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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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的口音發号施令,号令每每從繃得緊緊的腔調裡迸發出來。

     他如何能擊中他們的良知,或者他如何想像他們的女兒,在鄉紳們撲到她們身上繁殖之前,她們有可能生育比他們這一代稍不卑鄙的一代人嗎?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他感受到他所屬于的這一代人的思想和欲望像蝙蝠一樣,在黑魆魆的鄉間小弄堂上,溪水邊的樹蔭下和水池點綴的沼澤地附近的地域飛來飛去。

    當達文夜間路過的時候,一個女人等候在門道裡,給他喝一杯牛奶,誘惑他爬上她的床去;因為達文有一對緘口保密的那種人的溫和的眼睛。

    但是,卻沒有任何女人的眼蠱惑過他。

     有人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他聽見克蘭利說道: ——咱們走吧。

     他們默默往南面走去。

    克蘭利說: ——坦普爾,那個大傻瓜!天,告訴你吧,我總有一天會要他的命。

     但他的聲音不再充滿憤懑之情了,斯蒂芬在心中納悶他是否在心中捉摸她在門廊向他打招呼那事兒。

     他們踅向左邊,仍然像原先那樣徐步而行。

    像這樣走了一會兒後,斯蒂芬說: ——克蘭利,今晚我吵嘴了,很不痛快。

     ——跟你家裡的人?克蘭利問道。

     ——和我母親。

     ——為了宗教的事? ——是的,斯蒂芬回答道。

     頓了一會兒,克蘭利問: ——你媽多大了? ——不老,斯蒂芬說。

    她希望我複活節接受聖職。

     ——你願意嗎? ——我不願意,斯蒂芬說。

     ——為什麼不願意?克蘭利說。

     ——我不想伺候上帝,斯蒂芬回答道。

     ——這話以前說過,克蘭利平靜地說。

     ——現在再說上一遍,斯蒂芬光火地說。

     克蘭利捏了捏斯蒂芬的手臂,說: ——别上火,我親愛的。

    你知道嗎,你是個該死的愛激動的家夥。

     他說話時,神經質地大笑起來,擡起頭,以感動的、友好的眼神凝視着斯蒂芬的臉,說: ——你知道你是個愛激動的家夥嗎? ——我知道我是,斯蒂芬說,也大笑起來。

     他們的心近來有些疏遠,而現在似乎在鬥然間又互相貼近了。

     ——你相信聖餐嗎?克蘭利問道。

     ——我不相信,斯蒂芬說。

     ——那你不相信聖餐? ——我既沒有相信聖餐,也沒有不相信它,斯蒂芬回答道。

     ——許多人對此持懷疑态度,甚至宗教界人士,但他們克服了懷疑,或者将懷疑感擱置了起來,克蘭利說。

    是不是你的關于這個問題的懷疑太強烈了? ——我不想克服我的懷疑,斯蒂芬回答道。

     克蘭利一時感到有點窘迫,從兜裡拿出一隻無花果,正想吃時,斯蒂芬說: ——别,拜托了。

    你不可能一嘴塞滿了無花果再來讨論這個問題。

     克蘭利在路燈下停下步來,就着路燈燈光瞧了一眼無花果。

    他用鼻子聞了聞無花果,咬了一小口,然後呸——吐了出來,将無花果猛一下扔進街溝裡。

    對着躺在溝裡的無花果,他說: ——滾蛋,你這該詛咒的,到那永恒的火中去吧! 他挽起斯蒂芬的胳膊,又繼續往下走去,說道: ——難道你不懼怕在最後審判日聽到這些話嗎? ——要不是這樣,那我可能得到什麼呢?斯蒂芬問道。

    難道去和教導主任待在一起領受永恒的祝福嗎? ——請記住,克蘭利說,他将會因此而無上榮光。

     ——啊,斯蒂芬帶點譏諷的含意說,他将會光輝燦爛,活靈活現,麻木不仁,特别是難以捉摸。

     ——你知道嗎,真是奇怪,克蘭利無動于衷地說,你的心靈浸透了宗教,而你還說不信宗教。

    你在學校裡的時候,信教嗎?我打賭你一定信教。

     ——我那時信教,斯蒂芬回答說。

     ——你那時快樂一些嗎?克蘭利輕聲問。

    比方說,比現在快樂一些嗎? ——常常快樂,斯蒂芬說,又常常不快樂。

    我那時是另外一個人。

     ——怎麼是另外一個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斯蒂芬說,我不是現在的我,不是我必須成為的那樣的人。

     ——不是現在的你,不是你必須成為的那樣的人,克蘭利重複說一遍。

    讓我來問你一個問題。

    你愛你母親嗎? 斯蒂芬慢慢地搖搖頭。

     ——我不明白你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直截了當地說。

     ——你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克蘭利問道。

     ——你是說女人嗎? ——我不是指那個,克蘭利以一種更為冷峻的語調說。

    我問你你對任何人或任何東西是否感到一種愛。

     斯蒂芬在他朋友身邊繼續走下去,低頭盯着人行道。

     ——我試圖去愛上帝,他終于說道。

    現在看來我失敗了。

    非常難。

    我試圖一刻一刻地将我的意志與上帝的意志統一在一起。

    在試圖這樣做時,我并不總是失敗。

    我也許還能繼續那樣做…… 克蘭利打斷了他的話,問道: ——你母親的一生幸福嗎? ——我怎麼知道,斯蒂芬說。

     ——她生了幾個孩子? ——九、十個吧,斯蒂芬回答道。

    有些夭折了。

     ——你父親……克蘭利自己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接着說:我并不想探知你家庭的隐私。

    但我想問,你父親夠得上所謂的殷實嗎?我是說在你成長的歲月裡? ——算夠得上,斯蒂芬說。

     ——他是幹什麼的?克蘭利頓了頓後問道。

     斯蒂芬開始滔滔不絕地曆數他父親的資曆。

     ——醫科學生,劃船運動員,男高音歌手,業餘演員,聲嘶力竭大喊大叫的政客,小地主,小投資商,酒鬼,好人,說書人,秘書,酒廠打雜,稅務員,破産者,目前是一位吹噓經曆的自誇狂。

    〔220〕 克蘭利哈哈大笑起來,更挽緊了斯蒂芬的胳膊,說: ——酒廠真他媽的好極了。

     ——你還想知道什麼别的嗎?斯蒂芬問道。

     ——你現在境況好嗎? ——我瞧上去像家境好的嗎?斯蒂芬斷然地問道。

     ——那就是說,克蘭利若有所思地繼續問道,你是生于安樂。

     正如他每每使用技術性短語那樣,他用地方口音大聲地說出來,仿佛他希望聽者體味到他在使用那些短語時心中仍存有諸多的疑惑。

     ——你母親一定經曆了許多的痛苦,他說。

    難道你不願意将她從痛苦中拯救出來,即使……你願意嗎? ——要是我可能的話,斯蒂芬說。

    那對我毫無損害。

     ——那麼就去做吧,克蘭利說。

    按她希望你做的那樣去做吧。

    對于你,這算什麼?你并不相信它。

    這僅僅是一種形式而已:沒任何其他含意。

    而這樣你卻能讓她的心靈平靜。

     他停了下來,由于斯蒂芬沒有回答,他也緘默不語。

    然後,仿佛自言自語似的,他說: ——如果說在這糟透了的世界裡許多東西都是無定的話,母親的愛卻不是。

    你母親将你引進這個世界,她最初用她的身子孕育了你。

    對于她的感受,我們知道什麼呢?但是,不管她感受什麼,這至少是實實在在的。

    它确實是實實在在的。

    我們的思想或者勃勃雄心是什麼?演戲而已。

    思想!吓,那該死的像山羊一樣咩咩直叫的坦普爾有思想。

    科卡納也有思想。

    在路上走的每個笨蛋都自認為有思想。

     斯蒂芬一直在捉摸這些話背後的含意,假裝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說: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帕斯卡〔221〕懼怕與女性接觸,從不讓母親親吻他。

     ——帕斯卡是頭豬,克蘭利說。

     ——我想,阿洛伊修斯·岡薩加〔222〕也有同樣的感覺,斯蒂芬說。

     ——那他是另一頭豬,克蘭利說。

     ——但教會追認他為聖徒,斯蒂芬反駁道。

     ——我才他媽的不管别人怎麼稱呼他,克蘭利粗魯地、直率地說。

    我就叫他豬猡。

     斯蒂芬在心中斟詞酌句,繼續說道: ——耶稣在公衆場合似乎對母親很少表示敬意,天主教耶稣會神學家、西班牙紳士蘇亞雷斯曾經為他而辯解過。

    〔223〕 ——你腦子裡想過嗎,克蘭利問道,耶稣并不是如他裝模作樣做出來的樣子? ——産生這個疑問的第一個人,斯蒂芬回答道,是耶稣自己。

     ——我是說,克蘭利說,語氣更為強硬了,你是否想過他本人就是一個一意孤行的僞君子,就像他詛咒當時的猶太人那樣,是一個虛有其表的人?或者,更直截了當地說吧,他是個流氓惡棍嗎? ——我從來沒有那樣想過,斯蒂芬回答道。

    我倒想問問,你是想讓我皈依宗教,還是想讓你自己背叛宗教呢? 他轉身面對他朋友的臉,看見那臉上浮着一絲冷冷的笑,看得出有一股意志力竭力要使那絲笑容具有優雅的含意。

     克蘭利突然用一種簡捷的、明白事理的口吻問道: ——跟我說實話吧。

    我所說的使你震驚了嗎? ——有那麼點兒,斯蒂芬說。

     ——如果你心中确信我們的宗教是虛僞的,耶稣不是上帝的聖子,克蘭利用同樣的口吻追問道,你為什麼會感到震驚呢? ——我壓根兒就沒确信,斯蒂芬說。

    與其說他是馬利亞的兒子,還不如說他像上帝的聖子。

     ——這就是你為什麼不願接受聖餐嗎,克蘭利問道,因為你并沒有确信,因為你覺得聖餅有可能是聖子的聖體和血,而不僅僅是一片面包?因為你懼怕它有可能是聖體和血? ——是的,斯蒂芬平靜地說。

    我确實那樣覺得,同時我也确實那樣懼怕。

     ——我明白了,克蘭利說。

     斯蒂芬對他關門刹車的口氣感到驚訝,立即撿起話題說道: ——我懼怕許多東西:狗,馬,火槍,大海,雷電風暴,機械,夜間鄉下的道路。

    〔224〕 ——但你為什麼懼怕一小片面包呢? ——我想像,斯蒂芬說,在我所說我懼怕的東西後面藏有一種歹毒的惡意。

     ——那你怕不怕,克蘭利問道,如果你把一次聖餐拜受變成了一次亵渎神祇的儀式,羅馬天主教的上帝會置你于死地、罰你進地獄,你害怕不害怕? ——羅馬天主教上帝現在便可以那麼幹了,斯蒂芬說。

    我所懼怕的比由于對凝聚了二十個世紀權威和崇敬的象征虛假的敬意而造成靈魂上的混亂多得多的東西。

     ——你會在極端危險的情況下,克蘭利問道,犯那特别的渎聖罪嗎?比方說,如果你生活在“懲戒時代”呢?〔225〕 ——我不能為曆史作答,斯蒂芬回答道。

    我不可能。

     ——那麼,克蘭利說,你也不想成為一位新教徒? ——我說過我已喪失了信仰,斯蒂芬回答道,但我還沒有喪失自尊。

    放棄了一種合乎邏輯嚴謹而荒唐的信仰,再去擁抱另一個不合邏輯的雜亂不堪的荒唐的信仰,算什麼解放呢? 他們一直走到了彭布羅克鎮,當他們在大道上漫步時,那樹叢和别墅裡星星點點的燈火撫慰了他們的心靈。

    彌漫于空氣中的富有與閑逸的氛圍似乎慰藉了他們的困窘。

    在一叢月桂樹籬後面的廚房裡閃爍着燈火,他們聽見一位女廚娘一面在磨刀一面在吟唱小調兒。

    她在一小節一小節地哼唱《羅齊·奧格雷迪》。

     斯蒂芬停下步來細聽,說: ——Muliercantat.〔226〕 這個拉丁詞〔227〕的柔和的美以其令人沉醉的魅力觸動了沉黑的夜色,雖然其觸動比音樂的力量或女人手指的撫摸要輕柔些,但卻更具感人的魅力。

    他們心靈中的痛苦被消融了。

    一個出現在教堂禮拜儀式上的女人的身影默默地在昏黑之中一閃而過:那女人的身影穿着白袍,細小而纖弱,猶如一個小男孩,系着下垂的腰帶。

    她的嗓音像個男孩一般的孱弱而尖利,他們聽見在一個遙遠的合唱團裡那嗓音在唱女聲起始句,那嗓音沖破了充滿激情的起始句所撩起的憂郁與喧嘩: ——EttucumJesuGaliloeoeras.〔228〕 所有的心靈都至為感動,轉向傾聽她的歌聲,宛若一個年輕的明星一般光彩奪人,當那嗓音在從詞尾倒數第三音節上加重音時,顯得燦爛而清澈,而在音樂的結尾時便又顯得十分微弱難辨了。

     歌聲辄然中止了。

    他們繼續踯躅而行,克蘭利用加強的節奏感來重複吟唱歌聲的結尾部分: 當我們結婚時 哦,我們将多麼幸福 我愛甜蜜的羅齊·奧格雷迪 羅齊·奧格雷迪也愛我。

     ——這對你是真正的詩歌,他說。

    詩裡有真正的愛。

     他臉上挂着一絲奇怪的微笑,斜瞥了斯蒂芬一眼,說: ——難道你認為那是詩嗎?或者說,你知道歌詞是什麼含意嗎? ——我想先見見羅齊再說,斯蒂芬說。

     ——找她好辦,克蘭利說。

     他的帽子耷拉到前額上了。

    他一把把帽子往後一推:在樹叢的陰影裡,斯蒂芬見到了他蒼白無色的臉,那臉被周圍的黑夜所包圍,一對烏黑的大眼睛顯得更加突兀。

    是的。

    他的臉蛋兒是英俊的:他的體魄堅強而壯實。

    他提到了母愛。

    他感受到女人的痛苦,女人肉體和靈魂的弱點:他願意用健壯而堅實的手臂呵護她們,将整個心靈拜倒在她們的石榴裙下。

     走吧: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有一個柔和的聲音對斯蒂芬孤獨的心說話,勸他走開,告訴他友誼快結束了。

    是的:他要走了。

    他不能再違抗另一個聲音了。

    他有自知之明。

     ——我可能得遠走高飛了,他說。

     ——到哪兒去?克蘭利問道。

     ——到我能去的地方,斯蒂芬說。

     ——是的,克蘭利說。

    對你來說,再生活在這兒也許将是十分困難的。

    你是因為那才決定離走的嗎? ——我必須走,斯蒂芬回答道。

     ——如果你并不真想離走的話,克蘭利繼續說道,你完全不必自認為是迫不得已被逐離走的,或者自認為是一個異端分子或者是一個非法之徒。

    有許多虔誠的教徒和你有同樣的想法。

    這令你感到驚奇嗎?教會并不僅僅是石頭的建築,甚至可以說并不僅僅意味着神職人員和教條。

    它是所有那些将教會視為與生俱有的生命的人們的精神的總和。

    我并不知道你在生活中希冀做什麼。

    難道你的希冀就是那天夜晚咱倆站在哈考特大街車站外面時你告訴我的話嗎? ——是的,斯蒂芬說,不覺為克蘭利能如此熟識地将思想與地點聯系在一起而莞爾一笑。

    那晚,你和多爾蒂面紅耳赤争論足足半個小時,為的就是從薩利蓋帕到拉臘斯走哪條道最近。

     ——吸毒鬼!克蘭利以一種平靜的輕蔑的口吻說。

    他怎麼可能知道從薩利蓋帕到拉臘斯怎麼走?他怎麼可能知道那類事呢?這淌口水的大傻瓜蛋! 他突然大聲咯咯笑了起來,笑了很長時間。

     ——嗯?斯蒂芬說。

    你還記得其他的事兒嗎? ——你是指你說了什麼嗎?克蘭利問道。

    是的,我記得。

    去尋覓、發現一種生活方式或藝術方式,你的精神可以在其中毫無阻礙地自由表達。

     斯蒂芬舉起帽子表示贊許。

     ——自由!克蘭利重複說道。

    你甚至都沒有犯渎聖罪的自由。

    告訴我,你會去搶劫嗎? ——你是希望我說,斯蒂芬回答道,财産所有權僅僅是暫時性的,在某種情景中搶劫并不是非法的。

    每個人都會按那樣的信念去做。

    所以,我不會回答你那個問題。

    你不如去找找天主教耶稣會神學家胡安·馬利亞那·德·塔拉韋拉〔229〕的書,他會給你解釋在什麼情況下你可以完全合法地弑殺國王,在什麼情況下将毒藥放在酒杯裡毒死他,在什麼情況下将毒藥潑灑在他的袍服上或抹在他的馬鞍的前穹上。

    你最好問我我是否會允許别人來搶劫我,或者問我如果他們來搶劫我,我是否會祈求世俗的手——我想是這麼稱呼的——來懲罰他們。

    〔230〕 ——你會嗎? ——我想,斯蒂芬說,這會像遭到搶劫一樣使我痛苦。

     ——我明白了,克蘭利說。

     他取出火柴,準備剔牙縫。

    他漫不經意地說: ——告訴我,比如說,你會将一個處女破身嗎? ——恕我直言,斯蒂芬有禮貌地說,難道那不正是大部分年輕紳士的熱望嗎? ——那你的觀點是什麼?克蘭利問道。

     他剛才那句話像煤煙一般聞上去酸酸的,令人沮喪,使斯蒂芬的頭腦處于激動昂奮之中,他的頭腦仿佛籠罩在它彌漫出的煙霧之中。

     ——喂,克蘭利,他說。

    你問我我想做什麼和不想做什麼。

    我不想伺候我不再信仰的東西〔231〕,不管那稱之為我的家,我的祖國或者我的教會:我将在一種生活或藝術方式中盡量自由自在地、盡量完整地表達我自己,我将使用我允許自己使用的惟一的武器來自衛——那就是沉默,流放和狡黠。

     克蘭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攫住他轉了一圈,好走回利森公園去。

    他幾乎狡猾地狂笑起來,以一個大哥般的愛捏緊了他的手臂。

     ——狡黠,好極了!他說。

    那是你嗎?你這可憐的詩人,你! ——你使我對你坦陳了一切,斯蒂芬被他的愛感動了,說,我向你坦陳了那麼多東西,是嗎? ——是的,我的孩子,克蘭利仍然快樂地說。

     ——你使我坦白說出我的懼怕。

    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懼怕什麼。

    我不怕孤獨,我不怕被遺棄,我不怕丢掉我必須丢掉的一切。

    我不怕犯錯誤,甚至大錯誤,一生的遺恨,也許就像永恒一樣悠遠的錯誤。

     克蘭利現在重又顯得一臉肅然了,放慢了腳步,說: ——孤獨,孤獨極了。

    你不怕孤獨。

    你知道孤獨是什麼含意嗎?不僅與所有的人隔絕,而且沒有一個朋友。

     ——我願意冒這個險,斯蒂芬說。

     ——你将沒有任何朋友,克蘭利說,沒有比朋友更珍貴的朋友,比一個人可能有的最高貴和最真誠的朋友更珍貴的朋友。

     他的話似乎撥動了他本性深處的弦。

    他表述過自己嗎,表述過自己的本來面目,或者表述過自己希冀成為什麼樣的人嗎?斯蒂芬默默地瞧了一會兒他的臉龐。

    那臉上挂着一絲憂傷。

    他表述了自己,表述了他所懼怕的自己的孤獨感。

     ——你是指誰?斯蒂芬終于問道。

     克蘭利沒有回答。

     *  *  * 3月20日:和克蘭利就我的反叛的問題進行了一次長談。

     他擺出了一副正經的架勢。

    而我則柔順而溫和。

    在愛自己母親的問題上悍然攻讦我。

    竭力想像他的母親:但不能。

    有一次,不經意告訴過我,當他來到這個世界時,他父親已六十一歲了。

    從他身上可以看得出來。

    健壯的農民那類人。

    穿黑白點相間的衣服。

    碩大、壯實的腳。

    邋遢的、灰白色胡須。

    很可能是用獵狗追獵的能手。

    按時向拉勒斯的德懷爾神父交付會費,隻是會費數額很小。

    有時在夜晚跟姑娘們聊天閑談。

    他的母親什麼樣兒呢?很年輕或者很年邁?不太可能很年輕。

    要是很年輕的話。

    克蘭利說話不會是那個樣子。

    那她就是很年邁的了。

    很可能是那樣的吧,而且不為人所注目。

    這就是為什麼克蘭利的靈魂處于絕望之中:疲憊不堪的生殖器生的孩子。

     3月21日上午:昨晚躺在床上想到了這一點,但太慵懶和太閑适了而沒有寫下來。

    所謂的疲憊不堪的生殖器是指伊麗莎白和紮卡裡的生殖器。

    〔232〕那麼,他是前輩了。

    條目〔233〕:他主要吃熏豬肉和無花果蜜餞。

    讀關于蝗蟲和野蜜的福音。

    〔234〕同時,當想到他時,總是幻見一隻一臉肅然的斷頭或蠟制的死人臉,仿佛就襯在一幅灰色的幕布上或奇迹般地留有耶稣面容的布片上。

    〔235〕信徒們稱這為斬首。

    一時為站在拉丁門前的聖約翰所迷惑。

    我看見了什麼!一個斷頭的先驅者正使勁兒在撬鎖。

    〔236〕 3月21日晚:自由。

    靈魂自由,想像自由馳騁。

    任憑死人埋葬死人。

    啊。

    任憑死人與死人結婚吧。

    〔237〕 3月22日:和林奇一起尾随一個又肥胖又高大的醫院護士。

    那是林奇的念頭。

    不喜歡這樣做。

    兩隻瘦削的饑餓的大灰狗跟随在一頭母牛屁股後面。

     3月23日:自那晚之後再也沒見到她。

    難道病了?也許正坐在壁火前,将媽媽的披肩披在肩膀上。

    但性情平靜多了。

    要來一碗香噴噴的麥片粥嗎?現在就吃嗎? 3月24日:和媽媽進行了一次讨論。

    話題:聖母馬利亞。

    由于我的性别和年齡,難以深入地讨論。

    力圖避免使馬利亞和她的兒子之間的關系也像耶稣和爸爸的關系一樣陷于困窘之中。

    說宗教并不是婦産醫院。

    媽媽很寬容。

    說我的思想很怪異,讀書太多。

    事實并不是那樣。

    讀書太少,懂的也太少。

    她然後說我心情浮躁,有朝一日還會回歸信教的。

    這就是說從罪孽的後門離開宗教,再從忏悔的正大光明之中重返宗教。

    不可能忏悔。

    就這麼告訴她,問她要六便士。

    隻給三便士。

     然後去學院。

    又和那長着個小圓腦袋,一對無賴眼睛的格齊争論了一番〔238〕這次争論的話題是關于諾蘭的布魯諾。

    〔239〕談話以意大利語始,以蹩腳的英語結束。

    他說布魯諾是一個可怕的信奉異端邪說的人。

    我說他被焚燒而死太慘了。

    他帶着一種痛苦的心情同意這一點。

    然後他告訴我他稱之為risottoallabergamasca〔240〕的烹饪法。

    當他發輕o音時,他伸出他整個的厚厚的舌頭來,仿佛要親吻一下這元音似的。

    他忏悔了嗎?他能忏悔嗎?是的,他能:哭喪出兩顆滾圓的無賴的淚珠來,從一隻眼睛滾出一顆來。

     穿越過聖斯蒂芬公共草地,那是我的草地〔241〕,記得正是他的國人,而不是我的同胞,創立了克蘭利那晚稱之為的宗教。

    九十七步兵旅的四個兵丁坐在十字架腳下,拈阄分釘在十字架上的人的衣服。

    〔242〕 去圖書館。

    試圖讀三篇評論。

    讀不進去。

    她還沒有出來。

    我驚訝嗎?驚訝什麼?驚訝她永遠不會再出來了。

     布萊克寫道: 我思忖威廉·邦德是否會死亡 他已如此病入膏肓。

    〔243〕 唉,可憐的威廉! 我曾經去過圓形大廳看西洋鏡。

    〔244〕最後放的是大人物的相片。

    他們中有威廉·尤爾特·格拉德斯通,他剛死。

    〔245〕樂隊陪奏《哦,威利,我們想念你》。

     一幫鄉巴佬!〔246〕 3月25日上午:做了一夜的噩夢。

    真想擺脫噩夢的困擾。

     一條漫長的弧形的遊廊。

    從遊廊的石闆上升騰起一股股黝黑的汽霧。

    在汽霧裡顯現出石雕的傳說中的國王形象。

    國王們的雙手抱在膝頭,顯得十分疲憊的樣子,眼睛變得陰暗難辨了,因為人類的錯誤總是像黑色的汽霧不斷地在國王們面前飛騰而起。

     奇異的身影從洞穴裡走出來。

    影子沒有人那麼高。

    影與影之間似乎站得并不遠。

    臉龐發着磷磷的幽光,幽光中夾雜着深深的細條的陰影。

    影兒窺觑着我,眼神裡似乎要詢問我什麼。

    但他們沒有開口。

     3月30日:今晚,克蘭利在圖書館的門廊裡向狄克遜和她的弟弟問了一個問題。

    一個母親讓孩子掉進尼羅河裡。

    又是關于母親的老生常談。

    一條鳄魚抓住了孩子。

    母親請求鳄魚将孩子還給她。

    鳄魚說,好吧,如果她能回答出它将如何處置孩子——吃掉孩子還是不吃孩子,它就将孩子還給她。

    萊必多斯定會說,這種心态完全是躺在爛泥裡,曬着太陽光孕育的。

    〔247〕 我的心态?難道我的心态不也是這樣嗎?讓這種心态和尼羅河爛泥一起見鬼去吧! 4月1日:不同意這最後一句話。

     4月2日:看見她在約翰斯頓、摩尼和奧布裡安咖啡館飲茶、吃糕點。

    〔248〕實際上是經過咖啡館時有一雙犀利山貓眼的林奇瞥見的。

    他告訴我克蘭利是哥哥邀請他到那兒去的。

    他帶上鳄魚了嗎?他還是那耀眼的光嗎?好極了,我發現了他。

    我極不情願發現了他。

    在威克洛麥麸鬥後面靜靜地熠熠發光。

    〔249〕 4月3日:在費恩特萊特教堂對面的煙紙店〔250〕遇見達文。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運動衫,手裡揚着愛爾蘭曲棍球曲棍。

    問我是否真的要遠走高飛,為什麼。

    告訴他去塔拉最近的路是走霍利海德。

    〔251〕正在那時,父親來了。

    隻得介紹一下。

    父親彬彬有禮,兩眼射出審視的神情。

    問達文他是否可以請他吃點點心。

    達文不行,要去參加一個會議。

    當我們走開時,父親告訴我他的眼神很正直。

    問我為什麼沒參加劃船俱樂部。

    我假裝說讓我考慮一下。

    告訴我他如何傷了彭尼範瑟的心。

    〔252〕希望我讀法律。

    說我正是學法律的料。

    又是爛泥,又是鳄魚。

     4月5日:狂野而料峭的春天。

    飛逝而去的雲朵。

    哦,生活!黑黝黝的打旋的沼澤溪水,在溪水水面上飄浮着從蘋果樹上墜落的落英。

    在樹葉間窺觑着姑娘的明眸。

    姑娘賢淑而又活潑。

    一頭金發或紅褐色的頭發:沒有黑色的。

    她們一臉飛紅,看上去更姣好。

    哦,天! 4月6日:她當然對往昔的事記憶猶新。

    林奇說所有的女人都那樣。

    她記得她童稚的時光——和我的孩提時代,如果我曾有過幼稚無知的時代的話。

    往昔消融在現在之中,現在是活生生的,它将引來未來。

    如果林奇是對的話,女人的雕像應該總是全身穿着衣服的,一隻手不無遺憾地放在身後。

     4月6日晚些時候:邁克爾·羅巴茨〔253〕記得被遺忘的美,當他的手臂擁抱住她時,他用手臂緊緊抱住在這世界早已消逝的可愛。

    不是這樣。

    根本不能是這樣。

    我希冀用手臂緊緊擁抱住尚未來到世間的那可愛。

     4月10日:在黑沉沉的夜幕下,在城市的一片寂靜之中,城市像一個疲憊不堪的情人從夢幻進入了沉沉的睡眠,沒有任何的撫愛可以使其動心,隐隐約約地傳來道路上的馬蹄的得得聲。

    馬兒走近大橋時,馬蹄的得得聲便清晰多了:陡然間,當馬兒經過沉黑的窗戶下時,鈴鈴聲像箭一般劃破了寂靜。

    馬兒漸漸走遠了,蹄兒在像藍寶石一般的深夜裡閃閃發光,奔越過沉睡的世界向前匆匆跑去,路程的終點在哪兒?——什麼心情?——攜帶着什麼消息呢? 4月11日:重讀我昨夜寫下的東西。

    晦澀的詞語描寫暧昧朦胧的心緒。

    她會喜歡它嗎?我想她會的。

    那我也必須得喜歡它。

     4月13日:心中一直在思索漏子那個詞。

    我查閱了詞典,發現它是英語,而且還是相當精妙、古老、粗俗的英語。

    讓教導主任和他的漏鬥見鬼去吧!他到這兒來幹什麼,來教授他的語言,還是來學我們的語言?不管是哪一種,都叫他見鬼去吧! 4月14日:約翰·阿方薩斯·莫爾雷倫剛從愛爾蘭西部回來。

    (歐洲及亞洲報紙請轉載)。

    〔254〕他告訴我們在那兒一座山間的木屋裡遇見了一位老人。

    老人長着一對紅眼睛,抽短煙鬥。

    老人講愛爾蘭語。

    莫爾雷倫講英語。

    然後老人和莫爾雷倫都講英語。

    莫爾雷倫跟他談到宇宙和恒星。

    老人坐着,傾聽着,抽着他的煙鬥,時不時啐吐口痰。

    然後說道: ——啊,在世界的那頭準全是些可怕的怪物。

     我懼怕他。

    我懼怕他那一對圈兒發紅、堅硬的眼睛。

    正是和他我必須徹夜掙紮搏鬥直到天明,直到不是他便是我躺下死去,一把卡住他那遒勁的喉嚨,直到……直到什麼?直到他向我服輸?不。

    我對他沒有惡意。

     4月15日:今天在格拉夫頓大街和她打了個照面。

    是人群讓我們不期而遇的。

    我們兩人都止了步。

    她問我為什麼我從不來,說她聽到各種各樣關于我的傳聞。

    她隻是想拖延時間而已。

    問我還在寫詩嗎?寫誰?我問她。

    這使她困惑不已,我感到抱歉,自覺太卑鄙了。

    趕緊把那話題封上,打開但丁發明并在所有國家登記專利的精神英雄式的冷凍裝置。

    〔255〕急匆匆地談論起我自己和我的計劃。

    不幸的是,在談話間,我突然做了一個含有革命意味的手勢。

    我準像個往空中撒一把豆子的家夥。

    人們轉過頭來瞧着我們。

    一會兒後,她握我的手,離去時說她希望我去實踐我所說的。

     我稱那為充滿友情的,你贊成嗎? 是的,我今天喜歡她。

    有點兒喜歡還是非常喜歡?不知道。

    我喜歡她,那對于我似乎是一種新的情愫。

    那麼,那樣的話,所有其他的一切,所有我自以為思考了的東西,所有我自以為感覺了的東西,所有過去的一切,事實上……哦,全抛棄掉吧,老兄!睡一覺将它們全遺忘吧! 4月16日:離去吧!離去吧!〔256〕 手臂與聲音神魔的力量:路上白色的手臂,它們将親切地擁抱,巍峨的映着月亮的船艦黑色的手臂,訴說着遙遠國土的故事。

    它們伸在那兒似乎在說:我們多麼孤獨。

    來吧。

    而聲音和手臂一起說:我們是你的親人。

    它們呼喚我,它們的親人時,空中充滿了手臂,正要離去,揚起它們欣喜若狂的咄咄逼人的青春的翅膀。

    〔257〕 4月26日:母親将我的剛從舊貨鋪買來的衣物整理妥帖。

    她說,她祈求我在自己的生活中,在遠離家和朋友的境況下,能懂得她的心和心情。

    阿門。

    讓它去吧。

    歡迎,哦,生活!我将百萬次地去迎接現實的經驗,在我的靈魂的作坊裡去鍛冶我這一類人尚未被創造出來的良知。

    〔258〕 4月27日:老父,你這老巧匠〔259〕給我以幫助吧。

     1904年都柏林 1914年的裡雅斯特 注釋 〔1〕 斯蒂芬成了藝術宗師。

    淡茶是指濯足節聖徒彌撒聖餐的葡萄酒。

     〔2〕 這也可能指聖徒彌撒聖餐的面包。

     〔3〕 根據安徒遜的解釋,這有可能指在聖徒彌撒上散發給聖餐接受者的聖餅。

     〔4〕 原文為White,根據TheBookWorldDictionary。

    當White大寫,指ananimalofaswine。

    愛爾蘭人在當鋪當任何東西,包括豬。

     〔5〕 當喬伊斯16歲進入都柏林大學學院時,他穿的衣服一般不燙,也很少洗滌。

    有一次在希伊家做遊戲,當他被問及最憎厭的東西時,他說:“肥皂和水”。

    在學院圖書館委員會的一次會議上,他曾表示保持清潔沒有什麼好處。

    他的妹妹回憶說,他甚至以生跳蚤而自豪。

     〔6〕 原文為Thedearknows,為愛爾蘭文的翻譯。

    委婉說法為Thaussagfee(Thedeerknows)。

    所以Thedearknows應譯為“天”。

     〔7〕 約翰·喬伊斯和妻子瑪麗生有許多孩子。

    至于确切的數字,仍然不定。

    喬伊斯曾經說過他有23個妹妹,而斯坦尼斯拉斯說,“媽媽一共生了17個孩子,9個活了下來。

    ”根據戈曼,(喬伊斯也認可)在18年中,瑪麗生了16或者17個孩子(5個在嬰兒期或青年期死亡)。

    活下來的孩子有:詹姆斯(1882)、瑪格麗特(1884)、斯坦尼斯拉斯(1884)、查爾斯(1886)、喬治(1887)、艾琳(1889)、瑪麗(1890)、埃娃(1891)、弗洛倫斯(1892)、梅布爾(1893)。

    卡蒂、布迪以及馬吉均是斯蒂芬的妹妹。

     〔8〕 原文為goingforblue,其意為染藍布。

     〔9〕 斯蒂芬作為藝術宗師親吻代表耶稣的聖壇。

    因為他自己已變成了耶稣,他便親吻自己。

     〔10〕 喬伊斯家從1900年至1901年住在費爾維皇家台地8号,這是他們第12次搬家。

    他們家與嬷嬷瘋人院僅一牆之隔。

     〔11〕 嬷嬷的呼喊隐喻剛結束的感恩彌撒,斯蒂芬被命名為耶稣。

    根據斯坦尼斯拉斯·喬伊斯的回憶,“那就是一部很粗糙的宗教劇,我哥哥卻十分地珍惜它。

    他将那看作是描述一個被賦有危險使命的人的戲劇,雖然這人預先知道那些最親密的人會背棄他,他仍然必須去完成使命。

    猶大或彼得在棕枝主日說的話深深地感動了他。

    他一般每天很遲起床,但無論是在巴黎還是在的裡雅斯特,每逢耶稣升天節和耶稣受難日,他總是五點即起身,不管刮風下雨,去做清晨的彌撒。

    ” 〔12〕 豪普特曼(1862—1946),德國現代著名劇作家。

    他以自然主義的倡導者而知名。

    《日出之前》是一部強烈的現實主義的悲劇,涉及到當時的社會問題。

    在1901年夏天,喬伊斯和他父親在穆林格爾度夏,他翻譯了豪普特曼的《日出之前》。

     〔13〕 位于利菲河口北部,汲幹水而成費爾維公園。

     〔14〕 吉多·卡瓦爾坎蒂(約1255—1300),意大利詩人,溫柔的新體詩派主要詩人,詩名僅次于但丁。

     〔15〕 都柏林著名的石匠。

     〔16〕 易蔔生(1828—1906),挪威劇作家,以社會問題劇形式對社會諷刺。

     〔17〕 即維登與麥卡納公司,位于自治市碼頭2号和市碼頭3号和13号,專賣帆船設備。

    這家公司現在仍然在做買賣。

    菲利普·麥卡納是這家公司的股東。

    他與喬伊斯有親戚關系。

     〔18〕 本·瓊森(約1572—1637),英國劇作家、詩人、評論家。

    被公認為伊麗莎白一世和詹姆斯一世時期僅次于莎士比亞的劇作家。

    這一詩句選自瓊森的《歡樂的幻景》(1617)的結尾,奧羅拉贊頌她的情人蒂瑟納斯。

    喬伊斯在1902—1903年居住巴黎期間耽讀了瓊森的所有的作品。

     〔19〕 聖托馬斯·阿奎那(1224/1225—1274),意大利神學家和詩人。

    天主教教會認為他是西方第一流的哲學家和神學家。

    他研究亞裡士多德著作,并公開地宣講他的著作。

     〔20〕 原文為Waistcoateers,意為下等妓女。

     〔21〕 原文為chambering,這是伊麗莎白時代的英語,意為性事上的放縱,此英語仍在愛爾蘭流行。

     〔22〕 原文拉丁文标題為:SynopsisPhilosophiaeScholastieadmentumdiviThomae。

    有許多類似标題的著作。

    1898年羅馬出版的G·M·曼西尼的《托馬斯·阿奎那哲學基礎》中包含了喬伊斯在此書中摘引的所有阿奎那的言論。

     〔23〕 指皇家運河。

    運河上的橋與北沙灘路相連。

    在《遭遇》中,斯蒂芬在這座橋上遇見了馬奧尼。

    正是在這裡,喬伊斯14歲時在一個妓女身上失去了貞潔。

     〔24〕 據認為,這是“變形的耶稣”。

     〔25〕 原文為diviningrod,牛角叉頭。

     〔26〕 在現實生活中,這是弗朗西斯·斯克芬頓,在大學學院,他英文總是名列前茅。

    當他與漢娜·希伊結婚後,為了顯示男女平等,改名為希伊-斯克芬頓。

    喬伊斯認為他是大學學院中僅次于他的最聰明的學生。

    他在1916年複活節起義中在都柏林被英國人殺害。

     〔27〕 這是奧康諾街與伊登街相交處。

    霍普金斯父子律師事務所至今仍在營業。

     〔28〕 指聖斯蒂芬公有草地,在草地南端聳立着老大學學院的校舍。

     〔29〕 這是因為克蘭利在這一章中代表還俗的基督形象中的施洗的約翰。

     〔30〕 這是英語、法語、意大利語和拉丁語的“象牙”。

     〔31〕 拉丁語:印度輸出象牙。

    這是瓦爾皮編選的《拉丁文選》中的一句話。

     〔32〕 這是貝爾維迪爾公學院長威廉·亨利神父。

     〔33〕 拉丁語:演說家斟詞酌句,詩人誇大其詞。

     〔34〕 拉丁語:在如此重大的危機之中。

     〔35〕 拉丁語:往罐裡裝古羅馬錢币。

     〔36〕 賀拉斯(公元前65—8),羅馬詩人。

     〔37〕 三一學院巨大的四方院的建築群聳立在威斯特摩蘭街與納索街交叉的路角上,與愛爾蘭銀行相對。

     〔38〕 指托馬斯·莫爾(1779—1852)。

     〔39〕 法爾博格人與米爾西安人均是愛爾蘭傳說中的土著,前者身材矮小而原始,後者魁梧高大而英俊。

    米爾西安人據認為來自西班牙,稱為“黑伊比利亞人”。

     〔40〕 在現實生活中即是喬治·克蘭西。

    小說中所叙述的達文夜半的奇遇正是喬治親身經曆過的。

    喬治後來成為利默裡克市長,在家中被殺害。

    克蘭西也是一位蓋爾體育運動的狂熱愛好者,他曾是蓋爾體育協會創建人邁克爾·丘薩克的摯友。

    喬伊斯在早期作品将他描述為馬登。

    他是斯蒂芬以其名稱呼的惟一的一位朋友。

     〔41〕 斯蒂芬的昵稱。

     〔42〕 斯蒂芬在此所說的古英語顯然不是指盎格魯-撒克遜古英語,而是指都铎王朝入侵愛爾蘭所帶來的英語。

    這在達文的言詞中得到反映。

     〔43〕 請參考前頁注④。

     〔44〕 帕特與邁克爾·達文是愛爾蘭著名的運動員,邁克爾·達文與丘薩克一起創建了蓋爾體育協會。

     〔45〕 這包括愛爾蘭英雄芬恩、奧西恩、庫丘業恩、康丘巴、迪爾德麗等傳說。

     〔46〕 指在愛爾蘭生活的愛爾蘭人。

    在以往的150年間,數百萬愛爾蘭人離開了愛爾蘭,遠走他鄉,因此,1840年愛爾蘭人口為800萬,而到1964年,人口低于400萬。

     〔47〕 原文為disremember,即“忘卻”,這被認為是典雅的古英語用詞,在英國已不流行,但在愛爾蘭卻被認為是時髦。

     〔48〕 在愛爾蘭科克郡北部。

     〔49〕 愛爾蘭式棒球,hurling或hurley,一種快速的粗野的運動,是足球、棒球、橄榄球、曲棍球、曲棍網兜球的綜合。

    運動員使用一根彎曲的硬木棒将一隻很小的硬球或擊打、或滾帶、或攜抱進對方的球門中。

    愛爾蘭式棒球現在仍然是愛爾蘭民族主義和愛爾蘭語言的象征。

     〔50〕 原文為strippedtohisbuff,一般來說這應該意為“全身赤裸”,但在愛爾蘭芒斯特,卻意為“腰身以上赤裸”。

     〔51〕 原文為mindingcool,愛爾蘭式棒球隊一般将最好的運動員把守門前區,攔截對方進攻。

    愛爾蘭語cool,意為“後方”,全字為cool-bau-ya。

     〔52〕 原文為camann,指愛爾蘭式棒球中的曲棍。

     〔53〕 原文為anaim’sace,意為“少量,差一點兒,短距離”。

    這是莎士比亞英語ambsace在愛爾蘭的遺存。

     〔54〕 原文為anykindofayoke,yoke意為可供使用的器物。

    當一個愛爾蘭鄉下人初次見到汽車時,他會說:“That’saqueeryoke。

    ” 〔55〕 可能是指“土地聯盟”鼓動大會。

     〔56〕 巴利霍拉山在科克郡北部,基馬洛克在利默裡克南部。

     〔57〕 原文為stoppedbythewayunderthebushtoreddenmypipe。

    在這句中,way,under,redden均是芒斯特人特殊的用法。

    愛爾蘭人不說light,而是說reddenhispipe。

     〔58〕 原文為SheaskedmewasItired,在蓋爾語中,間接引語不用“whether”或“if”。

     〔59〕 科克郡的港口之一,距利菲河數英裡。

     〔60〕 原文為There’snooneinitbutourselves,init在蓋爾語中意為“inexistence”。

     〔61〕 原文為handsel,一天中所做的第一筆買賣,是成功的象征。

     〔62〕 都柏林主要商業區,從利菲河南岸三一學院和愛爾蘭銀行一直延伸到聖斯蒂芬公共草地。

     〔63〕 這顯然是回憶1898年召開的紀念1798年托恩領導的革命一百周年大會。

     〔64〕 法國在1798年給予沃爾夫·托恩和愛爾蘭反叛者以支持。

     〔65〕 法語:愛爾蘭萬歲! 〔66〕 大學學院的舊建築85号與86号聳立在聖斯蒂芬公共草地南端。

    86号是裡查德·查佩爾(“伯恩查佩爾”)惠利的家宅。

    “伯恩查佩爾”惠利是浪子“公鹿”惠利的父親。

    和“公鹿”伊根一起,他們後來在都柏林大學學院校舍古屋裡舉行了惡魔崇拜儀式。

     〔67〕 即約瑟夫·達林頓神父。

    在《斯蒂芬英雄》中他是巴特神父。

    在愛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