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張廷秀逃生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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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當初若聽了小婿之言,決無有今日之事!” 起初王員外已有八九分不悅,又被趙昂這班言語一說,湊成一十二分,氣得啞口無言,沉吟半晌,方才道:“當初是我一時見不到,錯怪了你!成就這事,如今懊悔無及!”趙昂便道:“依小婿之見,尚有挽回。

    ”王員外忙問道:“你且說怎地可以挽回?”趙昂道:“若是畢姻過了,這便無可奈何。

    如今幸喜未曾成親,嶽父何不等廷秀回家,責罵一場,驅逐出門,一面就央媒的尋個門當戶對人家,将玉姐嫁去。

    他年紀又小,又無親族,何人與他理論這事!設或告到官司,見已婚配,必無斷與之理。

    況且是強盜之子,官府自然又當别論。

    是恁般,還不被人笑話。

    若不聽小婿之言,後來使玉姐身無所倚,出乖露醜,玷辱門風,那時懊悔,卻不遲了?”王員外若是個有主意的,還該往别處訪問個的确,也不做了有始無終薄幸之人;隻因他是個直性漢子,不曾轉這念頭,遂聽信了趙昂言語,點頭道是。

    曉得渾家平昔喜歡廷秀,恐怕攔阻,也不到後邊與他說知,同趙昂坐在廳中,專等廷秀回來不題。

     且說廷秀至家,見過母親,也恐丈人尋問,急急就回家。

     到廳前見丈人與趙昂坐着說話,便上前作揖。

    王憲也不回禮,變着臉問道:“你不在學中讀書,卻到何處去遊蕩?”廷秀看見詞色不善,心中驚駭。

    答道:“因母親有病,回去探看。

    ”王員外道:“這也罷了。

    且問你:自我去後,做有多少功課?可将來看。

    ”廷秀道:“隻為爹爹被陷,終日奔走,不曾十分讀書,功課甚少。

    ”王員外怒道:“當初指望你讀書有些好處,故此不計貧富,養你為子,又聘你為婿。

    那知你家是個不良之人,做下這般勾當,玷辱我家。

    你這畜生,又不學好,乘我出外,終日遊蕩嫖賭,被人取笑!我的女兒從小嬌養起來,若嫁你恁樣無籍,有甚出頭日子!這裡不是你安身之處,快快出門,饒你一頓孤拐。

    若再遲延,我就要打了。

    ”那些童仆,看見家主盤問這事,恐怕叫來對證,都四散走開。

     廷秀見丈人忽地心變,心中苦楚,哭倒在地道:“孩兒父子蒙爹爹大恩,正圖報效,不幸被人誣陷,懸望爹爹歸家救拔。

    不知何人嗔怪孩兒,搬鬥是非,離間我父子。

    孩兒倘有不到之處,但憑責罰,死而無怨。

    若要孩兒出門,這是斷然不去!”一頭說,一頭哭,好不凄慘。

    趙昂恐丈人回心轉來,便襯道:“三官,隻是你不該這樣沒正經,如今哭也遲了。

    ”廷秀道:“我何嘗幹這等勾當,卻從空生造!”趙昂道:“這話一發差了。

    那個與你有仇,造言謗你?況嶽父又不是肯聽是非的。

    必定做下一遭兩次,露人眼目。

    如今嶽父察聽的實,方才着惱,怎麼反歸怨别人?”廷秀道:“有那個看見的,須叫他來對證!”王員外罵道:“畜生!若要不知,除非不為。

    你在外胡行,那個不曉得,尚要抵賴。

    ”便搶過一根棒子,劈頭就打道:“畜生,還不快走!”廷秀反向前抱住痛哭道:“爹爹,就打死也決不去的。

    ”趙昂急忙扯問道:“三官,嶽父是這樣執性的,你且依他暫去,待氣平了,少不得又要想你,那時卻不原是父子翁婿。

    如今正在氣惱上,你便哭死,料必不聽。

    ” 廷秀見丈人聲勢兇狠,趙昂又從旁尖言冷語幫扶,心中明白是他撺掇,料道安身不住,乃道:“既如此,待我拜謝了母親去罷。

    ”王員外那裡肯容,連先生也不許他見。

    趙昂推着廷秀背上,往外面走,道:“三官,你怎麼恁樣不識氣,隻要見嶽母做甚?”将他推出大門而去,正是:人情若比初相識,到底終無怨恨心。

     且說徐氏在裡面聽得堂中喧嚷哭泣,隻道王員外打小厮們,那裡想到廷秀身上,故此不在其意。

    童仆們也沒一個露些聲息。

    到午後聞得先生也打發去了,心中有些疑惑,問衆家人,都推不知。

    至晚,王員外進房,詢問其故,才曉得廷秀被人搬了是非趕逐去了。

    徐氏再三與他分解,勸員外原收留回來。

    怎奈王員外被讒言蠱惑,立意不肯,反道徐氏護短。

     那玉姐心如刀割,又不敢在爹媽面前明言,隻好背地裡啼哭。

     徐氏放心不下,幾遍私自差人去請他來見。

    那些童仆與趙昂通是一路,隻推尋訪不着。

     按下徐氏母子,且說廷秀離了王家,心中又苦又惱,不顧高低,亂撞回來。

    隻見文秀正在門首,問道:“哥哥如何又走轉來?”廷秀氣塞咽喉,那裡答得出半個字兒。

    文秀道:“哥哥因甚氣得這般模樣?”廷秀停了一回,方将上項事,說與兄弟。

    文秀道:“世态炎涼,自來如此,不足為異。

    隻是王員外平昔待我父子何等破格,今才到家,蓦地生起事端。

    趙昂又在旁幫扶,必然都是他的緣故。

    如今且莫與母親說知,恐曉得了,愈加煩惱。

    ”廷秀道:“賢弟之言甚是。

    ”次日,來到牢中,看觑父親。

    那時張權虧了種義,棒瘡已好,身體如舊。

     廷秀也将其事哭訴。

    張權聞得,嗟歎王員外有始無終。

    種義便道:“恁般說起來,莫不你的事情,也是趙昂所為?”張權道:“我與他素無仇隙,恐沒這事!”廷秀道:“隻有定親時,聞得他夫妻說我家是木匠,阻當嶽父不要贅我。

    嶽父不聽,反受了一場搶白。

    或者這個緣故上起的。

    ”種義道:“這樣說,自然是他了。

    如今且不要管是與不是,目下新按院将到鎮江,小官人可央人寫張狀子去告。

    隻說趙昂将銀買囑捕人強盜,故此扳害。

    待他們自去分辨。

    若果然是他陷害,動起刑具,少不得内中有人招稱出來。

    若不是時,也沒甚大害。

    ”張權父子連聲道是。

    廷秀作别出監。

    兄弟商議停當,央人寫下狀詞,要往鎮江去告狀。

     常言道:“機不密,禍先行。

    ”這樣事體,隻宜悄然商議。

     那張權是個老實頭,不曾經曆事體的;種義又是粗直之人,說話全不照管,早被一個禁子聽見。

    這禁子與楊洪乃是姑舅弟兄,聞此消息,飛風便去報知。

    楊洪聽得,吃了一吓,連忙來尋趙昂商議。

    走到王員外門首,不敢直入。

    見個小厮進去,央他傳報說:“有府前姓楊的,要尋趙相公說話。

    ”趙昂料是楊洪,即便出來相見,問道:“楊兄有甚話說?”楊洪扯到一個僻靜所在,将“張廷秀已曉得你我害他,即日要往按院去告狀。

    倘若準了,到審問時,用起刑具,一時熬不得,招出真情,反坐轉來,卻不自害自身!幸喜表弟聞得來報,故此特來商議。

    ”趙昂聽了,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乃道:“如此卻怎麼好?”楊洪道:“一不做,二不休,尊相便拚用幾兩銀子,我便拚折些工夫,連這兩個小厮一并送了,方才斬草除根。

    ”趙昂道:“銀子是小事,隻沒有個妙策。

    ”楊洪道:“不打緊,他們是個窮鬼,料道雇船不起,少不得是趁船。

    我便裝起捕盜船來,教我兄弟同兩個副手,泊在阊門。

    再令表弟去打聽了起身日子,暗随他出城,招攬下船。

    我便先到鎮江伺候。

    孩子家那知路徑。

    載他徑到江中,撺入水裡,可不幹淨?”趙昂大喜。

    教楊洪少待,便去取出三十兩銀子,送與楊洪道:“煩兄用心,務除其根!事成之日,再當重謝。

    ”楊洪收了銀子,作别而去。

     且說廷秀打聽得按院已到,央人寫了狀詞,要往鎮江去告。

    那時陳氏病體痊愈,已知王員外趕逐回來,也隻索無奈。

     見說要去告狀,對廷秀道:“你從未出路,獨自個去,我如何放心。

    須是弟兄同行,路上還有些商量。

    ”廷秀道:“若得兄弟去便好,隻是母親在家,無人伏侍。

    ”陳氏道:“來往不過數日,況且養娘在家陪伴,不消牽挂。

    ”廷秀依着母親,收拾盤纏,來到監中,别過父親,背上行李,徑出阊門來搭船。

    剛走到渡僧橋,隻聽得背後有人叫道:“二位小官人往那裡去?” 廷秀道:“往鎮江去。

    ”那人道:“到鎮江有便船在此,又快當,又安穩。

    ”廷秀聽說有便船,便立住腳,與文秀說道:“若是便船,到強如在航船上挨擠。

    ”文秀道:“任憑哥哥主張。

    ”廷秀對船家說道:“你船在那裡?可就開麼?”船家道:“我們是本府理刑廳捉來差往公幹的,私己搭一二人,路上去買酒吃。

     若沒人也就罷了,有甚擔閣。

    ”廷秀道:“既如此,帶了我們去。

    ”船家引他下了船,住在稍上。

    少頃,隻見一人背着行李而來,稍公接着上船。

    那人便問:“這兩個孩子是何人?”稍公道:“這兩個小官人,也要往鎮江的,容小人們帶他去,趁幾文錢,路上買酒吃。

    望乞方便。

    ”那人道:“止這兩個,便容了你,多便使不得。

    ”稍公道:“隻此兩個,也是偶然遇着,豈敢多搭。

    ”說罷,連忙開船。

     你道這人是何等樣人?就是楊洪兄弟楊江。

    稍公便是副手。

    當下楊江問道:“二位小官人姓甚?住在何處?到鎮江去何幹?”廷秀說了姓名居處,又說父親被人陷害緣由,如今要往按院告狀。

    楊江道:“原來是好人家兒女,可憐,可憐!你住在稍上不便,也到艙中來坐。

    ”廷秀道:“如此多謝了!”弟兄搬到艙中住下。

    楊江一路殷勤,到買酒肉相請,又許他到衙門上看顧。

    弟兄二人,感激不荊那船乃是捕盜的快船,趁着順風,連夜而走。

    次日傍晚就到了鎮江。

    船家與廷秀讨了船錢,假意催促上岸。

    廷秀取了行李,便要起身。

    楊江道:“你這船家,忒煞不行方便!這兩位小官人,從不曾出路的。

     此時天色已晚,教他那裡去尋宿處?”又向廷秀道:“莫要理他!今夜且在舟中住了,明早同上涯去尋寓所安下,就到察院前去打聽按院幾時按臨,卻不又省了今夜房錢?”廷秀弟兄隻認做好人,連聲稱謝,依原把包裹放下。

    楊江取出錢鈔,教稍公買辦些酒肉,分付移船到穩處安歇。

    稍公答應,将船直撐出西門閘外,沿江闊處停泊。

    稍公安排魚肉,送入艙裡。

    楊江滿斟苦勸,将廷秀弟兄灌得大醉,人事不省,倒在艙中。

    那時,楊洪已約定在此等候。

    稍公口中唿哨一聲,便跳下船。

    即忙解纜開船,悄悄的搖出江口,順溜而下。

    過了焦山,到一寬闊處,取出索子,将他弟兄捆綁起來,恰如兩隻馄饨相似。

     二子身上疼痛,從醉夢中驚醒,掙紮不動,卻待喊叫,被楊洪、楊江扛起,向江中撲通的撺将下去。

    眼見得二子性命休了:可憐世上聰明子,化作江中浪宕魂。

     你想長江中是何等樣水!那水從四川、湖廣、江西一路上流沖将下來,渾如滾湯一般緊急,到了鎮江,直溜入海,就是落下一塊砂石,少不得随流而下。

    偏有廷秀弟兄,撇入水中,卻反逆流上去。

    楊洪、楊江望見,也道奇怪,撥轉船頭趕上,各提起篙子,照着頭上便射。

    說時遲,那時快,篙子離身不上一尺,早被三四個大浪,把二子直湧開去,連船險些兒掀翻,那篙子便不能傷。

    楊江料道必無活理,原移至沿口泊下。

    次早開船,歸到蘇州,回覆了趙昂。

    趙昂心中大喜,又找了三十兩銀子。

    楊洪兀自嫌少,兩下面紅頸赤而别。

    不在話下。

     且說河南府有一人喚做褚衛,年紀六十已外,平昔好善,夫妻二人,吃着一口長齋。

    并無兒女,專在江南販布營生。

    一日正裝着一大船布匹,出了鎮江,望河南進發。

    行不上三十餘裡,天色将晚,風逆浪大,隻得随幫停泊江中。

    睡到半夜,聽得船旁像有物蹱響,他也不在其意。

    方欲合眼,又像有人推醒一般,那船旁蹱得越響了,隐隐又有人聲。

    心中奇怪,爬起來,開了篷窗,打一看時,隻見水面上浮着一人,口内微微有聲。

    褚衛慌忙叫起水手,撈救上船。

    打起火來看時,卻是十五六歲一個小厮,生得眉清目秀,渾身綁縛,微微止有一息。

    與他下了索子,燒起熱湯灌了幾口,那孩子漸漸醒轉,嘔出許多清水。

    褚衛将幹衣與他換了,詢其緣故。

    小厮哭訴道:“小人名喚張文秀,隻因父親被人陷害在牢,同哥哥廷秀,來鎮江按院告狀,趁了個便船,說是蘇州理刑差人,一路假意殷勤照顧。

    昨夜到了鎮江,又留住在船,将酒灌醉我弟兄,雙雙綁入水中。

    正不曉得他是何人,害我等性命!天幸得遇恩人救拔,但不知恩人高姓大名?這裡是何處?離鎮江多少路了?怎地送得小人歸家,決不忘恩!” 褚衛本是好善之人,見他說得苦楚,心下十分可憐。

    初時到有送他回去之念,忽地想起:“鎮江到此乃是逆水,怎麼反淌了上來?莫非此子後來有些好處,暗中自有鬼神護佑麼? 我今尚無子嗣,何不留他,回去做個螟蛉之子,卻不是好?” 乃哄他道:“我是河南褚衛,販布回去。

    這裡離鎮江已遠,有一千餘裡,怎能送你歸家?況昨夜謀你的必是對頭差來心腹,故此下這樣毒手。

    今依舊回家,必然又尋别事來害你。

    我今又無兒子。

    若不棄嫌,認做父子,随歸家去。

    明年帶你下來,訪出昨夜之人,然後去告理,救你父親,可不好麼?”文秀雖然記挂父母,到此無可奈何,隻得依允。

    就拜褚衛為父,改名褚嗣茂,帶上河南不題。

     且說張廷秀被楊洪捆入水中,自分必死。

    不想半沉半浮,被大浪直湧到一個沙洲邊蘆葦之旁。

    到了天明,隻見船隻甚多,俱在江中往來,叫喊不聞。

    至午後,有一隻船旁洲而來,廷秀連叫救命。

    那船攏到洲邊,撈上船去,割斷繩索,放将起來,且喜得毫無傷損。

    廷秀舉目看船中時,卻是兩個中年漢子,十來個小厮,約莫俱有十六七歲。

    你道是何等樣人?元來是浙江紹興府孫尚書府中戲子。

    那兩個中年人,一個是師父潘忠,一個是管箱的家人,領着行頭往南京去做戲,在此經過,恰好救了廷秀。

    取幾件幹衣與他換了,問其緣故。

    廷秀把父親被害,要到按院伸冤,被船上謀害之事,哭訴一遍,又道:“多蒙救了性命。

    若得送我回家,定然厚報。

    ”那潘忠因班中裝生的啞了喉嚨,正要尋個頂替。

    見廷秀人物标緻,聲音響亮,卻又年紀相彷,心下暗喜道:“若教此人起來,到好個生腳。

    ”心下懷了這個私念,就是順路往蘇州去,諒道也還不肯放他轉身,莫說如今卻是逆路。

    當下潘忠道:“我們乃紹興孫尚書府中子弟,到南京去做生意,那有工夫拗轉去,送你回家?如今到京已近,不如随我們去住下,慢慢覓便人帶你歸家。

    你若不肯時,我們也不管閑帳,原送你到沙洲上,等别個便船來帶回去罷。

    ”廷秀聽得說出這話,連忙道:“既然不是順路,情願随列位到京。

    ”潘忠道:“這便使得。

    ”廷秀自己雖然得了性命,卻又想着兄弟,必定死了,不住流淚,那日乃是順風,晚間便到南京。

    次早入城,尋寓所安下。

     那孫府戲子,原是有名的。

    一到京中,便有人叫去扮演。

     廷秀也随着行走。

    過了數日,潘忠對廷秀道:“衆人在此做生意,各要趁錢回去養家的,誰個肯白白養你!總然有便帶你回家,那盤費從何而來?不如暫學些本事,吃些活飯,那時回去,卻也容易。

    ”廷秀思想:“虧他們救了性命,空手坐食,心上已是過意不去。

    ”又聽了潘忠這班說話,愈覺羞慚,暗道:“我隻指望圖個出身的日子,顯祖揚宗,那知霹空降下這場沒影奇禍,弄得家破人亡,父南子北,流落至此!若學了這等下賤之事,這有甚麼長俊?如不依他,定難存祝”卻又想道:“昔日箕子為奴,伍員求乞,他們都是大豪傑,在患難之際,也隻得從權,我今日到此地位,也顧不得羞恥了。

    且暫度幾時,再做區處。

    ”遂應承了潘忠,就學個生腳。

    他資性本來聰慧,教來曲子,那消幾遍,卻就會了。

    不勾數日,便能登常扮來的戲,出人意表,賢愚共賞,無一日空閑。

    在京半年有餘,積趱了些銀兩,想道“如今盤纏已有,好回家了。

    ”誰想潘忠先揣知其意,悄悄溜過了他的銀子,廷秀依舊一雙空手,不能歸去。

    溜忠還恐他私下去了,行坐不離。

    廷秀脫身不得,隻得住下。

    這叫做: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話分兩頭。

    卻說陳氏自從打發兒子去後,隻愁年幼,上司衙門利害,恐怕言語中差錯,再不想到有人謀害。

    已到十日之外,風吹草動,也認做兒子回了,急出門觀看。

    漸漸過了半月二十日,一發專坐在門首盼望。

    那時還道按院未曾到任,在彼等候。

    後來聞得按院鎮江行事已完,又按臨别處。

    得了這個消息,急得如煎盤上螞蟻,沒奔一頭處。

    急到監中對丈夫說知,央人遍貼招帖,四處尋訪,并無蹤迹,正不知何處去了。

    夫妻痛哭懊悔道:“早知如此,不教他去也罷!如今冤屈未伸,到先送了兩個孩兒,後來倚靠誰人?”轉思轉痛,愈想愈悲。

    初時還癡心妄想有歸家日子。

    過了年餘,不見回來,料想已是死了。

    招魂設祭,日夜啼啼哭哭。

    一個養娘卻又患病死了,止留得孤身孤影,越發凄慘。

    正是:屋漏更遭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且說王員外自那日聽信了趙昂言語,将廷秀逐出,意欲就要把玉姐另配人家。

    一來恐廷秀有言,二來怕人诽議,未敢便行。

    次後聞得廷秀弟兄往鎮江按院告狀,隻道他告賴親這節,老大着忙,口雖不言,暗自差人打聽。

    漸漸知得二子去後,不知死活存亡。

    有了這個消耗,不勝歡喜,即央媒尋親。

    媒人得了這句口風,互相傳說開去。

    那些人家隻貪王員外是個無子富翁,那管曾經招過養婿,數日間就有幾十家來相求。

    玉姐初時見逐出廷秀,已是無限煩惱,還指望父親原收留回來,總然不留回家,少不得嫁去成親。

    後來微聞得有不好的信息,也還半信半疑。

    今番見父親流水選擇人家改嫁,料想廷秀死是實了。

    也怕不得羞恥,放聲哭上樓去。

     原來王員外的房屋,卻是一間樓子,下邊老夫妻睡處,樓上乃玉姐卧室。

    當下玉姐在樓上啼哭,送來茶飯也不肯吃。

    他想道:“我今雖未成親,卻也從幼夫妻。

    他總無祿夭亡,我豈可偷生改節!莫說生前被人唾駕,就是死後亦有何顔見彼!與其忍恥苟活,何不從容就死。

    一則與丈夫争氣,二則見我這點真心。

    隻有母親放他不下。

    事到如今,也說不得了。

    ”想一回,哭一回,漸漸哭得前聲不接後氣。

    那徐氏把他當做掌上之珠,見哭得恁般模樣,急得無法可治,口中連連的勸他:“莫要哭。

    且說為甚緣故?”自己卻又鼻涕眼淚流水淌出來。

    玉姐隻得從實說出。

    徐氏勸道:“兒,不要睬那老沒志氣!凡事有我在此做主。

    明日就差人去訪問三官下落。

    設或他有些山高水低,好歹将家業分一半與你守節。

    若老沒志氣執意要把你改嫁,我拚得與他性命相搏。

    ”又對丫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