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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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從前他常住馬利格林,聽慣了這樣的尖叫。

    這是野兔子讓夾子逮住後發出來的。

    按這小畜牲的習性,最多大概隻叫上一兩回,很快就不叫了;不過在第二天放夾子的人來敲它腦殼之前,它還得繼續受折磨。

     他小時候連蚯蚓的命都憐惜,這會兒開始想象兔子腿給夾往後痛得要命的光景。

    要是“錯夾”了後腿,那畜牲還得掙紮六個鐘頭,夾子的鐵齒就把它的腿撕得皮開肉綻,這時候,萬一夾子彈簧松了,它也好逃脫,不過因為腿長了壞疽,結果還是死在田野裡。

    要是“正夾”,也就是夾住前腿,骨頭就斷了,它想逃也逃不成,因為那條腿斷成了兩截。

     過了差不多半個鐘頭,兔子又尖叫了一回。

    裘德若不去為它解除痛苦,他自己也沒法再睡,于是他很快穿上衣服,下了樓,在月光下走過草地,直奔叫聲而去。

    他一走到寡婦家的花園的界籬就站住了。

    那痛得直折騰的畜牲拖着夾子卡卡響,把他引了過去,他一到就拿巴掌對準兔子脖子後面一砍,它挺了挺就嗚呼哀哉了。

     他往回走,突然看見跟花園連着的房子底層一扇窗格子推上去了,一個女人在窗邊往外瞧。

    “裘德!”說話顯得膽怯——是蘇的聲音。

    “是你嗎——不錯吧?” “是我,親愛的?” “我根本睡不着,後來聽見兔子叫,心裡老惦着它受了多大苦呀,後來就覺着非下樓把它弄死不可。

    可是你倒先辦啦,我真高興啊!……不能讓他們放這類夾子,不許他們放!” 裘德已經走到窗下,窗子很矮,所以她身上直到腰部都看得清楚。

    她讓窗格懸着,把手放在他手上。

    月光照在她臉上,她含情脈脈地面對着他,沒有移開。

     “是它把你弄醒的?”他說。

     “不是——我一直醒着。

    ” “怎麼這樣呢?” “哦,你知道——這會兒你知道!我了解按你的宗教教義,你認為結了婚的女人遇到我這樣的煩惱,就像我這樣,随便拿個男人當知心人,說心裡話,是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我這會兒但願沒這樣!” “别這麼想吧,親愛的。

    ”他說。

    “你說的也可以說是我一向的看法吧,不過我的教義跟我開始兩高分喽。

    ” “我以前就知道——以前就知道啦!所以我發誓不幹涉你的信仰,不過——這會兒見到你,真高興啊!——哦,我說這話可沒有再要見你的意思,何況咱們之間的紐帶多喜姑婆死啦!” 裘德抓住她的手,吻了它。

    “還有更結實的紐帶呢!”他說。

    “反正我以後再也不管我的教義或者我的宗教喽!讓它們一邊去吧!我來幫助你吧,雖然我是真愛你,雖然你……” “别說這話!——我懂你的意思,我可不能那麼承認下來!好啦!你心裡怎麼想都行,可别強逼着我回答問題!” “不管今後如何,我但願你幸福!” “我幸福不起來啦!——哪兒有人理解我的感受啊!——人家都說我全是無中生有,在做怪,要不就是瞎胡鬧,把我貶得一文不值。

    文明生活裡的一般的愛情悲劇,絕不是在自然狀态下的悲劇,而是人為地制造出來的悲劇。

    若是處在自然狀态,他們一分手,就得了解脫啦!……要是我能找到個人吐苦水,那我跟你吐,就算我錯了,可我沒人能對他吐呀,我又非吐不可!裘德啊,我跟他結婚之前,就算我懂吧,也壓根兒沒細想過結婚什麼滋味,我年紀也老大不小啦,還自以為挺有閱曆呢。

    我真是個二百五——這可沒什麼好推托的。

    所以在進修學校一出漏子,就匆匆忙忙辦了,還跟個十足的糊塗蟲一樣,自以為是呢。

    我以為人要是因為太無知辦錯了事,那得允許他一筆勾銷!我敢說,碰上這樣的事兒的女人多着哪,不過她們認命就是了,我可要反抗……後來人倒回頭來看咱們這不勝苦惱的時代的種種野蠻風俗。

    迷信,該怎麼說呀?” “你這樣真是太苦啦,親愛的蘇啊!我多想——我多想——” “你這會兒該進屋子啦!” 她因為一霎間沖動,身子俯到窗台上,把臉偎在他頭發上,哭起來了,接着難以察覺地對他頭頂略吻了吻,就把身子縮回去,這樣他就來不及擁抱她,否則他準這麼做。

    她放下窗格,他回到自己的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