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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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一籃子一籃子的食物周濟窮人，送給病人以羹湯和凍肉，還帶着稍有不幸的人乘坐她精緻的馬車出去兜風。
她會像她母親一樣，做一個真正的南方型的太太。
那時人人都會像從前愛埃倫一樣地愛她，誇耀她多麼毫不利己，稱她為&ldquo博愛太太&rdquo。
其實她的内心并不是真的要幫助别人和關心别人，她要的隻是一個好名聲。
可是即使她發現了這一點，也無損于她在描繪未來的美景時所感到的樂趣。
因為她大腦裡的篩眼太大又太粗，留不住細微的差别。
但等有朝一日她有了錢，人家都贊成她，她就滿足了。
有朝一日，可是不是現在。
現在，人家愛怎麼說她都不予理睬。
現在還不是做貴婦人的時候。
彼得的話倒也靈驗。
皮特姑媽果然身子氣壞了，彼得的背疼，一夜之間厲害起來，從此不能給斯佳麗趕車了。
于是她隻好自己動手，手心裡已經快要消失的老繭又回到了她的掌上。
春天又這樣匆匆過去了，四月的冷雨過後，換來了五月的溫馨。
一星期接着一星期，不斷的工作，不斷的煩惱，還有妊娠的不方便也愈來愈甚。
老朋友變得更加冷淡，家裡人變得更加親切，更加焦慮，更加不明白她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對斯佳麗來說，在這一段她内心不安而又不得不奮力掙紮的日子裡，世界上唯一可以依賴和唯一理解她的人就是白瑞德。
這也真是咄咄怪事。
因為白瑞德這個人，就像水銀一樣難以把握，像剛從地底下鑽出來的魔鬼那樣倔強邪惡，可是偏偏他能給斯佳麗以同情。
這種同情，是她從任何人那裡未曾得到過的，也是她從來沒有希望從他身上得到的。
白瑞德經常離城去新奧爾良，他行蹤詭秘，從不作任何解釋，可是斯佳麗卻稍稍生有妒忌之心，從而斷定他是在跟一個什麼女人&mdash&mdash也許不止一個女人&mdash&mdash來往。
然而自從彼得大叔不肯為她趕車以後，白瑞德留在亞特蘭大的時間就愈來愈長了。
白瑞德在城裡的時候，大多數時間是在一家叫做&ldquo當代姑娘&rdquo的酒店樓上房間裡賭錢，要不就在貝爾·沃特林的酒吧間裡跟一些比較有錢的北佬和拎包投機家們策劃掙錢的勾當，使得城裡人對他的厭惡，甚至要超過上述兩種人。
現在他不到她家裡來看她，大概是尊重皮特和弗蘭克的感情，因為要讓男人來拜訪懷孕的女人，那是他們怎麼也接受不了的。
可是她幾乎每天都會在路上跟他邂逅。
在她獨自趕着車經過桃樹街和迪凱特街到有幾家鋸木廠的僻靜地段時，他常常騎着馬跟上來，勒住缰繩跟她交談幾句，有時就把馬拴在她的馬車後面，幫她趕一陣子車。
近日來，她嘴裡雖然不說，其實趕車時已愈來愈容易感到疲倦，所以每次他接過缰繩，她内心總是暗地裡感激他。
他總是不趕到城裡，就離開她走了。
可是即使這樣，城裡人還是知道他們相會的事，于是在斯佳麗一長串有悖婦道之事上又增添了新的閑話資料。
有時候她覺得，他們這樣經常相遇，恐怕未必完全出自偶然。
後來時間一星期一星期過去，發生黑人暴行事件多起來，他們相遇的次數也愈來愈多了。
斯佳麗不解的是，現在是她樣子最難看的時候，他為什麼偏偏要來找她？若是他以前曾對她有什麼意圖，那麼現在肯定沒有。
而且她已開始懷疑，即使在以前，他到底是不是對她懷有某種目的？她在北佬監牢裡出醜的事，他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提出來取笑她了。
他也從來沒有提到艾希禮，提到她對艾希禮的愛，以及關于&ldquo垂涎她的美色&rdquo之類的粗話了。
她覺得不要招惹麻煩總是上策，因此就不問他們之間的巧遇為什麼如此頻繁，最後她自己得出結論，他是因為除了賭博之外，沒事可做，在亞特蘭大又沒有好朋友，所以就來找她作伴。
不論他來的理由是什麼，她覺得她最樂意跟他在一起。
他總是耐心地聽她訴苦，什麼生意難做，欠債難收，約翰遜怎樣欺騙，休又多麼無能等等。
對于她取得的勝利，弗蘭克隻是微微一笑，皮特恍恍惚惚地叫聲&ldquo啊呀&rdquo，然而白瑞德卻總是拍手叫好。
她還斷定白瑞德平日常常幫她拉些生意，因為他跟所有有錢的北佬和拎包投機家的交情都很不錯，可是對此他總是矢口否認。
她理解他的為人，對他并不信任，可是她隻要一見到他騎着那匹大黑馬在蔭涼的大路彎道出現時，情緒總是會高漲起來。
當他爬上馬車，從她手裡接過缰繩，跟她說上幾句放肆的話，她就覺得自己又變得年輕貌美，興高采烈起來，她那日益膨大的肚子和種種煩惱，一下子都抛到九霄雲外。
在他面前，她可以無話不談，連她的意圖，她的真實思想，都不必對他隐瞞。
然而有許多事她卻從來不曾對弗蘭克&mdash&mdash甚至不曾對艾希禮說過。
當然，在跟艾希禮的談話中，因為要顧及體面，有許多事是不能說的，因此連其他許多話也不說了。
所以有像白瑞德這樣一個朋友是很稱心的，何況不知為什麼緣故，他現在對她的舉止非常莊重，這些日子來她很少有朋友交往，他就更令她覺得稱心滿意了。
&ldquo白瑞德，&rdquo彼得大叔向她發出不再趕車的最後通牒之後不久，她大發雷霆地問道，&ldquo城裡的人為什麼對我這樣不講道理，為什麼這樣議論我？看來他們談起我和拎包投機家來，究竟哪一個更壞，還沒個準呢。
可是我隻顧我自己的事，我并沒有做什麼錯事，而且&mdash&mdash&rdquo &ldquo你若是還沒有做錯事，那是因為你沒有機會罷了。
也許他們已經隐約地意識到這一點。
&rdquo &ldquo哦，别不正經！我真被他們氣壞了。
我不過想掙一點錢，想&mdash&mdash&rdquo &ldquo你的所作所為跟别的女人完全不一樣，而且你又有了一點成就。
我記得以前曾跟你說過，女人做生意取得成功，在任何社會都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
誰想與衆不同，誰就該天誅地滅，斯佳麗，你的鋸木廠取得了成功，那麼對沒有取得成功的男人來說，就是對他們的侮辱。
記住，一個有教養的女人就應該呆在家裡，對這個忙碌而又殘酷的世界應該一無所知。
&rdquo &ldquo可是我若一直呆在家裡，恐怕早就沒有一個家可讓我呆了。
&rdquo &ldquo那得出的推論你應該高傲而有教養地慢慢餓死。
&rdquo &ldquo哦，胡說八道！可是你瞧梅裡韋瑟太太，她做餡餅賣給北佬，這不是比開鋸木廠更不如嗎？還有埃爾辛太太，她在家承接縫紉，供人膳宿。
至于範妮，她在瓷器上畫的圖可真難看，簡直沒人要，可是大家為了幫助她，還是買她的瓷器，另外&mdash&mdash&rdquo &ldquo可是你沒抓住要領，親愛的。
她們談不上成功，所以沒有傷害南方男人的自尊心。
她們的男人照樣可以說，&lsquo可憐的小傻瓜，她們幹得多苦呀，好吧，我就讓她們以為自己很有用處吧，&rsquo而且你剛才提到的幾個女人并不是喜歡幹工作，她們是在等待着男人來卸下那不該由女人承擔的重負。
因此她們能得到大家的同情。
可是你顯然是喜歡工作，而且不要任何男人來過問你的事，因此你就得不到人家的同情。
亞特蘭大人永遠不會原諒你。
因為他們覺得同情别人是件非常愉快的事。
&rdquo &ldquo我希望你什麼時候能正經一點。
&rdquo &ldquo你有沒有聽見過這句東方諺語：&lsquo不管狗群怎麼叫，大車照樣朝前跑&rsquo？讓他們去叫吧，斯佳麗。
我想沒有什麼能阻擋你的大篷車的。
&rdquo &ldquo可是為什麼我掙一點錢，人家就那麼看不順眼呢？&rdquo &ldquo你不能兩全其美，斯佳麗。
要麼你就像現在這樣子，不守婦道拼命弄錢，處處遭到冷遇，要麼你就為了保持體面而安貧樂道，這樣你可以得到許多朋友。
你得自作抉擇。
&rdquo &ldquo我可不要過窮日子，&rdquo她脫口而出道，&ldquo可是我選擇得不錯，是嗎？&rdquo &ldquo如果你最需要的是錢。
&rdquo &ldquo是的，我要錢，我簡直嗜錢如命。
&rdquo &ldquo那麼你别無選擇了。
可是你的選擇附帶給你一種懲罰，正如你所要的大多數東西一樣都要受這種懲罰。
這就是孤獨。
&rdquo 這一下使斯佳麗沉默了片刻。
這話說得不錯。
她細細一想，她果然有點孤獨&mdash&mdash缺少女性的伴侶。
在戰時，她如果感到沮喪，可以回家去看埃倫。
埃倫去世後，她一直有媚蘭跟她做伴，盡管她和媚蘭兩人除了同在塔拉幹苦活之外，别無共同之處。
可是現在她連一個可以做伴的人也沒有。
皮特姑媽除了跟她幾個要好朋友瞎聊天之外，對生活是完全不理解的。
&ldquo我想&mdash&mdash我想，&rdquo她吞吞吐吐地說道，&ldquo在女人的圈子裡，我總是很孤獨的。
亞特蘭大的女人不喜歡我，并不是因為我現在的工作。
其實除母親外，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是喜歡我的。
連我的妹妹都不喜歡我。
我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是即使在戰前，在我和查利結婚以前，我不論做什麼，好像也沒有一個女人是贊成的&mdash&mdash&rdquo &ldquo你把威爾克斯太太給忘了，&rdquo白瑞德的目光不懷好意地閃爍着，&ldquo她一直是百分之一百支持你的。
我敢說你不論做什麼，她樣樣贊成，當然殺人除外。
&rdquo 斯佳麗冷酷地想道：&ldquo她是連我殺人也支持的，&rdquo她輕蔑地笑了。
&ldquo噢，媚利！&rdquo她說，接着又感慨地說道，&ldquo如果她是唯一贊成我的人，那也并不能給我增添光彩。
因為她的頭腦，不見得比一隻珍珠雞強。
她若是有一點頭腦的話&mdash&mdash&rdquo她忽然感到一陣不安，忙把話煞住。
&ldquo她若是有點頭腦，就一定會發現有些事她是不能贊同的，&rdquo白瑞德幫她把話說完，&ldquo當然，在這一方面，你知道得比我多。
&rdquo &ldquo哦，你這該死的好記性！你連一點禮貌都不懂。
&rdquo &ldquo你這話才真的不講禮貌，不過我隻好置之不理了。
讓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你要拿定主意。
你若是跟别的女人不一樣，那你就注定要孤立，不僅你同輩的人會把你孤立起來，你父母輩和子女輩的人也會把你孤立起來。
他們永遠不能理解你，不論你幹什麼都會使他們感到驚駭。
可是你的祖父母一代可能會為你感到驕傲，會說：&lsquo我們家出了個與衆不同的人物啦，&rsquo你的孫兒女會羨慕地說，&lsquo奶奶真了不起！&rsquo而且他們會想學你的榜樣。
&rdquo 斯佳麗被他的話逗樂了。
&ldquo你的話有時确實說得很準。
我家羅彼拉德外婆就是這樣。
我小時候要是不聽話，嬷嬷就要把她擡出來。
外婆這個人冷得像根冰棱，對自己對别人要求非常嚴格。
可是她結過三次婚，而且為了她還不知引起過多少次決鬥。
她還搽胭脂，衣領低得吓人，而且&mdash&mdash嗯，而且裡面連内衣也不穿的。
&rdquo &ldquo你心裡是非常佩服她的，雖然你想學的是你母親的榜樣。
可是我的祖父卻是個海盜。
&rdquo &ldquo真的嗎？是那種叫人走跳闆95的海盜吧？&rdquo &ldquo我敢說隻要能弄到錢，他是會叫人走跳闆的，不管怎麼說，他弄到不少錢，留給我父親大筆遺産。
家裡人都很小心，把他叫做&lsquo船長&rsquo。
他在我出生之前，有一次在酒店裡跟人家鬥毆被打死了。
他的死不用說使一家人都松了口氣，因為他非常嗜酒，酒杯一端到手裡常常就會忘記他是個退職的船長，把往事一一訴說出來，吓得他的孩子們毛發為之倒豎。
可是我卻非常佩服他，想以他而不是以我父親做榜樣。
我父親是個性情溫和的紳士，品德高尚，信奉可靠的格言。
你看，其結果如何。
我敢說你的孩子，斯佳麗，絕不會比梅裡韋瑟太太和埃爾辛太太那些人更贊成你。
你的孩子将來很可能性格軟弱而拘謹，大凡自己受過苦的人，子女往往如此。
更不幸的是，你跟其他的母親一樣，總是決心不讓自己的孩子吃你所吃過的苦，這其實是不對的，艱苦可以叫人毀滅，也可以使人成材。
看來你隻好等你的孫兒孫女來贊成你了。
&rdquo &ldquo我不知道我們的孫子一代會是個什麼樣子？&rdquo &ldquo你說&lsquo我們的&rsquo，是不是指你和我兩人共同的孫子呢？咄，肯
她會像她母親一樣，做一個真正的南方型的太太。
那時人人都會像從前愛埃倫一樣地愛她，誇耀她多麼毫不利己，稱她為&ldquo博愛太太&rdquo。
其實她的内心并不是真的要幫助别人和關心别人，她要的隻是一個好名聲。
可是即使她發現了這一點，也無損于她在描繪未來的美景時所感到的樂趣。
因為她大腦裡的篩眼太大又太粗，留不住細微的差别。
但等有朝一日她有了錢，人家都贊成她，她就滿足了。
有朝一日，可是不是現在。
現在，人家愛怎麼說她都不予理睬。
現在還不是做貴婦人的時候。
彼得的話倒也靈驗。
皮特姑媽果然身子氣壞了，彼得的背疼，一夜之間厲害起來，從此不能給斯佳麗趕車了。
于是她隻好自己動手，手心裡已經快要消失的老繭又回到了她的掌上。
春天又這樣匆匆過去了，四月的冷雨過後，換來了五月的溫馨。
一星期接着一星期，不斷的工作，不斷的煩惱，還有妊娠的不方便也愈來愈甚。
老朋友變得更加冷淡，家裡人變得更加親切，更加焦慮，更加不明白她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對斯佳麗來說，在這一段她内心不安而又不得不奮力掙紮的日子裡，世界上唯一可以依賴和唯一理解她的人就是白瑞德。
這也真是咄咄怪事。
因為白瑞德這個人，就像水銀一樣難以把握，像剛從地底下鑽出來的魔鬼那樣倔強邪惡，可是偏偏他能給斯佳麗以同情。
這種同情，是她從任何人那裡未曾得到過的，也是她從來沒有希望從他身上得到的。
白瑞德經常離城去新奧爾良，他行蹤詭秘，從不作任何解釋，可是斯佳麗卻稍稍生有妒忌之心，從而斷定他是在跟一個什麼女人&mdash&mdash也許不止一個女人&mdash&mdash來往。
然而自從彼得大叔不肯為她趕車以後，白瑞德留在亞特蘭大的時間就愈來愈長了。
白瑞德在城裡的時候，大多數時間是在一家叫做&ldquo當代姑娘&rdquo的酒店樓上房間裡賭錢，要不就在貝爾·沃特林的酒吧間裡跟一些比較有錢的北佬和拎包投機家們策劃掙錢的勾當，使得城裡人對他的厭惡，甚至要超過上述兩種人。
現在他不到她家裡來看她，大概是尊重皮特和弗蘭克的感情，因為要讓男人來拜訪懷孕的女人，那是他們怎麼也接受不了的。
可是她幾乎每天都會在路上跟他邂逅。
在她獨自趕着車經過桃樹街和迪凱特街到有幾家鋸木廠的僻靜地段時，他常常騎着馬跟上來，勒住缰繩跟她交談幾句，有時就把馬拴在她的馬車後面，幫她趕一陣子車。
近日來，她嘴裡雖然不說，其實趕車時已愈來愈容易感到疲倦，所以每次他接過缰繩，她内心總是暗地裡感激他。
他總是不趕到城裡，就離開她走了。
可是即使這樣，城裡人還是知道他們相會的事，于是在斯佳麗一長串有悖婦道之事上又增添了新的閑話資料。
有時候她覺得，他們這樣經常相遇，恐怕未必完全出自偶然。
後來時間一星期一星期過去，發生黑人暴行事件多起來，他們相遇的次數也愈來愈多了。
斯佳麗不解的是，現在是她樣子最難看的時候，他為什麼偏偏要來找她？若是他以前曾對她有什麼意圖，那麼現在肯定沒有。
而且她已開始懷疑，即使在以前，他到底是不是對她懷有某種目的？她在北佬監牢裡出醜的事，他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提出來取笑她了。
他也從來沒有提到艾希禮，提到她對艾希禮的愛，以及關于&ldquo垂涎她的美色&rdquo之類的粗話了。
她覺得不要招惹麻煩總是上策，因此就不問他們之間的巧遇為什麼如此頻繁，最後她自己得出結論，他是因為除了賭博之外，沒事可做，在亞特蘭大又沒有好朋友，所以就來找她作伴。
不論他來的理由是什麼，她覺得她最樂意跟他在一起。
他總是耐心地聽她訴苦，什麼生意難做，欠債難收，約翰遜怎樣欺騙，休又多麼無能等等。
對于她取得的勝利，弗蘭克隻是微微一笑，皮特恍恍惚惚地叫聲&ldquo啊呀&rdquo，然而白瑞德卻總是拍手叫好。
她還斷定白瑞德平日常常幫她拉些生意，因為他跟所有有錢的北佬和拎包投機家的交情都很不錯，可是對此他總是矢口否認。
她理解他的為人，對他并不信任，可是她隻要一見到他騎着那匹大黑馬在蔭涼的大路彎道出現時，情緒總是會高漲起來。
當他爬上馬車，從她手裡接過缰繩，跟她說上幾句放肆的話，她就覺得自己又變得年輕貌美，興高采烈起來，她那日益膨大的肚子和種種煩惱，一下子都抛到九霄雲外。
在他面前，她可以無話不談，連她的意圖，她的真實思想，都不必對他隐瞞。
然而有許多事她卻從來不曾對弗蘭克&mdash&mdash甚至不曾對艾希禮說過。
當然，在跟艾希禮的談話中，因為要顧及體面，有許多事是不能說的，因此連其他許多話也不說了。
所以有像白瑞德這樣一個朋友是很稱心的，何況不知為什麼緣故，他現在對她的舉止非常莊重，這些日子來她很少有朋友交往，他就更令她覺得稱心滿意了。
&ldquo白瑞德，&rdquo彼得大叔向她發出不再趕車的最後通牒之後不久，她大發雷霆地問道，&ldquo城裡的人為什麼對我這樣不講道理，為什麼這樣議論我？看來他們談起我和拎包投機家來，究竟哪一個更壞，還沒個準呢。
可是我隻顧我自己的事，我并沒有做什麼錯事，而且&mdash&mdash&rdquo &ldquo你若是還沒有做錯事，那是因為你沒有機會罷了。
也許他們已經隐約地意識到這一點。
&rdquo &ldquo哦，别不正經！我真被他們氣壞了。
我不過想掙一點錢，想&mdash&mdash&rdquo &ldquo你的所作所為跟别的女人完全不一樣，而且你又有了一點成就。
我記得以前曾跟你說過，女人做生意取得成功，在任何社會都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
誰想與衆不同，誰就該天誅地滅，斯佳麗，你的鋸木廠取得了成功，那麼對沒有取得成功的男人來說，就是對他們的侮辱。
記住，一個有教養的女人就應該呆在家裡，對這個忙碌而又殘酷的世界應該一無所知。
&rdquo &ldquo可是我若一直呆在家裡，恐怕早就沒有一個家可讓我呆了。
&rdquo &ldquo那得出的推論你應該高傲而有教養地慢慢餓死。
&rdquo &ldquo哦，胡說八道！可是你瞧梅裡韋瑟太太，她做餡餅賣給北佬，這不是比開鋸木廠更不如嗎？還有埃爾辛太太，她在家承接縫紉，供人膳宿。
至于範妮，她在瓷器上畫的圖可真難看，簡直沒人要，可是大家為了幫助她，還是買她的瓷器，另外&mdash&mdash&rdquo &ldquo可是你沒抓住要領，親愛的。
她們談不上成功，所以沒有傷害南方男人的自尊心。
她們的男人照樣可以說，&lsquo可憐的小傻瓜，她們幹得多苦呀，好吧，我就讓她們以為自己很有用處吧，&rsquo而且你剛才提到的幾個女人并不是喜歡幹工作，她們是在等待着男人來卸下那不該由女人承擔的重負。
因此她們能得到大家的同情。
可是你顯然是喜歡工作，而且不要任何男人來過問你的事，因此你就得不到人家的同情。
亞特蘭大人永遠不會原諒你。
因為他們覺得同情别人是件非常愉快的事。
&rdquo &ldquo我希望你什麼時候能正經一點。
&rdquo &ldquo你有沒有聽見過這句東方諺語：&lsquo不管狗群怎麼叫，大車照樣朝前跑&rsquo？讓他們去叫吧，斯佳麗。
我想沒有什麼能阻擋你的大篷車的。
&rdquo &ldquo可是為什麼我掙一點錢，人家就那麼看不順眼呢？&rdquo &ldquo你不能兩全其美，斯佳麗。
要麼你就像現在這樣子，不守婦道拼命弄錢，處處遭到冷遇，要麼你就為了保持體面而安貧樂道，這樣你可以得到許多朋友。
你得自作抉擇。
&rdquo &ldquo我可不要過窮日子，&rdquo她脫口而出道，&ldquo可是我選擇得不錯，是嗎？&rdquo &ldquo如果你最需要的是錢。
&rdquo &ldquo是的，我要錢，我簡直嗜錢如命。
&rdquo &ldquo那麼你别無選擇了。
可是你的選擇附帶給你一種懲罰，正如你所要的大多數東西一樣都要受這種懲罰。
這就是孤獨。
&rdquo 這一下使斯佳麗沉默了片刻。
這話說得不錯。
她細細一想，她果然有點孤獨&mdash&mdash缺少女性的伴侶。
在戰時，她如果感到沮喪，可以回家去看埃倫。
埃倫去世後，她一直有媚蘭跟她做伴，盡管她和媚蘭兩人除了同在塔拉幹苦活之外，别無共同之處。
可是現在她連一個可以做伴的人也沒有。
皮特姑媽除了跟她幾個要好朋友瞎聊天之外，對生活是完全不理解的。
&ldquo我想&mdash&mdash我想，&rdquo她吞吞吐吐地說道，&ldquo在女人的圈子裡，我總是很孤獨的。
亞特蘭大的女人不喜歡我，并不是因為我現在的工作。
其實除母親外，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是喜歡我的。
連我的妹妹都不喜歡我。
我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是即使在戰前，在我和查利結婚以前，我不論做什麼，好像也沒有一個女人是贊成的&mdash&mdash&rdquo &ldquo你把威爾克斯太太給忘了，&rdquo白瑞德的目光不懷好意地閃爍着，&ldquo她一直是百分之一百支持你的。
我敢說你不論做什麼，她樣樣贊成，當然殺人除外。
&rdquo 斯佳麗冷酷地想道：&ldquo她是連我殺人也支持的，&rdquo她輕蔑地笑了。
&ldquo噢，媚利！&rdquo她說，接着又感慨地說道，&ldquo如果她是唯一贊成我的人，那也并不能給我增添光彩。
因為她的頭腦，不見得比一隻珍珠雞強。
她若是有一點頭腦的話&mdash&mdash&rdquo她忽然感到一陣不安，忙把話煞住。
&ldquo她若是有點頭腦，就一定會發現有些事她是不能贊同的，&rdquo白瑞德幫她把話說完，&ldquo當然，在這一方面，你知道得比我多。
&rdquo &ldquo哦，你這該死的好記性！你連一點禮貌都不懂。
&rdquo &ldquo你這話才真的不講禮貌，不過我隻好置之不理了。
讓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你要拿定主意。
你若是跟别的女人不一樣，那你就注定要孤立，不僅你同輩的人會把你孤立起來，你父母輩和子女輩的人也會把你孤立起來。
他們永遠不能理解你，不論你幹什麼都會使他們感到驚駭。
可是你的祖父母一代可能會為你感到驕傲，會說：&lsquo我們家出了個與衆不同的人物啦，&rsquo你的孫兒女會羨慕地說，&lsquo奶奶真了不起！&rsquo而且他們會想學你的榜樣。
&rdquo 斯佳麗被他的話逗樂了。
&ldquo你的話有時确實說得很準。
我家羅彼拉德外婆就是這樣。
我小時候要是不聽話，嬷嬷就要把她擡出來。
外婆這個人冷得像根冰棱，對自己對别人要求非常嚴格。
可是她結過三次婚，而且為了她還不知引起過多少次決鬥。
她還搽胭脂，衣領低得吓人，而且&mdash&mdash嗯，而且裡面連内衣也不穿的。
&rdquo &ldquo你心裡是非常佩服她的，雖然你想學的是你母親的榜樣。
可是我的祖父卻是個海盜。
&rdquo &ldquo真的嗎？是那種叫人走跳闆95的海盜吧？&rdquo &ldquo我敢說隻要能弄到錢，他是會叫人走跳闆的，不管怎麼說，他弄到不少錢，留給我父親大筆遺産。
家裡人都很小心，把他叫做&lsquo船長&rsquo。
他在我出生之前，有一次在酒店裡跟人家鬥毆被打死了。
他的死不用說使一家人都松了口氣，因為他非常嗜酒，酒杯一端到手裡常常就會忘記他是個退職的船長，把往事一一訴說出來，吓得他的孩子們毛發為之倒豎。
可是我卻非常佩服他，想以他而不是以我父親做榜樣。
我父親是個性情溫和的紳士，品德高尚，信奉可靠的格言。
你看，其結果如何。
我敢說你的孩子，斯佳麗，絕不會比梅裡韋瑟太太和埃爾辛太太那些人更贊成你。
你的孩子将來很可能性格軟弱而拘謹，大凡自己受過苦的人，子女往往如此。
更不幸的是，你跟其他的母親一樣，總是決心不讓自己的孩子吃你所吃過的苦，這其實是不對的，艱苦可以叫人毀滅，也可以使人成材。
看來你隻好等你的孫兒孫女來贊成你了。
&rdquo &ldquo我不知道我們的孫子一代會是個什麼樣子？&rdquo &ldquo你說&lsquo我們的&rsquo，是不是指你和我兩人共同的孫子呢？咄，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