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紗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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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一短人自艙中出,備問餘輩行蹤,命解秋雲。

    已而曰:&ldquo吾姓區,名辛,少有不臣之志,有所結納,是故顯名。

    船即我有,我能送諸君到香港,諸君屛除萬慮可也。

    &rdquo 五日,船至一灘頭,短人領餘三人登岸,言此處距九龍頗近。

    瞬息,駛船他去。

    估客攜其侄女歸堅道舊宅。

    停數日,女為餘整資裝,餘即往吳淞。

     維時海内鼎沸,有維新黨、東學黨、保皇黨、短發黨,名目新奇且多,大江南北,雞犬不甯。

    餘流轉乞食,兩閱月,至蘇州城。

     一日,行經烏鵲橋,細雨蒙蒙,沾餘衣袂。

    餘立酒樓下,聞酒販言:有廣東人流落可歎者,依鄭氏處館度日;其人類有瘋病,能食酥糖三十包,亦奇事也。

    于是過石橋,尋門叩問。

    有人出應,确是夢珠,惟瘦面,披僧衣。

    聽餘語颠末,似省前事,然言不及贈玉之人。

    心甚異之。

    飯罷,檐雨淅瀝,夢珠燈下彈琴,弦轸清放。

    忽而據琴不彈,向餘曰:&ldquo秋雲何人也?盍使我聞之乎?&rdquo 餘思人傳其瘋病,信然。

    餘乃重述秋雲家散,至星嘉坡苦尋夢珠及遇難各節。

    夢珠視餘良久,漫應曰:&ldquo我心亦如之。

    夫睹貌而相悅者,人之情也;吾今學了生死大事,安能複戀戀?&rdquo 餘甚不耐,不覺怫然曰:&ldquo嗟乎!吾友如不思念舊情,則彼女一生貞潔,見累于君矣。

    &rdquo遂出。

     至滬,遇舊友羅霏玉明經于别發書肆,因談及夢珠事。

    霏玉言:&ldquo夢珠性非孤介,意必有隐情在心。

    然秋雲品格,亦自非凡,夢珠何為絕人如是?&rdquo 餘即曰:&ldquo君與我當有以釋夢珠之憾乎?&rdquo 霏玉曰:&ldquo竊所願也。

    &rdquo 霏玉,番禺人,天性樂善,在梵王渡幫教英文,人敬且愛之。

    霏玉招餘同居于孝友裡。

    其祖母年八十三,藹然仁人也。

    其妹氏名小玉,年十五,幽閑端美,笃學有辭采,通拉丁文,然不求知于人也;嘗勸餘以書招秋雲來海上,然後使夢珠相見。

    餘甚善其言,但作書招秋雲,未嘗提及夢珠近況。

    小玉又雲:&ldquo吾國今日女子殆無貞操,猶之吾國殆無國體之可言,此亦由于黃魚學堂之害(蘇俗稱女子大足者為&lsquo黃魚&rsquo)。

    女必貞,而後自由。

    昔者,王凝之妻因逆旅主人之牽其臂,遂引斧自斷其臂。

    今之女子何如?&rdquo 此時聞叩環聲,霏玉肅客入,即一細腰女郎,睨笑嫣然,望之而知為蘇産也。

    霏玉曰:&ldquo密司愛瑪遠來,故倦矣。

    &rdquo 女郎坐而平視餘,問餘姓氏。

    小妹答之。

    已而女郎要餘并霏玉乘摩多車同遊。

     既歸,餘問霏玉與此女情分何似?霏玉曰:&ldquo吾語汝。

    吾去夏在美其飲冰忌連,時有女子隔簾悄立,數目餘,忽入簾,莞爾示敬,似憐吾為他鄉遊子。

    此女能操英吉利語,自言姓盧,詢知其來自蘇州,省其姨氏。

    吾視此女頗聰慧,遂訂交而别。

    是後,常以點心或異國名花見贈。

    秋間吾病,吾祖母及女弟力規吾勿與交遊。

    吾自思綜此女果為狐者,亦當護我,我何可負義?明日複來,引臂替枕,以指檢摩爾登糖納吾口內,重複親吾吻,囑吾珍重而去。

    如是者十數次,吾病果霍然脫體。

    即吾祖母亦感此女誠摯,獨吾妹于此女多微辭。

    今吾質之于子,此女何如人也?&rdquo 餘未有以答。

     數日,女盛服而至,謂霏玉曰:&ldquo吾母在天賜莊病甚,不獲已而告貸于君。

    &rdquo 霏玉以四百元應之。

    省其家貧親老,更時有接濟,前後約三千元。

     女一夕于月痕之下,撫霏玉以英語告之曰:&ldquoIdon'tcareforanybodyinthewholeworldbutyou.Iloveyou.&rdquo(&ldquo除了你,在這個世界上我誰也不關心。

    我愛你。

    &rdquo) 秋候已過,霏玉與女遂定婚約。

     至十一月二十六日,午膳畢,霏玉靜坐室中,久乃謂餘曰:&ldquo吾甚覺耳鳴,煩為吾電告龍飛備乘,吾将與子馳騁郊野。

    &rdquo 俄車至,餘偕霏玉出遊,過味莼園,男女雜沓。

    霏玉隔窗窺之,愕視餘曰:&ldquo歸欤?&rdquo 吾亦以此處空氣劣,不宜留,遂行。

    霏玉于途中忽執吾手狂笑不已,問之,弗答。

    吾恐霏玉有心病,令馬夫駛馬速行。

    至家,餘扶将以入。

     此時,霏玉踞椅如有所念,餘知必有異事。

    時見小玉于女紅坐處告餘,有西班牙女子名碧伽,修刺求見,自雲過三日重來。

    霏玉聞言甚欣悅,祝餘曰:&ldquo是為五姑将消息者。

    &rdquo 餘心稍解。

    讵知霏玉即以此夕自裁于卧内! 明晨,餘電問龍飛馬夫,昨日味莼園曾有何事?答雲:&ldquo盧氏姑娘與綢緞莊主自由結婚耳。

    &rdquo餘始知霏玉所以狂笑之故。

    然餘不欲其祖母、妹氏知霏玉為女所給,今筆之于書以示人者,亦以彰吾亡友為情之正者也。

     吾友霏玉辭世後三日,碧伽女士果來,握餘手言曰:&ldquo五姑自遭難以來,無時不相依,思君如嬰兒念其母,吾父亦愛五姑如骨肉。

    誰知五姑未三月已成幹血症,今竟長歸天國。

    五姑是善人,吾父嘗雲:&lsquo五姑當依瑪利亞為散花天使。

    &rsquo今有一簡并發,敬以呈君。

    簡為五姑自書;發則吾代剪之,蓋五姑無力持剪。

    吾父居香港四十九年,吾生于香港,亦谙華言。

    遇秋雲小姐,故知君在此。

    今茲吾事已畢,願君珍重!&rdquo 女複握餘手而去。

    餘不敢開簡,先将發藏衣内,驚極不能動。

    隔朝,抆淚啟之,其文曰: 妾審君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