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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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夢。

    ” 他等她走到門口才說: “哦,米納瓦,不用麻煩你寫信給你的侄子說在這兒停留的事了。

    ” “不用寫了嗎?丹。

    ”她再一次疑惑地問。

     “是的,我打算親自邀請他。

    晚安!” “晚安。

    ”她說完就離開了。

     他獨自一人留在大屋裡,不安地在發亮的地闆上走來走去。

    一會兒他走到走廊上,找到他黃昏時讀過的報紙。

    他把它拿回起居室,想繼續看完,但好像有什麼事煩着他,他的眼睛總無法集中。

    随着一聲壓抑的喊叫,他撕下報上海運版的一角,拼命地把它撕成了碎片。

     他再一次站起來,走來走去。

    他本打算到海灘去見阿莫斯,但上面米納瓦小姐屋中的平靜——波士頓人最有容忍的态度,但波士頓人還是使他遲疑。

    他回到走廊上,在蚊帳下有張帆布床,他想在那兒睡覺,他的更衣室就在旁邊。

    畢竟現在睡覺還太早,他穿過門走上了海灘。

    确确實實是那溫柔的但卻靠不住的科諾的微風掠過他的雙頰——這風有時會令人作嘔地激起高高的浪花,拍打着海岸,一時間摧毀這海島的樂土。

    天上沒有月亮,通常非常友善明亮的星星現在也朦胧不清,黑色的海水翻滾着,像是在恐吓着什麼。

    他站在那裡凝視遠方的黑暗——一直伸向大路的交彙處。

    倘若你能賦予他們時間——倘若你僅僅是賦予他們時間—— 他回身看見鐵絲網外的角豆樹,看到有火柴的光,那是他哥哥阿莫斯。

    他突然對阿莫斯充滿了友好之情,他想走過去與他聊天,談談他們一起在海灘玩耍的童年時代。

    沒有用的,他明白。

    他歎了口氣,平台的紗門在他身後關上了——沒有鎖的紗門,這地方上鎖的很少。

     他坐在黑暗中瞑思,很疲倦。

    他的臉轉向他和起居室之間的竹簾。

    竹簾上出現了一個影子,呆了一會兒又消失了。

    他屏住呼吸——影子又出現了。

     “誰在那兒?”他大聲喊道。

     一隻褐色大手掀起竹簾,接着又露出一張褐色的友善的臉。

     “我把你的水果放在桌上了。

    ”卡麥奎說,“我去睡了。

    ” “當然,去吧。

    晚安。

    ” 這女人退了下去。

     丹·溫特斯利普很生自己的氣,他到底是怎麼了?年輕時在極度恐懼中披荊斬棘的他現在卻如此地不安——“老了。

    ”他咕哝着,“不,老天,不是老。

    是科諾的氣候!是科諾的氣候!當貿易風再一次刮起時,我會好起來的。

    ” 等貿易風再次刮起時,他不曉得他能不能确定氣候就是他不安的原因。

     二 約翰·昆西·溫特斯利普在奧克蘭登船,感到相當疲憊。

    近六天來他一直在旅行——在芝加哥的逗留也不過是從這輛火車換到那輛——對此他已經厭倦了。

    他這些日子所做的就是第一次細看美國,而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啊! 他感到自己正在無休止地凝視着一望無際的平原,那上面零零落落地點綴着些難看的房屋,而這裡的居民也肯定從未聽過交響音樂會。

     行李搬運員慢慢地走在他的前面,拎着他的兩隻箱子、高爾夫球棒和帽盒。

    搬運員的一隻手斷了——無疑是在某前線混戰中失去的,他戴了一隻鋼鈎代替手臂,沒有人會懷疑鋼鈎對一個搬運工來說有多大的價值,多麼離奇古怪的西方世界啊! 他指着圍欄旁邊,讓搬運工把東西放下來。

    約翰·昆西慷慨地把小費塞進搬運工那隻健全的手中,于是他用鋼鈎敬了一個古怪的禮。

    約翰坐在一大堆行李中,從大汗淋漓的頭上摘下草帽,莫名其妙自己為什麼給他那麼多小費。

     離開波士頓已有三千英裡,但他還有兩千多英裡的路程要走。

    他愁眉不展地問一向樂觀的自己,他确實曾同意做這種荒唐的、到這種野蠻地方來的長途旅行嗎?現在正是六月下旬,是波士頓最好的季節,可以在朗伍德有羽毛球賽,在卡爾斯穿着背心度過溫暖的長夜,在馬格諾利亞和阿加莎·帕克打高爾夫球。

    如果一個人定要旅遊,那就去巴黎,他已經兩年沒去巴黎了。

    當他母親将這個愚蠢的想法強加于他時,他正在計劃去巴黎呢。

     很愚蠢——這就是對這件事的評價。

    行程五千英裡,僅僅是要給米納瓦姑姑一個建議,讓她回到她那在比肯大街紫色玻璃窗後的平靜的、有規律的生活。

    而他有可能說服這位固執的親戚嗎?幾乎沒門兒!米納瓦姑姑向來做她自己喜歡做的事。

    他回憶起有一次她說她就是要做她喜歡幹的事,這曾使他很不愉快并很驚訝。

     約翰·昆西希望自己已經回了波士頓,他希望自己正穿過波士頓廣場走向斯泰特街上他的辦公室,在那兒他提出了新債券問題。

    他現在還不是公司的一分子——公司榮譽隻屬于老溫特斯利普,他又秃又駝——但卻一心想着工作,他有充分的理由提出債券問題,他等着大家的裁決,就如同劇作家在新劇上演的第一夜等在幕後一樣。

    一期六号抵押債券是能賺大錢呢,還是在他腳下徹底失敗呢? 刺耳的船笛聲将約翰·昆西帶回到眼前這不可思議的地方,船開始啟動。

    他隐隐感到有個年輕的女子走過來,坐在他的旁邊。

    船載着約翰·昆西離開碼頭,駛進港灣。

    他突然坐直身子留心觀看起來,他從不會對美視而不見的,現在他又看見了美麗的景色。

     清晨的空氣是清新、幹燥、透亮的,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能把疲倦的航海者的夢想變為現實的港口。

    他們經過戈特島,并聽見微弱的号角的回聲,他看到塔馬爾派斯擡起它高傲的頭一直伸向閃光的天空。

    他轉過身,那裡是舊金山作點綴的群山。

     船繼續行進,約翰·昆西靜靜地坐在那裡。

    桅竿和煙囪林立,在水邊使他産生浪漫的遐想,當他是學生的時候就被這些神奇的浪漫所述住。

    他是一個失去了吉普賽血統的内向的溫特斯利普家族的年輕人,現在他能分辨出從安特衛普傳來的船鳴聲,那是來自東方的航線,這使他聯想起早被遺忘的一種五桅縱帆船,它來自通商口岸,來自南方的椰子島。

    這優美如畫的景色如同劇院中的背景幕布那樣吸引人,那樣色彩絢麗,隻是比那幕布更真實。

    約翰·昆西突然站起身,他的平靜的灰色眼睛中顯現出一絲迷茫。

     他低語道:“我不明白。

    ” 他為自己說出了聲感到驚訝,他本不想出聲的。

    為了不顯得太唐突,他向周圍看了看,希望能找到一個他可以假裝對之發表評論的對象。

    他周圍除了一位女士外沒有别人,他也不可能與女人搭話。

     約翰·昆西低頭看了她一眼:西班牙人或類似這類人的深藍色頭發,黑色的眼珠因高興而顯得明亮,她正力圖掩飾她的笑意,細嫩的橢圓形臉蛋讓太陽曬成深褐色。

    他再一次看了一下港口——船的周圍真美啊!比坐火車旅行要好得多! 女孩擡頭看了一下約翰·昆西,隻見一個男子漢,肩闊而強壯,臉卻如孩子般地無邪,她立即判斷出,一點友好的表示不會帶來誤解。

     “對不起,”她說。

     “噢,不——是我對不起你,”他結巴地說,“我不是想這樣,我是無意的,我是說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麼?”她問。

     他繼續說:“最奇妙的事發生了。

    ”他坐下來,揚手指向港口,“我以前來過這兒。

    ” 她有點迷惑不解。

     “很多人都來過。

    ”她同意。

     “但是——你知道——我是說——我從未來過這兒。

    ” 她在他身邊站了起來。

     “很多人都沒來過。

    ”她也同意這一觀點。

     約翰·昆西深吸了一口氣。

    他卷入了一場怎樣的談話呀!他有一種想拿着帽子走開,讓整個事情自生自滅的沖動,然而他沒有這樣做,他來自一個要把事情辦到底的家族。

     “我是波斯人。

    ”他說。

     “噢,”女孩回答道。

    這解釋了一切。

     “而我力圖要弄清的——盡管當然我沒有任何理由把你也拖進去。

    ” 女孩說:“沒什麼,請繼續講吧。

    ” “直到幾天前,我從沒到過紐約的西部。

    你明白嗎,一生中從來也沒有過。

    我去過新英格蘭,幾次出過國,但西部——” “我懂,你對西部沒興趣。

    ” “我不該這麼說的,”約翰·昆西小心客氣地為自己辯解,“但它是那樣廣闊,似乎沒有希望對它進行開發。

    而後來我家裡人認為我應該去,你懂嗎,于是我乘上了火車走啊走——對不起——真是有些厭倦了。

    現在我來到這港口,看着我的周圍,我有一種奇怪的感受,我感到我好像以前就來過這裡。

    ” 女孩的臉上露出同情的表情。

     “其他人也有過這樣的經曆,”她說,“這是心靈的選擇。

    你花了那麼長時間來到這兒,最後終于到家了。

    ”她伸出纖細的褐色的手說道:“歡迎來到你的家鄉。

    ” 約翰·昆西莊重地與她握手。

     “噢,不對,”他委婉地糾正道,“波士頓才是我的家鄉,很自然我屬于那兒,但這裡——我很熟悉這裡。

    ”他向北看一眼那些環繞着月亮谷的小山,然後又轉向舊金山,“真的,我似乎覺得我曾有一次來過這兒,很奇怪,不是嗎?” “或許你的一些祖先——” “對極了,當我的祖父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來過這裡。

    後來他又回家了,但他的兄弟們就一直呆下來了。

    我去檀香山将要拜訪的就是他們之中一個人的兒子。

    ” “你是要去檀香山嗎?” “明天早上,乘‘泰勒總統号’,你去過那裡嗎?” “是的。

    ”她的黑眼睛變得嚴肅了,“看,那是船塢——是東部起始的地方,真正的東部——和特利格拉夫山。

    ”她指着那兒。

    在波士頓從沒人這樣指,但她是那麼可愛,約翰·昆西假裝沒看見。

    “那是俄羅斯山和諾布山上的平圓頂。

    ” “生活一定是充滿了起伏,”他大膽地評論着,“給我講講檀香山吧。

    我猜想一定是個荒蕪的地方。

    ”她笑了。

     “我會讓你自己去發現它有多荒涼。

    ”她說,“幾乎所有的有名望的家庭祖先都從你熱愛的新英格蘭州來,我父親稱他們為發瘋的清教徒。

    我父親是個聰明人。

    ”她補充道。

    她那奇妙的孩子般的聲調富于智慧而又很有挑戰性。

     約翰·昆西發自内心地說:“我相信。

    ”他們離船塢越來越近了,其他旅客擠在他們周圍。

    “我本應該幫你拿行李,但我也有這麼多行李,我們可以找個搬運工——” “不必麻煩了,”她說,“我能行。

    ”她看着約翰的帽盒,“我猜想裡面是絲帽吧?”她問。

     “當然。

    ”約翰·昆西回答道。

     她笑了——開懷大笑。

    約翰·昆西有點兒窘。

     “哦,請原諒。

    ”她大聲說,“在夏威夷用絲帽!” 約翰·昆西筆直地站着。

    這女孩在嘲笑一個溫特斯利普人。

    在這廣闊寬敞的地方,男人們是粗犷、強健的,而不是戴絲帽的花花公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中頓覺不快,不顧一切的感受控制了他。

    他彎下腰,拿起帽盒,平靜地将它扔到圍欄外。

    帽盒蹦跳着跑開了,人群聚集起來,都想來看這種熱鬧。

     “讓它去吧。

    ”約翰·昆西平靜地說。

     “噢,”女孩喘着氣說,“你不應這樣做!” 的确,他是不應這樣做。

    這帽盒是十分昂貴的,是他仰慕的母親送給他的聖誕禮物,帽子裡邊已經磨損。

    誰都知道,他曾在黃昏時分,戴着這個帽子走在波士頓的比肯街上,為那裡已有的美麗景色又增添了不少特色。

     “為什麼不?”約翰·昆西問,“自從我離開家門,這該死的東西就毫無用處了。

    另外,有時我們看上去很奇怪,對吧——我們這些東部人?在熱帶戴一頂絲帽子。

    我一定被當作傳教士了。

    ”他開始把行李集中在一起。

    “我們不必再要搬運工了。

    ”他高興地說,“我說,你太好了,能讓我這樣和你說話。

    ” 她說:“是很有趣,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