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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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quo我追問道。

     &ldquo為了鍛煉身體和意志,為了變得更堅強。

    &rdquo &ldquo瑞士人都很想當兵嗎?&rdquo我又問。

     &ldquo是啊&mdash&mdash都很想。

    這對個人有好處,而且還可以團結大家。

    再說了,前後也就一年時間,挺合适。

    在德國得要三年,時間拖太長,不好。

    &rdquo 于是,我便告訴他巴伐利亞的士兵是多麼痛恨服兵役。

     &ldquo是啊,&rdquo他說,&ldquo德國人就這樣。

    體制不同。

    我們的好很多;在瑞士,當兵是很快樂的事。

    我很想去。

    &rdquo 就這樣,我們眼看士兵像一個個黑點,緩慢爬過高處的雪地,接着,耳邊不時傳來脆裂而詭異的槍響。

     然後,就聽有人在吹口哨,士兵們吵吵嚷嚷的。

    我們打算走平地,再翻過前方的橋。

    于是,兩人加快腳步,從山坡下來,奔向遠處那座修道院改建的賓館。

    山頂上,湖邊蘆葦叢生,水面映現着幽藍、透明的光。

    這真是一片奇異的荒地:湖水、泥沼、巉岩、山路,在山脊兩側雪坡的環抱裡,在觸手可及的天幕籠罩下。

     這時,那士兵又開始大喊,也不知道喊些什麼。

     &ldquo他說,我們要是不跑,就别想過橋了。

    &rdquo埃米爾解釋道。

     &ldquo我可不想跑。

    &rdquo我說。

     于是,我們隻好匆忙向前,翻過了橋;隻見橋上站着那個放哨的士兵。

     &ldquo想挨槍子兒嗎?&rdquo等我們走到近前,他怒斥道。

     &ldquo不了,謝謝。

    &rdquo我說。

     埃米爾臉色凝重。

     &ldquo要是這會兒沒過去,還得等多久?&rdquo他見我倆已經安全脫險,于是便問那哨兵。

     &ldquo得等到一點鐘。

    &rdquo對方回道。

     &ldquo兩小時!&rdquo埃米爾出奇地興奮,&ldquo本來,咱們得在這兒再等兩小時。

    他很火大,怪我們怎麼不快跑。

    &rdquo說着,他哈哈大笑起來。

     于是,我們闊步走過平地,來到了賓館。

    進門以後,兩人各點了一杯熱牛奶。

    我說的是德語,可那俏麗的女侍者氣質優雅卻很高傲,她還是用法語回答我。

    她很瞧不起我們,把我們當廢物、窮光蛋。

    埃米爾有些窘迫,可我們還是沖她笑笑。

    于是她惱了,在吸煙室裡拉高嗓門,用法語說: &ldquoDulaitchaudpourleschameaux.&rdquo &ldquo她說&lsquo給駱駝喝的熱牛奶&rsquo。

    &rdquo我翻譯給埃米爾聽。

    小夥子聽了又困惑又氣憤。

     然後,我敲敲桌面,招呼女侍者過來: &ldquo服務員!&rdquo 她忿忿地走到門口。

     &ldquo再來兩杯駱駝喝的牛奶。

    &rdquo我說。

     于是,就見她一把擄走桌上的杯子,什麼話也沒說,氣鼓鼓地走開了。

     然而,這次端牛奶來的卻不是她,而是換了個德國姑娘。

    我和埃米爾見狀不禁大笑,那姑娘也隻好跟着苦笑。

     出了賓館,我們重新踏上旅程。

    埃米爾卷起袖管,放下衣領,然後敞開胸口,像是已經受不了了。

    也難怪,這時候正值晌午,日頭特别曬。

    你别說,他背個大背包的樣子,還真挺像那法國女侍者說的駱駝。

     我們走的是下坡路。

    在距離賓館的不遠處,山勢陡降,一道巨大的裂縫從山頂的窪地延伸下來。

     由南坡下山要遠比從北坡上山艱險得多,但也壯觀得多。

    南坡的山岩嶙峋、陡峭,溪水飛流直下。

    那已不是連綿的水流,而是奔瀉、喧嘩的瀑布,落入遠處黑暗的溪谷。

     但在這豔陽高照的南坡上,山路蜿蜒迂回,繞了無數圈,總是又回到起點。

    爬坡的騾子就像推磨似的,一直在原地打轉。

     因為埃米爾非要走小路,所以我們便像瀑布般嘩啦啦地一直往下沖,從高層跳到低層,隻在其間稍事休息。

     而且,這一旦開始,就再也刹不住。

    我們仿佛兩塊石頭,不斷颠簸着往下滾。

    埃米爾簡直樂開了花。

    他一邊彈跳,一邊揮動着細瘦、白皙的裸臂,胸口漸漸變得绯紅。

    這讓他感覺像是回到了運動俱樂部。

    所以,我們就這樣一路颠簸、下沖、騰跳。

     南坡上陽光燦爛,蓊蓊郁郁的樹叢、幽幽暗暗的山陰,簡直美不勝收。

    這讓我不禁想起歌德,想起那個浪漫的年代: &ldquo你可知那檸檬花開的土地?&rdquo(13) 兩個人跟随着奔騰的溪流,跌跌撞撞直奔山下的南國而去。

    然而,這麼走終究太累人。

    我們在溪谷裡行色匆匆,兩旁全是聳峙的危岩。

    頭頂的岩脊上雜樹叢生,腳下的幽谷裡林木蔥茏。

    就這樣,我們一直向下、向下。

     漸漸地,溪谷越來越寬廣,終于,開闊的谷口出現在前方。

    放眼望去,艾羅洛(14)已遠在我們腳下,鐵路從隧道口迤逦而出,整個山谷恰似一隻豐饒而明媚的羊角。

     可憐的埃米爾上氣不接下氣,似乎比我還累。

    這一路,他穿着大靴子橫沖直撞,腳趾不免受傷疼痛。

    所以,一俟來到開闊的谷口,我們便放緩了腳步。

    埃米爾不說話了。

     這谷口看似溫馴而有古風,不禁令我遙想起羅馬時代。

    我很願意相信,古羅馬的軍團曾在此安營紮寨,而那齧噬灌木的羊群便是當時的遺種。

     但就在這時,瑞士軍隊的營房卻再次映入眼簾;我們再次陷入了槍響與軍演的包圍之中。

    埃米爾和我又餓又累,但我們仍然不徐不疾地走着。

    帶的幹糧已經吃完了。

     非常奇妙的是,這世界的南坡晴朗、幹燥又古老,簡直與北坡有着天壤之别。

    或許,牧神潘就栖居在那烈日曝曬的山岩中,在那蒼勁、陰翳的樹叢裡。

    你知道,這一切都在你的血液裡,化為了純粹而燦爛的記憶。

    所以,我便悠然向山下的艾羅洛走去。

     山下的街道全都散發着意大利的氣息。

    屋外陽光明媚,屋内陰晦幽暗。

    而且和意大利一樣,這裡的路旁也栽種着月桂樹。

    可憐的埃米爾突然感覺自己來到了國外。

    他捋下袖管,收緊領口,重新穿上外套,豎起衣領。

    他突然臉色發白,神色變得異樣,一種陌生感在心頭油然而生。

     我看見一家賣葡萄的蔬果店,正宗意大利風格,店堂裡黑洞洞的。

     &ldquo這葡萄怎麼賣?&rdquo這是我到南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ldquo六十塊錢一公斤。

    &rdquo看店的姑娘說。

     那葡萄果然好吃,就跟意大利酒似的。

     埃米爾和我一邊往車站走,一邊嘗着香甜的黑葡萄。

     小夥子已經窮得叮當響,所以我們隻好在車站找了家三流的小飯館。

    他點了啤酒、面包和香腸,我點了湯、煮牛肉和蔬菜。

     飯菜端上來,分量還真不少。

    我見女侍者正忙着給别桌上朗姆酒咖啡,便趁機給埃米爾也拿了一副刀叉和湯匙,好讓他分享我的那份飯菜。

    那侍者&mdash&mdash三十五歲的女人&mdash&mdash轉身回來,看到這情形,狠狠瞪了我們一眼。

    我擡頭沖她憨笑,于是,她也隻好報以會心的微笑。

     &ldquo呵,看起來不錯啊。

    &rdquo埃米爾竊喜道。

    他這個人就是這麼腼腆。

    雖然那隻是一家車站的飯店,可我們倆竟然吃得很開心。

     吃完飯,兩人往月台上一坐,動也不動,等着火車進站。

    這地方很像意大利,連等車都那麼融洽、愉快;明媚的陽光下,熱鬧的世間一片祥和、溫馨。

     我決定花一法郎來趟火車之旅,于是便選好目的地,買了車票。

    我買的是三等座,票價一法郎二十生丁。

    過了一會兒,車來了,我起身和埃米爾道别。

    他一直向我揮手,直到我淡出視線。

    很遺憾,他必須在此返回,雖然他其實很想繼續前行。

     火車在提契諾河谷(15)裡行駛了十幾英裡。

    一路上,我始終迷迷糊糊的,隻記得對面坐了兩個胖墩墩的神父,都穿着很女氣的黑衣。

     出了車站,頭一回感到這麼不舒服。

    我怎麼在這偏僻的地方下車?難道接着要改走那荒涼的公路?我不知道。

    但我還是開始挪動腳步。

    晚飯時間快到了。

     這些意大利的公路,嶄新、規整,完全屬于機器生活。

    世上再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了。

    從前的馬路一路都是好景,到達隻是它婉曲的目的,而眼前的這些新馬路卻死氣沉沉的,比全世界的廢墟還要荒涼。

     我在提契諾河谷裡一路跋涉,朝着貝林佐納(16)的方向。

    河谷或許很美麗吧:我不知道。

    我隻記得那條公路,寬闊、嶄新,時常與鐵道并行,經過采石場、零星的廠房,還有大小的村莊。

    一路上,滿目都是污穢、肮髒,到了不堪設想的地步。

    而且,這污穢已經滲透到意大利人的生活中,假設此前并非如此的話。

     舉目四望,到處都是采石場、制造廠,成片的宿舍樓突兀地聳立在路邊,高大、灰暗、荒涼。

    樓前的台階上,髒兮兮的孩子正在玩耍,髒兮兮的男人在一旁懶散地癱坐着。

    一切仿佛都處于重壓之下。

     走在提契諾河谷的公路上,我再次感受到這新世界的恐怖,感受到它的悄然降臨。

    這感覺在郊區、在城市的邊緣尤為強烈:随着房屋的步步進逼,土地正在遭受破壞。

    在英國,情況也是如此。

    然而,相比于在意大利公路上感受到的恐怖,這都不算什麼。

    你看那些四四方方的建築,像盲目的龐然大物,從受傷的土地上陡然而起,周身散發着一種惡毒的氣息,殘害并毀滅着生命。

     一切似乎就發生在農民背井離鄉、進工廠上班的那一刻。

    這之後,整個變化便滲透到每個角落。

    如今,生活已經變成出賣自我的奴工:修橋鋪路、采石挖礦,這些都已淪為毫無目的、毫無意義的苦役。

    每個人隻是忙着自己的工作;除了賺錢和擺脫舊體制,再也沒有其他目的。

     這些意大利的苦工從早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