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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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器略說》前跋 此書之作,蓋在發逆未滅之前,距今幾十有九年,火器之制,其變猶未至極。

    逮夫普、法之戰,均以火器争長角勝,一日間兩國殺人至十餘萬,兵禍至此,可謂慘且烈矣。

    泰西諸大國有鑒于此,故以後不輕用兵,俄、土交争,諸國但從壁上觀,蓋恐兵釁一開,其禍至于不可收拾也。

    然而陰謀秘計,狡焉思啟封疆以詭道濟其兵術之窮者,何國蔑有?英、俄相忌而普、法交怨,要皆隐伏于無形而潛伺于莫測,說者遽以為能保歐洲升平之局,則未敢信也。

    惟是近年來,俄人注意于亞洲,英亦思以兵力保障印度,捍蔽屏藩,其勢漸趨而東,意者火器之利,将威之于境外而不複用之于域中,此則亞洲之深憂也。

    況乎制造之法,日新月異而歲不同,槍極其靈便,炮極其猛巨,船艦極其堅捷,幾欲盡天下之鐵以極火器之用,而亞洲方且晏然無備,不複措意于此,即有所仿效,亦徒襲其皮毛耳,一旦有事,我不知其将何以禦之?是則火器之制,可不汲汲講求也哉!此書為火器發轫之始,其說雖略,要皆淺近易知,可取為法。

    竊謂較諸有明焦勖所著《則克錄》似為過之。

    倘留心軍政者,由此而求之,安見火器之精,不可與西國抗衡耶?此則餘所日夕以望之者也。

     《火器略說》後跋 此書甫成,餘即繕寫真本,上呈豐順丁大中丞,中丞擊節歎賞,又見代上合肥伯相書,以為此未易才也。

    時中丞方有觀察蘇松之命,亟欲招餘一往,餘之受知于中丞實自此始。

    鄒君夢南曾鈔是書寄之閩中,餘又附以鐵甲戰艦圖說,火鏡焚敵積聚法,電氣霹靂車攻城法,氣球放彈焚毀敵營法,屬稿初就,惜為伧父攜之橫濱,雲将代刊于日本,久之則謂已為祖龍攫去,由是此書無底本,轉索之夢南亦久無以應也。

    今春搜諸敝箧,忽得初次草稿,乃厘訂增損,付之手民,因歎書之顯晦存亡亦有數存焉。

    嗚呼!迩來日人狙伺于東,俄人鷹瞵于北,幾于玉帛幹戈待于兩境。

    苟我國不早自強,則強鄰悍敵,方且日伺我之左右,而天下事愈難措手矣。

    泰西列國所恃以攻城保境者,首在火器。

    火器之利,無敵于天下。

    以區區歐洲一隅之地,而橫行于三洲間,莫敢誰何,囊括六合,宰割四方,足迹所至,威立令行,故至今日欲辦天下事,必自歐洲始。

    今日者我國家雖于天津、福州、上海、廣東四處設局制造槍炮船艦,而其法猶未大備,僅能步趨西匠,仿效成規,而尚不能求新标異,以颉颃乎泰西。

    若夫大炮之制,從未講求,多以重值購自遠邦,以供我用,甚且有以窳隳之物以誤軍事者。

    學習西法二十餘年來,徒襲其皮毛而已。

    夫我中國地大物博,所有諸礦亘古未開,精華所蘊,曆久必洩,煤鐵之饒,取之無窮。

    誠使以之鑄造火器,一出于新法,用以防邊禦敵,安見不能師其所長而奪其所恃哉?而奈之何至今日而尚有所待也!間嘗論之,國家之患,不思在外侮之憑淩,而患在内治之委靡,武備之廢弛,軍士之玩怠,器械之敝鈍,而後伺間乘隙者因之。

    今欲整頓軍營,練習軍制,使兵士轉弱而為強,轉敗而為勝,則必自精造火器始。

    火器之用,既得盡其所長,而後軍士臨陣,乃能有恃以無恐。

    以中國人民之衆,甲兵之廣,财用之裕,物力之富,更益之以強兵講武,奮發有為,雖雄長于天下不難,而何慮乎歐洲?況乎智巧心思,人所同具。

    中國儒者既誤于無用之時文,中國兵士又誤于無用之弓刀石,遂緻所習非所用,所用非所長。

    若一旦易轍改弦,以其材力聰明,置之于有用之地,安見其必遜于西人也哉?上以此求,下以此應,豈獨火器一端能與泰西争長競勝乎哉。

     書重刻《弢園尺牍》後 光緒丙子,餘以活字版排印《弢園尺牍》于天南遁窟既卒業,共得八卷。

    不逮三年,求者日多,幾以無應。

    乃謀重付手民,檢諸箧中,複得數年來往來簡劄,厘為四卷,合之都十有二卷。

    近日國家多故,時事孔艱,日以滅琉球而未協,俄以索伊犁而失歡,屢緻龃龉,時形卼臲。

    日雖近在東瀛,與我尤為密迩,而其事尚可緩,姑置勿論。

    俄人跋扈飛揚,幾難餍其欲壑,借箸者求所以善處之方而不得。

    夫今時之所急,亦惟輯強鄰禦外侮而已,二者要惟先盡其在我耳。

    整頓武備,慎固邊防,儲材任能,簡師擇将,此皆在我者也。

    在我者既無間可乘,而此外始可徐議矣。

    末一二卷間言日、俄近事,而意皆主于不用兵。

    夫我中朝在今日固非用兵之時,即日、俄兩國亦豈可窮兵于境外,黩武于域中哉?知乎此則修好釋嫌,要以和為貴也。

    然我不敢必之于人事,而但蔔之于天心而已。

    排印既竟,辄書其後。

    嗚呼!憂世之心,何時已哉? 《地球圖》跋 大地如球之說,始自有明,由利瑪窦入中國,其說始創,顧為疇人家言者,未嘗悉信之也。

    而其圖遂流傳世間,覽者乃知中國九州之外,尚有九州,泰西諸國之名,稍稍有知之者,是則始事之功為不可沒也。

    近時西學日盛,其圖愈精,經緯縱橫,勾稽度數,朱墨粲然。

    各國疆域,瓜區豆分,界畫犁然,即一覽間,而舉五大洲已了然指諸掌。

    然而深山大川,殊方異域,民生其間者異俗,因土之宜,以别其性,其間情僞相感,利害相攻,強并弱,衆暴寡,不知凡幾,而莫能有以一之,不知一之者理而已矣。

    綜地球諸國而觀之,雖有今昔盛衰大小之不同,而循環之理若合符節。

    天之理好生而惡殺,人之理厭故而喜新。

    泰西之教曰天主、曰耶稣,皆貴在優柔而漸漬之,于是遂自近以及遠,自西北而至東南,舟車之制,至極其精,而遂非洪波之所能限,大陵之所能阻。

    其教外則與吾儒相敵,而内則隐與吾道相消息也。

    西國人無不知有天主、耶稣,遂無不知有孔子。

    其傳天主、耶稣之道于東南者,即自傳孔子之道于西北也。

    将見不數百年,道同而理一,而地球之人遂可為一家。

    今世之覽《地球圖》者,當以是說語之,此之謂善觀《地球圖》者。

     讀《離騷》書後 《離騷》,詩賦之祖也,上接風雅,下開漢魏,讀之者無不生忠君愛國之心,憂世忘家之念。

    嗚呼!是何以言感人之深也。

    想屈原在當日,以宗國孤臣,竭忠盡志以事君,直谏不行,卒至放棄。

    其時楚已不競,而庸主相繼,溺于晏安,強鄰眈視,宗社将墟,其所以痛心扼腕,百折而不回者,蓋有不可告人之隐在也。

    《九歌》、《九章》錯亂其辭,至于無可如何,則托之于美人、香草,其意愈棼,其心彌苦矣。

    千古之善讀《離騷》者,為司馬子長,三闾大夫傳感歎悲涼,幾于欲哭,豈其身世之感,所遇有相同耶?餘少時讀《離騷》,每一展卷,凄然隕涕,辄不能終篇,至于廢讀。

    時在學舍中頗負微名,方銳于進取,而甯知遭讒遘禍,放廢南裔,一蹶不振,至于此極也。

    嗚呼!昔日讀《離騷》而悲,乃為今日之谶也。

     書日人《隔靴論》後 嗚呼!毋謂日本之無人也。

    我嘗讀其國近人所著《隔靴論》,皆論我國中外交涉之事,直不啻咨嗟太息以言之,顧猶未若今之已甚也。

    事至今日,奚言哉?由其外觀之,設海防,重邊備,講火器,制輪船,似乎富強之效可著,骎骎乎可馳域外之觀。

    然而軍政之未修也,吏治之未肅也,士習之未端也,民心之未靖也,因循苟且,粉飾彌縫,一切皆如昔日。

    如是雖襲西法之皮毛,而猶如附肉于骨,剪彩為花,其血脈終不能流通,色澤終不能煥發。

    今欲與泰西并駕齊驅,則莫如以自治為先。

    日人之著《隔靴論》者,為江門鹽谷世宏也,所論凡十有一篇。

    其論西人居澳門,以為履霜堅冰之漸。

    澳門至乾隆時,西人來住者三千餘人,營室家,長子孫,置兵備炮,隐然若敵國,有傷害漢民者,抗匿不敢抵償,中外雜居者數萬人,不為其服役則為其接濟,不為其腹心則為其耳目。

    西人以其精學利器,占天度,經地理,察風土,審情俗,乃至文字語言,政治得失,官吏能否,戎備虛實,莫不洞悉。

    而漢人動辄曰西人志在貨賄,必無他慮,而不知其深情不可測也。

    曰西人陽為桀骜,其實外強而中槁,恃天朝之懷柔而然,非必悍然無畏也,而不知其實輕而侮之也。

    曰西洋去中國六七萬裡,豈能為我患?而不知其床笫波濤與屬洲在比鄰也。

    曰西人所長火攻,中國有仁義節制之師,而不知其情形與昔異也。

    曰彼客我主,我岸彼船,以逸待勞,奚能害我?而不知堅艦如山,巨炮若電,似勞實逸,雖客猶主也。

    夫西人知彼知己,而中國晏然安之,不務索其情以為臨時之用,則易之所謂防微杜漸者謂何?又其論傳教于中土也,則曰攻地不若攻人,攻人不若攻心。

    攻地而得者有之,其失之,有如曹操之于赤壁、苻堅之于淝水;攻人者如漢高之逐範增、唐宗之降李密,是為得之,而其失者則如項籍之說韓信、李師道之圖裴度。

    今之西人,則又善于攻心者也。

    蓋其為計也,以為用兵争地,其民未附,則雖得之,旋失之,财耗人亡,得不償失。

    不如播傳其教而隐移夫人心,使疾其君如仇雠,而親我如父母,忌其吏如蛇蠍,而敬我如神明,然後乘其釁而入焉,則不傷一卒,不費一金,而為我腹心之民,此百世之利也,所謂攻心者如此。

    吾嘗論禅近乎楊朱,耶稣近乎墨翟。

    其所以潛移默感者,則務鳴其好生之說,以攻人之不仁,其言曰天道仁為大,而中國之法有馘,是為不仁之甚。

    至于引《皇矣》、《泮水》諸篇所雲,馘為決非經訓,出後人附會而排之。

    為此言者,自以為用中國之說以攻中國,攻心之最巧者焉耳。

    獨不思敵者國之忾也,枭之,馘之,刭之,焚之,庸讵傷?欲勿傷,則不若勿拒,将愛敵而遂不愛其君乎?且彼自有火攻術,火之所毒,其慘孰與割耳。

    屠牛豚而食之,而以撲蠅扪虱為不仁,豈理也哉?雖然,識者少而庸人衆,加以貧民、怨氓、頑奴、枭徒,彼擲金以為要結,鳴不仁以煽之,幾何其不視彼以為父母,仰彼以為神明也。

    夫彼所以得攻我之心者,以我失我民之心也,我不失我民之心,則彼雖百方以搖之,惡得有可攻之釁哉?國之有貧民,猶家有病兒也;其有怨氓、頑奴、枭徒,猶家有蕩子也。

    有病兒而不之藥,有蕩子而不之檢,使穿窬之盜,一朝誘焉以賊其親,咎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