對文叔說藥名叫丁蒙(獸語“天生”之意),産自後山絕頂雲霧之中,極難遇到。

    老猩之父三百年前曾尋到一株成熟的,服後力強身輕,增長靈性,可以躍取飛鳥,厲害非常。

    那藥種系仙烏銜來,一苞十二粒,僅隻一粒結果,并須十數年後才能成熟。

    未熟以前,一樣長着兩片碧綠葉子,難于辨别。

    葉生極慢,先和青草葉相似,等長到十多年,葉長才隻尺許。

    不知何時一莖挺出,上面結一紫果。

    隻要聞異香外透,便須摘取,用玉石之類将它切片,搗融成漿,服将下去,過一刻便見靈效。

    但有一樁難處:結果時日事前難知,須碰運氣。

    隻一成熟,見了天光,子午一過,果即迸裂,變為六苞種籽,又須再等十多年,還不知到時能否如願。

    白猩子所拾種籽共隻七粒,為數不全,結果之種是否在内,不能辨别。

    兩老猩令文叔擇地種好,等待十多年,日夕查看、如見成熟,随時報知。

     文叔見那種籽叢附在一個豆大苞囊以内,有米粒大小,色如丹砂,晶明瑩澈,顆粒勻圓。

    無意中就着日光一照,六粒都是透明無物,獨有一粒生得較小,内中卻隐隐現出一株具體而微的靈藥影子,也是雙葉一莖,上結紫果,與老白猩所說成熟之草一般無二,料定結果的必是此粒。

    因見那種籽與山中紫金花籽大小、形狀相同,便想了個主意,将這粒調換下來,偷偷尋一竹筒種起。

    繼恐出葉以後老猩驚覺,仗着此草隻初種時用絕頂淨土培窒,一經出葉便無須澆灌,性又喜陰惡陽,愛燥怕濕,又做了一個外筒将它套上。

     更恐年久忘了用法,将裡筒刻上字迹,藏上一塊薄的玉片,以備到時應用。

    過了兩年,那六粒新葉初生,忽值山石崩頹,連真帶假一起毀去。

    兩老猩惋惜号叫了一陣,也就拉倒。

    近年老猩移居,文叔算計到了成熟時候,走前還探看了幾次,均無結果朕兆,已疑這粒也非結實之種。

    誰知在用多年心機,卻便宜了别人。

     王淵看完筒上刻字,惟恐果綻結子,錯了時機,忙即如法炮制。

    用玉片将果切碎,就着竹筒底蓋一碾,化成一小團紫色濃漿,刮放口内。

    當時芳騰齒頰,隻味略為有點苦澀,過了一會,方始回甘。

    自覺髒腑空靈,氣爽神清,痛快已極。

    忽想起母親體弱多病,難得這樣好東西,怎私自吃了?果既靈效,果葉想必也能補人,意欲取回與父母服食。

     誰知果乃靈藥精華所聚,果摘以後,葉即枯萎,晃眼變成兩片黃葉,莖也枯幹,料是廢物,隻得罷了。

    他背人行事,着實心虛,恐呂氏父女回來發覺見怪,匆匆略為收拾,将種藥的兩筒帶出,暗棄附近澗底。

     王淵次日背人一試,果然身輕了好些,不由暗自歡喜。

    因他一來知此事有欠光明;二來年輕好勝,日練輕功,進境大慢,幸仗藥力,居然到了中上層境地,便想争氣,伺機向靈姑炫露。

    因此雖然高興,連父母前都未說起。

    病後越想心越不安,自覺愧對靈姑。

     以為筒罐甚多,文叔那麼珍視,也許還能尋出别的靈藥。

    等到入洞後看出有外人來過,幾乎全數開封,不見多半。

    方在失望驚疑,忽見靈奴箭一般直飛進來,落在王淵肩上,急叫道:“快些熄火藏起來,惡人來了。

    ”王淵雖是小犢膽大,無奈來時匆促,未攜兵刃暗器,事出所料;又知鹦鹉靈異,這等驚惶入報,料非易與。

    方一遲疑,靈奴已一翅将火撲滅,叫道:“趕快藏起,你若跑出去,撞上就沒命了。

    ”王淵知道厲害,仗着路熟,剛一藏好,便見洞外有火光閃動。

     文叔藏物之所,原是洞中一間天然的石室。

    糧肉、皮革一類粗重之物俱在右壁,堆積老高;所有竹筒、瓦罐俱堆在左壁角裡,占地不多。

    王淵藏在堆後一個高可及人的石縫裡面,潛身外觑,隻見光影幢幢,由外而内,晁眼走進來的共是三人,俱是頭戴反毛厚皮帽兜,身穿反毛皮緊身衣褲,手腳也穿有皮套,毛茸茸怪物一樣。

    這三人好似熟知這地方,一到室内,為首一人便把頭上帽兜和手套摘去,向兩同黨說了兩句,自擎腰刀、弩筒往出口一站,意似把風。

    語聲雖然粗暴,卻似入山以前在沿途漢城中聽過的,不似當地土人說話。

    那兩同黨一聽,忙将火把插在壁間石縫内,各把手套脫去一隻,掖在自己腰間,目不旁視,直撲右壁。

    王淵藏處側面立着一塊怪石,遮住了目光,來人走向物堆後去便看不見。

    隻聽一陣翻騰挪動之聲,一會工夫便取了許多獸肉,裝入三個粗麻袋内。

    另一人又找出一個小布袋塞在大麻袋裡,外用粗繩一一紮緊。

    為首一人見已成功,便過來相助,放下刀、弩,互相扶持,各背一袋,拔下火把,取了刀、弩,戴上手套,從從容容往洞外走去。

     王淵先見來人如此膽大,心還忿怒,意欲出其不意,由黑暗中沖将出來,奪取來人兵刃,拼他一下。

    繼一細看,來這三人不特行動剽悍,矯健非常,而且所持厚背腰刀精光閃閃,分量沉重,暗器也是土人所用極毒弩筒,中上必死,不易抵禦。

    尤其那盜走的三大麻袋幹臘獸肉,少說每袋也有三百斤左右,另有一小袋是文叔曾送呂偉未收的金砂,重有好幾十斤,那麼笨重的東西,三人尋尋常常背起就走,其力可知。

    稍為動轉,靈奴又在肩上用爪抓得生疼,意似禁阻,不令妄動。

    他知強弱不敵,隻得忍着忿恨,等到賊去,才從石後走出。

     王淵探頭室外,見火光尚在前隐現,靈奴已然飛起,忙即悄悄尾随,到了洞口,藏身洞側,往外偷觑。

    見三賊帶有幾副短雪滑子,已各穿好。

    内中還有一副最大的雪橇,像隻沒舷小船。

    底後有木闆突出,上立兩柱,前邊有一橫木,上系兩根粗索。

    三賊将麻袋堆綁在雪橇靠後一面,一切停當,兩賊便去前面将橇上兩粗索各挽一頭,拖了就跑。

     為首一賊兩手分握橇後當舵用的蔭根立柱,等撬在冰雪上滑動,趁勢往前一推,再一縱身,便立在木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