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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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木材。

    三個軍官的妻子剛好站在門口,見她經過,便招手要她停車,都跑到馬車邊招呼她。

    斯佳麗覺得北佬一切都可以原諒,唯有他們的口音,實在叫人難受。

     &ldquo你正是我們要找的人,肯尼迪太太,&rdquo一個從緬因州來的瘦高個子女人說,&ldquo我想打聽一下有關這個愚昧的城市裡的情況。

    &rdquo 斯佳麗把她對亞特蘭大的侮辱一口吞咽下去,心裡很不服氣,臉上卻挂着微笑。

     &ldquo你想打聽什麼呢?&rdquo &ldquo我的保姆布裡奇特回北方去了。

    她說她在這些&lsquo黑鬼&rsquo&mdash&mdash她是這麼叫的&mdash&mdash中間是一天也呆不下去的。

    我那幾個孩子,吵得我簡直快要發瘋了。

    你說我能到哪裡再找個保姆呢?我一點主意也沒有。

    &rdquo &ldquo那倒不難,&rdquo斯佳麗說着笑起來,&ldquo你可以去找一個剛從鄉下出來,還沒有給被解放者局教壞的黑女人,我想你一定能找到一個最好的。

    你隻要站在門口,見有黑女人走過問一下,就一定&mdash&mdash&rdquo 三個女人氣憤地大嚷起來。

     &ldquo你以為我會把孩子交給一個黑鬼嗎?&rdquo緬因州的女人喊道,&ldquo我要一個可靠的愛爾蘭女孩子。

    &rdquo &ldquo我怕你在亞特蘭大找不到愛爾蘭女仆,&rdquo斯佳麗回答說,語調冷淡,&ldquo就我個人來說,我從來沒見到過一個白人仆人,而且我家裡也不想雇用白人。

    我還可以鄭重告訴你,&rdquo說時她稍稍帶點嘲諷的口氣,&ldquo黑人并不是吃人的野人,恰恰是十分靠得住的。

    &rdquo &ldquo上帝,不,我家裡絕不要黑人。

    虧你想得出來!&rdquo &ldquo我見到他們那樣子就讨厭,别說把我的小寶寶交給她們了。

    &rdquo 斯佳麗想起嬷嬷那雙粗糙、善良的手,她是為了給埃倫、給她自己、給韋德幹活才磨成那副樣子的。

    她們這些北佬哪裡曉得那雙黑手多麼可親,多麼令人安慰,她們哪裡曉得那雙黑手多麼善于哄你、拍你、撫愛你。

    想到這裡,她唐突地笑了。

     &ldquo主張解放黑人的正是你們,可是你們對黑人卻這樣看法,可真是件怪事。

    &rdquo &ldquo上帝,我可沒有主張過,&rdquo緬因州女人笑着說,&ldquo我上個月到南方後才第一次見到黑人,而且今後我也不想再見到他們。

    我一見到黑人就覺得厭惡,更不用說信任他們了。

    &rdquo 斯佳麗覺察到彼得大叔直挺挺地坐着,呼吸急促,兩眼一動不動盯着那匹馬的耳朵已經有一陣子了。

    待那緬因州女人突然一陣大笑,把彼得大叔指點給她的同伴看時,她的注意力才被迫集中到他的身上。

     &ldquo瞧那老黑鬼,那副模樣,簡直像隻蛤蟆,&rdquo她咯咯笑起來,&ldquo我敢說他在你們家一定是隻老愛畜吧?你們南方人就是不懂得怎樣對待黑人,把他們全給寵壞了。

    &rdquo 彼得喘一口氣,起皺的額頭顯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紋路,可是他的眼睛還是牢牢地看着前方。

    他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聽到過一個白人把他叫做&ldquo黑鬼&rdquo。

    别的黑人這樣叫他是有過的,可是白人沒有過。

    他,多年以來一直是漢密爾頓家的一根柱,如今竟說起什麼不能信任,還有&ldquo老愛畜&rdquo什麼的了! 斯佳麗與其說是看到,還不如說是感覺到彼得的下巴在顫抖,于是她頓時怒火中燒。

    這些女人貶低南方軍隊,诋毀戴維斯總統,誣陷南方人殺害和虐待黑奴,她能夠心懷蔑視,平靜地聽着她們。

    即使她們對她的品德和誠實肆加侮辱,隻要對她有利,她也能夠忍受。

    可是她們竟以無知的污言穢語中傷她忠心耿耿的老黑奴,那就好比一根火柴扔進了炸藥堆,轟地一下炸開了。

    她眼睛盯了好一會兒彼得腰帶上挂着的那支大馬槍,覺得手癢癢地想要把它抓到自己的手裡。

    這些狂妄無知的征服者簡直該殺,可是她隻是咬緊牙關,直咬得牙床肉都鼓起來了。

    她暗暗告誡自己,現在還不是時候。

    總有一天,她會叫北佬知道,她心裡是怎麼看待他們的。

    是的,我的上帝,是的,總有一天,但不是現在。

     &ldquo彼得大叔是我們自己家裡人,&rdquo她說,聲音顫抖着,&ldquo再見。

    走吧,彼得。

    &rdquo 彼得猛地一揮鞭,馬一驚,騰躍奔跑,馬車跟着一跳,車開動了。

    斯佳麗聽那緬因州女人迷惑不解地說道:&ldquo她家裡的人?總不見得是她的親戚吧?他長得可真黑。

    &rdquo 該死的東西!真該把她們從地面上消滅掉。

    等我賺足了錢,我一定要啐她們的臉!我一定要&mdash&mdash 她朝彼得瞟了一眼,見淚珠正從他鼻子上滴流下來。

    她立刻為他所遭受的屈辱而感到同情和傷心,也幾乎掉下眼淚。

    這幾個女人傷了彼得的心,就像是毫無意義地對一個無辜的孩子施加暴虐。

    彼得當年曾跟随老漢密爾頓上校參加墨西哥戰争,主人死的時候,就躺在他的懷裡。

    他帶大了媚利和查爾斯。

    他一直在照料那愚蠢無能的皮特帕特,在逃難途中他保護她,在投降以後,他又&ldquo弄&rdquo到一匹馬從梅肯經過兵荒馬亂的鄉下護送她回到亞特蘭大。

    可是那幾個女人竟說什麼不能信任黑人! &ldquo彼得,&rdquo她抓住他枯瘦的臂膀喊了一聲,她的聲音變了,&ldquo你流淚我真替你害臊。

    你何苦理睬她們?她們不過是些該死的北佬罷了。

    &rdquo &ldquo她們當着我的面說,好像我是頭騾子,聽不懂她們的話&mdash&mdash好像我是個非洲人,不知道她們談些什麼,&rdquo彼得說着,他的鼻子使勁吸了口氣,&ldquo她們叫我黑鬼。

    我是從來沒人叫我黑鬼的。

    她們還說我是老愛畜,說黑鬼都不能信任。

    我難道不能信任!怎麼,當年老上校臨死的時候對我說,&lsquo你,彼得,你要好好照顧我的孩子。

    你要照顧皮特帕特小姐,&rsquo他說,&lsquo她就像隻小蚱蜢一樣,一點腦子也沒有的。

    &rsquo這許多年來,我是一直把她照顧得好好的&mdash&mdash&rdquo &ldquo是呀,除了加百利天使外94,誰也比不上你這樣好,&rdquo斯佳麗撫慰他道,&ldquo我們要沒有你,日子可真沒法過呢。

    &rdquo &ldquo謝謝你,你真好,小姐。

    這一切你曉得,我曉得,可是北佬不曉得,他們也不想曉得。

    斯佳麗小姐,她們怎麼會跟我們來往的?她們并不理解我們南方人。

    &rdquo 斯佳麗沒答話,她剛才當着北佬女人的面沒發作的怒火仍悶在心裡。

    一路上兩人都默不作聲,彼得不再抽鼻子了,他的下嘴唇漸漸外伸,愈伸愈出,叫人看了吃驚。

    他最初感到的傷心正在消退,怒氣反而不斷上升。

     斯佳麗心想,那些該死的北佬真叫人弄不懂!她們好像以為彼得大叔皮膚長得黑,就不長耳朵聽懂人家的話,也不像她們有細膩的感情會覺得傷心,她們不懂得對黑人要溫和,要像對待孩子那樣指導他們,愛撫他們,稱贊他們,責罵他們。

    北佬根本不理解黑人,也不理解黑人跟他們先前的主人之間的關系,卻要發動戰争解放他們。

    解放以後,又不願跟他們打交道,隻是利用他們給南方人制造恐怖局面。

    他們不喜歡黑人,不信任黑人,不理解黑人,然而他們卻常大叫大嚷,說南方人不懂得跟黑人如何相處。

     對黑人不能信任!斯佳麗對黑人的信任遠遠超過大多數白人,當然更超過她對北佬的信任。

    他們熱愛主人,忠貞不貳,刻苦耐勞,而這些優秀的品質,不是暴力所能摧毀,也不是金錢所能買得的。

    她想起留在塔拉的那幾個黑人。

    北佬打進來時,他們本來可以逃走,或者跟着北佬的軍隊去過舒服日子。

    可是他們都留下來了。

    她想起迪爾西跟着她在棉花田裡幹苦活,波克冒着生命危險偷雞給大家吃,嬷嬷陪着她到亞特蘭大來讓她不出差錯,她又想到鄰居家的黑人,他們對主人一片忠心。

    主人上了戰場,他們就保護着女主人,在戰争的恐怖中陪着她們逃難。

    他們看護傷員,埋葬死者,安慰遺族。

    他們幹活,乞讨,偷竊,為了讓主人不至于挨餓。

    即使現在,盡管被解放者局裡的人說得天花亂墜,他們依然厮守着從前的主人,工作得比奴隸制時更加辛苦。

    可是北佬對這一切卻并不理解,也永遠不會理解。

     &ldquo可是,他們解放了你們,&rdquo她大聲說道。

     &ldquo不,小姐,他們沒有解放我。

    我用不着這種一錢不值的解放,&rdquo彼得恨恨地說道,&ldquo我還是皮特小姐的人,等我死了,她會把我埋在漢密爾頓家的墓地上&hellip&hellip我若是告訴皮特小姐,說你讓北佬女人侮辱我,她一定會激動不已的。

    &rdquo &ldquo我并沒有讓她們侮辱你呀!&rdquo斯佳麗嚷道,心裡吃了一驚。

     &ldquo怎麼沒有,斯佳麗小姐,&rdquo彼得說着,下嘴唇突出得更厲害了。

    &ldquo你也好,我也好,我們跟北佬沒有來往,她們就侮辱不到我頭上。

    你剛才要不跟她們談話,她們就沒機會把我當作騾子和非洲人看待了。

    而且你也沒有袒護我。

    &rdquo &ldquo我袒護你的,&rdquo斯佳麗說,他的批評刺痛了她,&ldquo我不是跟她們說你是我家裡的人嗎?&rdquo &ldquo那算不上是袒護。

    我本來就是你們家裡人嘛,&rdquo彼得說,&ldquo斯佳麗小姐,你不該跟北佬來往,别人家的太太小姐誰也不跟北佬來往的。

    皮特小姐連睬也不高興睬他們的。

    她要是聽見剛才那幾個女人說我的壞話,一定非常不高興的。

    &rdquo 彼得的指摘比起弗蘭克或者皮特姑媽或者鄰居的說話,更加傷她的心。

    她恨不得抓住這老黑人猛搖一陣子,搖得他那掉了牙的牙龈碰到一塊。

    彼得的話說得一點不錯,可是她很不願聽到這話竟從一個黑人特别是自己家裡的黑人嘴裡說出來。

    對南方人來說,一個人若連自己家的仆人都不十分敬仰,那是莫大的屈辱。

     &ldquo一個老愛畜!&rdquo彼得咕哝着說,&ldquo我想皮特小姐聽見人家那樣叫我,就不會叫我再給你趕車了。

    她一定不會的,小姐。

    &rdquo &ldquo皮特小姐會叫你趕的,跟往常一樣,&rdquo她嚴厲地說道,&ldquo這件事不要再說了。

    &rdquo &ldquo我的背可麻煩了,&rdquo彼得微帶威脅的口吻警告說,&ldquo我的背這會兒疼得好厲害,簡直坐也坐不直。

    皮特小姐要是見我背疼,準不會叫我趕車&hellip&hellip斯佳麗小姐,如果我們自己的人不贊成,你跟北佬和那些沒出息的白人哪怕相處得再好,對你也是沒有好處的。

    &rdquo 這一番話,把斯佳麗當前的處境,可說是總結得十分精辟。

    她心裡感到憤懑,一時默默不語。

    不錯,征服者确實贊成她,可是她家裡人,她的鄰居都不贊成她。

    她知道城裡人在背後是怎麼議論她的。

    現在,連彼得也不贊成她,而且甚至不屑跟她一起在公開場合露面。

    這可是使她再也無法忍受的最後一擊。

     在此以前,她并不把公衆的輿論放在心上,而且還對它多少帶點蔑視。

    可是彼得的話卻引起她的憎恨,強烈得似火在心頭燃燒,迫使她不得不加以戒備,并突然引起她對鄰居的嫌惡,跟她對北佬的嫌惡一樣。

     &ldquo他們為什麼要管我的閑事?&rdquo她想,&ldquo他們一定以為我喜歡跟北佬來往,喜歡像田裡幹活的黑奴一樣做苦工。

    他們這樣,隻能使我本來就不容易做的事增加難度。

    不過我不管他們怎麼想,我自己可不予理睬。

    現在我隻能置之不理。

    不過總有一天&mdash&mdash總有一天&mdash&mdash&rdquo 哦,總有一天,等到她所處的世界重新有了保障,那時她就可以跟從前的埃倫一樣,交疊着手坐着,像個大戶人家的太太。

    那時她又會變得那麼嬌柔,那麼需要有人庇護,人人也都會喜歡她。

    哦,等她又有了錢該多麼了不起,那時她就會像埃倫一樣善良,一樣和氣,處處為他人着想,舉止都合乎禮儀。

    她無需日夜為恐懼所驅使,生活可以過得甯靜,過得從容。

    她可以有時間跟孩子玩,聽他們做功課。

    到了天氣暖和的時候,長長的午後來客不斷,太太小姐穿着塔夫綢裙子窸窸窣窣地走動着,手握棕榈扇有節奏地拍打着,她給她們端茶,送上可口的蛋糕和三明治,一起在閑聊中消磨時光。

    她對不幸的人會非常樂善好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