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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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拉開了。

    女仆拿着茶具随着她回來,于是他們都坐在同樣的爐光中。

    放在爐架上的銅壺底下的酒精燈發出的藍色火苗,使爐光的亮度增加了。

     “你送給我的結婚禮物,這是其中之一。

    ”她說,指着銅壺。

     他當做禮物的銅壺現在唱出來的調子使他感到有點諷刺意味;他想換個話題,就說,“你知道不知道《新約》各篇之外,還有什麼雜出的好版本值得讀讀?我想你在學校時候,不看這類書吧?” “哦,才不會看呢——不然就把方近左右的人全驚動啦。

    有倒是有一本。

    我以前那位朋友在世的時候,我對它挺感興趣,這會兒對它的内容已經不甚了了。

    就是考伯那部《經外福音大全》。

    ” “這倒像我要的東西。

    ”他盡管這麼說,可是“從前那位朋友”這個說法讓他覺得刺心。

    他知道她說的是她從前那位大學生同志。

    他不禁揣摩她究竟跟費樂生說沒說過這件事。

     “《妮柯得摩福音》挺有意思。

    ”她接下去說,想把他的嫉妒心岔開,因為她對他這種心理看得很清楚,而且一向看得很清楚。

    在他們談着與他們本身無關的閑話的同時,他們的感情卻正在進行另一番無聲的談話,兩心交融,完美諧和。

    “這是本足以亂真的著作。

    全書也分列章節,注意節奏韻律,所以這本書跟福音派教徒念的别的福音書沒什麼兩樣。

    你就像在夢裡念着,說是念一樣東西吧,可又不完全一樣。

    裘德,難道你對那類問題還有興趣嗎?你不是正精讀《為我一生而辯》①?” ①《舊約-創世記》中說:約瑟為雅各幼子,常将諸兄惡行訴之于父,為諸兄所銜。

    他做夢多是自己成了王者,更為諸兄所嫉,遂設法害之,而約瑟終不死。

     “不錯,我還在念神學書,比以前更用功。

    ” 她看着他,顯出好奇的意思。

     “你幹嗎這麼瞧着我?”裘德說。

     “哦——你幹嗎要知道?” “我敢說你在這方面一定能告訴我至今我大概一無所知的道理。

    你從那位故世的親密朋友那兒大概什麼都學到了!” “咱們别沒完沒了談這個啦!”她想用委婉的口氣功住他。

    “你下禮拜還上那個教堂嗎?還到你學那首好聽的贊美詩的地方去嗎?” “還要去,大概是這樣。

    ” “那太好啦。

    我上那兒去看你好不好?按這麼個方向走沒錯兒吧,随便我哪個下午坐半個鐘頭火車去都成吧?” “不成。

    你别來。

    ” “怎麼啦——咱們以後不交朋友啦?不像咱們以前那樣啦?” “不像以前那樣啦。

    ” “我倒還不知道呢。

    我老想着你對我的心總那麼好啊!” “我這會兒不那樣啦。

    ” “那我到底有什麼錯處呀?我敢說我心裡老念叨着咱們倆——”她說話中間的顫音,把她的話打斷了。

     “蘇,我有時候當你是賣弄風情的女人。

    ”他突如其來地說。

     一刹那停頓,跟着她忽地蹦起來。

    他借着酒精燈光看見她臉漲得通紅,不禁吓了一跳。

     “我不能再跟你說下去啦,裘德!”她說,飽含着從前就有的悲怆的女低音。

    “彈了那樣病态的耶稣受難日的曲子,叫人覺着做了不妥當的事,天又黑透了,咱們怎麼還這樣呆在一塊兒呢!……咱們不好再這麼坐着談下去啦!哎——你得走啦,因為你錯看了我啦!你話說得那麼絕情,可是我這人跟你說的是南轅北轍啊——哦,裘德呀,說那樣的話真是太絕情啦!可是我也不便把實情一五一十說給你聽——要是我告訴你我一切怎麼聽憑沖動支配,我多麼深切感到如果天生麗質不能颠倒衆生,那就不必來到世上,一定叫你震驚。

    有些女人并不因為有人愛她,她的愛情就此滿足了;這樣一來,常常是她愛上了人,她的愛情也還是得不到滿足。

    結果是,她們可能發現自己對那承主教大人之命而為一家之主的人沒法繼續愛下去。

    不過,裘德,你是這麼直心眼兒,你沒法一下子就懂我的意思!好啦,你該走啦。

    我丈夫沒在家,我覺着這樣說不過去!” “你真覺着說不過去?” “我自己有數,我這麼說無非是從俗!說老實話,我可不認為什麼過得去過不去的。

    這算得了什麼,不管怎麼着,一說都叫人難過。

    ” 他們兩個先前握着手的時間既然太長了點,所以他走的時候,她隻碰了碰他的手指頭。

    他剛出門,她就一副不滿意的神情,往闆凳上一跳,把一扇窗戶的鐵格子推開了,而裘德正從外面小路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