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飙搖燭影 卷簾驚現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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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兄相識呢?如今在座英雄俱是當年有名人物,隻村主一人如一潛龍伏虎,莫測高深,好生叫人慚愧,如承相示,足見村主義氣幹雲,一見如故,拿張某不當外人。

    小弟十分感慨,願聞其詳。

    ”張鴻這一席話,暗點自己交遍天下,頗有眼力,并非浪得浮名;又給呂偉預留相見之地。

    表面卻是當面恭維,不露一點痕迹,說得甚是得體。

     人都吃捧,何況遁夫當年又是滇南一霸,盛名赫赫,因為一時受挫,退隐荒山,未得展平生的抱負。

    雖然享盡世外清福,烈士暮年,壯心未已,昔年的豪情勝概依然尚在,又當酒酣之際,恭維他的更是方今有數英俠,哪得不興高采烈,歡喜非常。

    遁夫再一回想:“呂偉當年太子關一役,釁自我開。

    他明明本領高出己上,不但不為已甚,為了顧惜自己盛名顔面,竟不惜委曲求全,苦鬥連宵,不使絕手。

    直到自己看出他的心意,相寓無言,表面上誰也不傷,方始罷手。

    這等心胸行徑,已是難能可佩,尤其是他和張鴻齊名至交,親逾骨肉,當然無話不說。

    這樣露大臉的事,如換旁人,縱不滿處宣揚,也會故意洩露出去以顯威名。

    自己人山退隐,也為紙裡包不住火,當時雖無一人看出,早晚終于難免洩露。

    如再設計複仇,已然與人論交,無殊匿怨,不是英雄豪傑所為。

    萬一不勝,反又取辱。

    倒不如就此收手,顯得光明。

    不料他竟如此長厚,連張鴻這樣好友也隻字不提,并說滇中之行一面未晤,免人揣測。

    天底下哪裡還找這樣好人?自己倒落了個小人之心,妄度君子。

    ”感佩欣喜之餘,不禁化敵為友,連明日找回場面的心思都打消了。

     當下遁夫接口道:“這話說來大長,難怪張兄不知。

    便是在座諸位好友,除卻一半是小弟當年舊交,識得姓名、來曆,因受小弟囑咐,隻以新名相稱,不再向人提起外,餘者凡是年輕新來的朋友,都隻知小弟姓尹,居此多年而已。

    難得西川雙俠相繼駕到,小弟洗手入山,本為呂兄而起,張兄初次幸會,一見如故,不便再隐行藏。

    諸位且再同飲這一大杯,待我舊事重提,也可見我們江湖上交朋友的義氣哩。

    ” 張鴻聞言,愈知所料不差。

    表面上仍裝到底,故作不知驚疑之狀,随着衆人齊聲贊好。

    舉杯一飲而盡,眼望主人,都聽叙說前事。

    在座人數雖多,除了初随入山的一些至親密友和徒弟外,隻滇中五虎當時曾經在場目睹,也隻當雙方苦鬥力竭,并不敢斷定戴中行是出于必敗之地。

    便是顧修也是後來投奔,聽遁夫酒後述說心事,并不深知就裡。

     所以大家都想聽說詳情,無一插言。

     遁夫見衆人幹完了杯,才起立對衆一揖道:“諸位高朋貴友、至好弟兄,恕我一向不實之罪。

    我的真名就是張兄所說的戴中行。

    隻因當初在滇南一帶,承江湖上好友擡愛,頗有名聲。

    彼時恰有一家镖局保了一船紅貨回滇,因知我厭惡那家客人,志在必得,說話不通,輾轉請求西川大俠呂兄保護。

    呂兄初意堅執不管,嗣因來人面重,情不可卻,惺惺相惜,又不願和我相鬥,想了一個暗度陳倉之計,人貨分途而行,使我撲了個空,按說已算讓我一步。

    我彼時壯年氣盛,偏生不知進退,定約呂兄赴宴,一決勝負。

    說也羞人,我這邊大張旗鼓,遍請各路英雄赴會,欲待人前顯耀;哪知呂兄竟單人獨馬,連随身兵器也不帶,從容而來。

    我覺出已輸了一着,面上有些難堪,心裡越發氣忿。

    悄向到場諸友密告:我縱被此人打死,也隻能事後複仇,無論是明是暗,千萬不可從旁相助,壞了我的名聲,贻羞于人。

     “起初雖知呂兄名高藝精,不是易與,私衷也還自信不弱于他。

    及至酒罷三杯,一動上手,才知呂兄身負絕技,果然名不虛傳。

    我因衆目昭彰之下,雖然很敬重他,但是自己的顔面也關重要,起初也隻想點到即止。

    打了半日,覺出呂兄身手精妙,越打越勇,封閉更是嚴緊,無隙可擊。

    我還當他守多攻少,是存心累我,想得後勝。

    這時偏又來了一個闖席的,姓朱名霆,也是一位成名英雄,要給我們講和。

    我不知他是好意,以為行強解勸,好生不快,幾與後來這位也動了手。

    結果還是呂兄接着往下再打。

    由當日午後動手,直到次日未申之交,隻中間停手與新來的那位朋友說了幾句話,直打了一天一夜,未進一點飲食。

    我把什麼煞手都使盡,法子也想窮,始終占不得絲毫便宜。

    後來呂兄大概因我太不識趣,才用八九玲珑手法,隻一照面中,在我身上連做了三個記号。

    做完還故賣我一個破綻,吃我點中一下,彼時呂兄正在壯年,武功靈巧,出神入化,所做記号均在隐僻之處,下手迅疾,在場的隻有我自己明白,更無一人看出。

    尤難得的是,他先打招呼停手,處處留我地步,當時訂交言和。

     “先還以為也曾點了他一下,可以扯直。

    及至事後一尋思,仍是他故意讓的。

    縱橫半生,不意遭此挫折,表面上雖是平手,久後傳揚出去,豈不把英名喪盡?越想越愧,不由心灰意懶,這才舉家入山,洗手歸隐。

    後來也曾常向川中往來的門人好友打聽,竟未聽人傳說此事。

    隻聽說那朱朋友第二年便中瘴毒病死。

    我将信将疑,以為呂兄終要向人洩露。

    好在我已歸隐,就說也會顧得我未背豪傑行徑,不是庸俗無恥之流,不再置意。

     适聞張兄之言,想不到呂兄竟如此盛德。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

    事雖多年,心終不無介介。

    實不相瞞,此番留宴,固因顧老弟夫妻與虎王有些過節,為日已久,我此時已無法再勸止;況且虎工人太粗野,對我尚好,對衆弟兄也着實有些難堪之處,明日之事,隻得任之;而我也未始不想就便略找當日場面。

    知呂兄趕路心切,人又平和謙退,如知是我,未必應允光臨,找場面與否還是說說,我卻真想見他一面,故此去人未吐我的行藏。

    我想人生如白駒過隙,哪有許多較真之事?良朋相聚,正該痛飲歡會,特向張兄和諸位說明心事。

    并請張兄明日代向呂兄緻意,請他暫留旬日,以叙闊别,并恕我先時隐瞞之罪吧。

    ” 張鴻聞言,大喜道:“原來村主乃是當年滇中大俠戴兄麼?小弟聞名已久,真巧幸會。

    想不到呂兄還有這一段佳遇,更難得的是村主這等光明磊落行徑。

    二兄此舉,真乃二雄相并,千秋佳話,令人佩服無窮了。

    ”衆人俱随聲附和,稱贊不已。

    中行也覺自己事做得對,既免明日席前之争,又可借此結交兩位有名的大俠,心裡很痛快。

     顧修和滇中五虎,與西川雙俠本無仇怨。

    原意是借明日早宴為名,收拾虎王、二猱,因而極力慫恿。

    及至中行吐露真名,與雙俠釋嫌修好,成全江湖上的義氣。

    此舉固屬光明豪爽,不過雙俠與虎王成了朋友,明日筵前縱不偏向一面,也必從中作梗,憑着老面子挺身出來解勸。

    中行本無傷虎王之心,明日之事出于勉強,按着江湖上的過節,也必要顧全雙俠情面,不與難堪。

    如此,自己心思豈不白費?看中行此舉用意,還許一半是為了虎王。

    話已出口,又不便攔,心中老大不快。

    悶了一陣,顧修又一想:“虎王性暴無知,平素就輕視人。

    明日筵前,我先激他自動做些無禮舉動,使來人看出其曲在彼,不是我不通情理,是他自己不肯罷休,逼得雙方非動手不可,想勸也無從開口。

    這時來人肯置身事外便罷,如不解事,還拿出過節交代,強自出頭,索性連他一齊毀掉,看看西川雙俠到底有多大本領?”想到這裡,才微笑着敷衍了中行幾句。

     張鴻雖沒呂偉精細沉着,到底見多識廣,成名不虛。

    對于顧修為人詭詐,早有耳聞。

     這時見他眼皮低垂,如有所思,臉上神情陰晴不定,料知他必有詭謀。

    暗忖:“戴中行說話真誠,舉止光明,不愧豪傑,此事已無芥蒂。

    此人大是鬼祟,不知要鬧什麼花樣?” 細查在座人數雖多,就拿這些知名的說,也非雙俠敵手。

    後起的不知深淺,看主人相待情形和所坐席位,除另有人未露不知外,似乎無甚能手,即使真個有甚舉動,憑自己和呂兄也決應付得過,先沒在意。

    繼想:“虎王居此多年,不特神勇過人,手下還有通靈異類和大群猛獸,他們不會不知厲害,适才又明說要和虎王較量,呂兄之事尚是附帶餘波。

    看金猱索人時暴跳神氣,衆人無一能制,奈何它不得,何況全來。

    假使沒有必勝之道,休說還與虎王為敵,便和呂偉為難,有虎王同來,也是不敵。

    他們并不愚蠢,所謂助手必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否則便是左道旁門一流。

    同來諸人俱受虎王禮待,如見危急,怎能坐視?”越想越覺可慮。

     戴中行見他停杯沉吟,笑問道:“我們神交已久,天涯相逢,正當痛飲快樂,張兄頗似海量,為何停杯沉吟?莫非長途跋涉勞頓,貴體有甚不适麼?”張鴻酒後越發心直口快,又與主人投機,便沒有初談時慎重,脫口答道:“小弟雖與虎王初會,未知底細,見他人雖粗野,倒也有些英雄本色。

    不知因何開罪諸兄,可能見示一二麼?”戴中行平日受左右蠱惑,久而習慣,聽張鴻一問,回憶前事,自知理屈。

    并且自命蓋世英雄,不能制一野人,又不能約束手下,各不相犯,始則受恩不報,反倒縱容顧、楊等人挾嫌騷擾;等人家屢次登門問罪,知難抵敵,表面推托敷衍,暗中卻由顧、楊等人勞師動衆,遠出聘請能人、惡獸相助,能勝也屬沒臉。

    虧心行為,不是英雄所為,對着外人怎能出口:自己又不善說诳語,不禁羞得老臉通紅,沒答出來。

     這一停頓的工夫,顧修見中行為難之狀,暗罵中行:“真是無用,似你這樣,怎為衆人首領?”方要搶着代答,力說虎王率獸食人惡迹,暗示張鴻,明日應告知呂偉休管閑事。

    還未張口,忽然有人禀道:“大當家的和韓英雄到了。

    ”一言甫畢,便聽外面有人高聲說道:“西川雙俠千裡遠來,良朋盛會,怎的這時才教人與我送信:真正欠罰了。

    ”張鴻側臉一看,門簾啟處,進來二人:前行的一個,正是闊别多年的昆明修士鐵拂塵謝道明;後随大力天王奪命手神醫韓小湘,雖無深交,昔年也曾見過。

    連忙立起,彼此拉手,連稱幸會不置。

    寒暄後,重又一同人席落座。

    張鴻先見主人為難,知道此人天良尚好,看神情必有不便交代之處。

    自己終是初交,問得也嫌冒失,正沒個台階下,恰好人來,借此岔過,便向道明叙闊。

     中行見張、謝二人交情頗厚,笑問:“二兄何年交好,怎沒聽提起?”謝道明道: “我和張兄也是打出來的朋友,相熟大約就在賢弟歸隐的那一半年中。

    那時愚兄閑遊蜀中,在峨眉山解脫坡前得與張兄相遇,先彼此不知姓名。

    說也慚愧,彼時我有一惡徒鮑善,在外為非作歹,無惡不作。

    張兄為救一孤女,約他第二日往舍身崖比鬥。

    我因初至,尚在鼓裡,受了這業障蠱惑,與張兄在坡上打了半日,未分勝負。

    後來我自道名姓,張兄急了,也通名大罵,說我在稱修士,縱徒為惡。

    彼時我也在氣頭上,還不甚信。

    偏生這業障知我性情疾惡如仇,他作賊心虛,見我打時屢屢看他,疑心敗露,忽然逃走。

    我才有些省悟,忙叫張兄暫且停手,等我追上徒弟,問明再說。

    我二人立即停打,一先一後追去。

    誰知這業障詭計多端,早已防到此着:來時在山僻處隐伏了兩個同黨,見我二人追趕,竟用連珠毒藥镖暗下毒手。

    我雖練内功,能避刀槍,因出不意,又當怒極失神之際,如非張兄知他還有同黨未出現,必有詭謀,見山徑險秘,留心埋伏,從我身後用西川雙俠馳名慣用的月牙飛刀,将連珠镖破去,幾乎被他傷中要害。

    等我用鐵拂塵殺了二賊,業障已逃沒了影。

    張兄又領我去見所救孤女,問明業障惡迹,并助我趕往巴州尋着業障,清了門戶,并合誅護庇他的一十四名川江惡盜。

    由此成了好友,直盤桓了一年多,才因事回轉昆明,此後多年未晤。

    因我二人初交,隻韓賢弟尋我回滇,在張兄那裡相見得知外,在座諸位俱不相識,談不到這上頭去。

    便是我也因山川遠隔,多年未見,都忘懷了。

    适才來人說,尹、顧二位村主請我飲宴,并有新客到此,明日還有盛會,我還當是米道友來了呢。

    到此才知張兄駕到,怎不早與我送個信兒?”中行道:“我因張兄沿途跋涉,難免饑渴,所以沒等到大哥來,一面着人相請,一面徑自入席。

    适才談得投機,連我多年未說的真名來曆都說出來了。

    ” 謝、韓二人素佩雙俠,太子關一役本也不知就裡,還是到了隐賢莊,才聽中行自己說起,益發心敬雙俠為人,隻是始終沒談到以前訂交之事。

    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