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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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的沉痛的自白成了他的一塊心病,令他徹夜輾轉不寐。

     第二天清晨,蘇按時動身,衆鄰居看到她和她的同伴順着通到安靜的大路的山間小道下了山,随後就看不見了。

    一個鐘頭之後,他按原路回來,面有喜色,還帶着得意忘形的樣子。

    肯定剛才出了什麼大事。

     他們先是在沒有人來車往的大路上道别,他們的情緒緊張而又熱切,相互别别扭扭地質問他們彼此的關系到底該接近到什麼程度才算做得對,後來兩下裡幾乎吵起來。

    她含着淚說,他眼下正計劃當牧師,居然想要吻她,就算告别吧,也實在太不該。

    然後她退讓了一下,說以接吻本身而論,無可厚非,全得看出自什麼心理。

    要是以表親和朋友的精神而吻,她沒什麼不願意的;要是出自情人心理,她可不答應。

    “你能不能起個誓,你吻我不是情人心理!” 不行,他不能起誓。

    這樣他們兩個都氣了,躲開對方,各走各的路;才走了二三十碼,兩個人同時轉過身來看。

    這一看就把一直勉強維持的堤防沖破了。

    他們掉頭飛奔,到了一塊兒,想也沒想就擁抱起來,長時間緊緊地吻着。

    分别的時候,她臉上飛紅,他心裡亂跳。

     這一吻成了裘德一輩子生活的關捩。

    他回到小房子以後,一個人自思自量,終于看到:他對那位迎非塵寰中人那一吻雖然可以看成他陰錯陽差的生活中最純潔的一刻,但是隻要他容許這種不合法律和教規的戀情發榮滋長,那就同他想當聖教的衛士和仆從的願心明顯地背道而馳,因為按教規,性愛,往最好裡說,得算意志薄弱,往最壞裡說,那就該下地獄了。

    蘇在情緒激動時說的話确實是赤裸裸的真理啊。

    他要是不遺餘力地去維護自己的戀情,不顧一切地要把對她傾心相許堅持下去,那麼單就這樣的事實來說,他身為宣講世人公認的道德規範的人,就應該受到譴責。

    明擺着,他生就的本性,跟他的社會屬性一樣,根本不配去闡釋颠撲不破的聖教的信條。

     事情奇就奇在:他頭一回立志苦學,以求博通百家,結果讓一個女人拆了台;第二回立志成為使徒,以期弘揚聖教,結果又給女人拆了台。

    “這究竟該怪女人,”他說,“還是該怪人為的制度,它硬把正常性沖動變成萬惡的家庭陷阱和絞鍊,誰想越雷池一步,就把他拴緊,勒住,别想動彈?” 他從前一心一意要為在掙紮中求生存的同類當一名宣揚上帝意旨的使徒,不論地位多麼卑微,他也決不計較個人得失。

    然而一方面他原來的妻子舍他而去,同另一個丈夫過活,另一方面他又跟一個有夫之婦發生不正當的戀愛關系,而她又可能為他的緣故厭棄她現在的身份,所以無論接明文規定還是按約定俗成的觀點看,他都覺得自己已經沉淪到不恥于人的地步。

     他用不着考慮下一步怎麼辦。

    他先得面對眼前明顯不過的事實:他這号稱遵禮守法的教會宣講師無非是個假名行騙之徒。

     那天到了黃昏時分,他在菜園裡挖了個淺坑,又把自己所有的神學和倫理學書抱來,堆到坑邊上。

    他知道在這個由真正的信徒組成的國家裡,大部分這類書不比廢紙還值錢。

    他甯可按自己的辦法把它們處理掉,哪怕損失點錢,心裡還是覺着痛快。

    他先把活頁小冊子點着,再把大部頭書撕成一疊疊的,然後用三股叉把它們在火裡來回翻,書燒得發出火光,把房子後院、豬圈和他的臉都照亮,直亮到差不多燒幹淨為止。

     他現在在這地方算是個外鄉人。

    但是還是有過路的鄉親們隔着籬笆跟他說話。

     “我看你這是燒你老姑婆的破爛吧;唉,要是在一所房子裡頭住上八十年,邊邊角角不堆滿了破破爛爛才怪呢。

    ” 還不到下夜一點鐘,他就把傑洛米-泰勒、巴特勒、道特裡治、帕萊、普賽、紐門和其他人的著作裡裡外外帶封皮都燒成了灰。

    夜裡靜悄悄,他一邊用三股叉把碎紙片翻來翻去,一邊心裡想他已經不再是假仁假義的僞君子了,這種解脫感使他的内心複歸平靜。

    他當然可以跟從前一樣保持信仰,不過他再也不會去宣講布道,再也不會自命虔誠,冒充權威,滔滔不絕地去教訓别人。

    蘇原來還當他這個以信仰權威自居的人會首先做到身體力行呢。

    既然他熱戀着蘇,他隻能算是個普通罪人,不是個戴着假面具的欺世盜名者。

     同時,蘇那天早上跟他分手後,就直往車站去,一路上眼淚汪汪,因為她想着自己不該往回跑,讓他吻,裘德不該裝得不是個情人,以至于逼得她受一時沖動的支配,做了習俗不容許的事,哪怕這算不上錯事也罷。

    她自己倒很想把這叫錯事,因為蘇的邏輯本是錯亂颠倒,老像是覺着什麼事沒幹的時候大概不錯,一幹了,就錯了;換句話說,凡事理論上都是對的,一實踐就錯了。

     “我看我實在太軟弱啦!”她一邊大步往前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