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迪蓋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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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鳥翅膀拒絕從身上下來,不久,就被脫下扔在一邊不再動了。

     一片狼藉的小房間裡燈火通明,因二人共同的擔憂似乎空氣都凝固了,“真的能睡着嗎?”二人都有些惴惴不安…… ……燈熄了,二人都努力使自己進入睡眠狀态,但誰也無法将這一努力堅持到底。

    科克托悄悄睜開雙眼,看見從窗簾接縫處射進來的瓦斯燈的亮光,朦胧地照射在旁邊的拉迪蓋的側臉上。

    這是他很喜歡在素描上描繪的那種年輕人俊秀的側臉。

    拉迪蓋平素對自己過于淩亂的頭發和雜亂的裝束滿不在乎,對自己側臉那棱角分明的線條卻從不馬虎。

     科克托看到,拉迪蓋那閉着的眼睫毛時不時輕輕顫動。

    過了一會兒,那雙眼睛毫無表情地睜開了,在黑暗中泛着如水般的光澤。

     科克托深深吸了一口氣,向拉迪蓋示意自己還醒着的同時,他說道: “我想起你曾對我說起過的小時候的事情。

    你說你回家沒趕上火車,要橫穿動物園所在的森林時,非常害怕獅子吼叫。

    ” 拉迪蓋的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我可是真的害怕啊!我覺得夜晚就是獅子和黑人喧嚣的國度。

    聽到黑暗大陸這一名字時,我便幻想着,在這個國度裡黑夜以獅子和黑人的形态在白天遊走,在酷熱的太陽底下行走的獵人從樹蔭下開始,就已經被‘黑夜’的獠牙和梭镖盯上了。

    ” 拉迪蓋說想抽支煙,科克托便将煙點着遞給了他。

     “有煙灰缸嗎?” 拉迪蓋伸向了另一側的架子。

     他的手指觸到了煙灰缸邊緣堆得很高的煙蒂,于是,他又伸手從地上撿起一頁散落的草稿廢紙,立刻把小山一般的煙蒂倒在稿紙上,将紙的四邊擰成一團,随手丢向了房間的一角。

     紙團落地,煙蒂應聲從紙包裡散落了出來。

     拉迪蓋并不介意,将倒空的煙灰缸放在科克托和自己之間。

     “以前,我為了尋找靈感經常幹傻事。

    ”科克托說道,“有時候我吃下一盒方塊糖後便躺下,就那樣不脫外套睡,嘗試看會做什麼樣的夢。

    ” “那時你睡得一定很好吧。

    ” “是啊,睡得真好。

    ”科克托笑了。

     “以前我睡得也不錯,”拉迪蓋說着,口氣像個老者,“我常常在馬恩河畔的小船裡睡午覺,凹凸不平的堅硬船闆硌着我的背,似乎現在還有這種感覺。

    ” 二人又陷入了短暫沉默。

     終于,科克托突然以一種與剛才不同的語氣這樣說道: “喂,雷蒙,你知道内心感知神之存在的人的疲憊嗎?據說神靈離去之後,極度的疲倦襲向神靈附體之人,那簡直就是一種令人作嘔、深惡痛絕的疲勞,折磨得人徹夜難眠。

    看見神靈的人,在達到視力的極緻和人類能力的極緻之後回過神來,即便隻是一瞬間,他們卻為此殚精竭慮……你現在的失眠症,就是寫《德·奧熱爾伯爵的舞會》的後遺症。

    ” “你非得說我這是失眠症啊,讓,失眠症之類的,難道不是情感疾病嗎?拉法耶特夫人[拉法耶特夫人(MadamedeLaFayette,1634—1693),法國小說家,本名瑪麗——瑪德萊娜·皮奧什·德·拉韋涅(Marie-MadeleinePiochedeLaVergne),代表作《克萊芙王妃》]肯定不了解這種病。

    ” 二人繼續閑扯着,試圖擺脫“睡不着”這一心理暗示。

    但是,在某個瞬間,那種心理暗示會重新蘇醒。

    于是,年長的詩人和年少的小說家都緊張地繃直身子側耳靜聽。

     街對面的天空尚無一絲光亮,從那裡将會傳來晦氣的轟鳴,卡車發出的巨響仿佛一路推倒着房屋不斷逼近,那是市裡的垃圾收集車。

     “我總是覺得那個噪音一接近,自己就像是要被車軋死了。

    即便我睡着了,那個聲音也會進入我的夢中,讓我夢到自己肯定會被軋死。

    ”拉迪蓋說。

     “為什麼之前你沒說起過這些?” 對于這個問題,拉迪蓋似乎回答說了些什麼,但是,他的聲音被傳過來的轟鳴聲遮住了,卡車輪胎與街道石闆路摩擦發出的巨響,投射在路兩側六層石造建築上,震耳欲聾。

     那輛卡車駛過之後,二人都不再說話,試着入眠。

    不久,肮髒的灰色黎明映在了窗戶上。

     拉迪蓋發病那天…… 那是十一月末寒冷徹骨的一個午後。

     兩人不斷更換旅館,将住址告知了相關出版社,隻會見希望見面的朋友,過着從煩惱中逃離出來的生活。

     從早上開始,科克托就一直蝸居在房間裡寫詩。

    拉迪蓋一貫喜歡在外遊蕩,早晨出去散步後還沒有回來。

     到了下午,天還沒有放晴,陰霾的天空統治着自十八世紀以來巴黎那建築衆多的灰色街道。

    想着可能下雨了,打開窗戶伸出手去,卻發現并沒有下雨。

     門開了,拉迪蓋回來了。

     他頭發蓬亂,一隻眼戴着眼鏡,挺着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