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紗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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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似不勝清怨。

    餘即告五姑。

    五姑與之言,殊落寞。

    忽背後有人喚聲,餘回顧,蓋即估客也,自言送其侄女歸粵,兼道餘舅氏之禍,實造自麥某一人。

    言已,無限感喟,問餘安适。

    餘答以攜眷歸鄉。

     越日,晚膳畢,餘同五姑倚欄觀海。

    女子以餘與其叔善,略就五姑閑談。

    餘微露思念夢珠之情,女驚問餘于何處識之。

    餘乃将吾與夢珠兒時情愫,一一言之,至出家斷絕消息為止。

    女聽至此,不動亦不言。

     餘心知謝秋雲者,即是此人,徐言曰:&ldquo請問小姐,亦嘗聞吾友蹤迹否乎?&rdquo 女垂其雙睫,含紅欲滴,細語餘曰:&ldquo今日恕不告君,抵港時,當詳言之。

    君亦夢珠之友,或有以慰夢珠耳。

    &rdquo 女言至此,黑風暴雨猝發。

    至夜,風少定。

    忽而船内人聲大嘩,或言鐵穿,或言船沉。

    餘驚起,亟抱五姑出艙面。

    時天沉如墨,舟子方下空艇救客,例先女後男。

    估客與女亦至。

    吾告五姑莫哭,且扶女子先行。

    餘即謹握估客之手。

    估客垂淚曰:&ldquo冀彼蒼加庇二女!&rdquo 此時船面水已沒足。

    餘微睨女客所乘艇,僅辨其燈影飄搖海面。

    水過吾膝,吾亦弗覺,但祝前艇燈光不滅,五姑與女得慶生還,則吾雖死船上,可以無憾。

    餘仍鹄立,有意大利人争先下艇,睹吾為華人,無足輕重,推吾入水中;幸估客有力,一手急攬餘腰,一手扶索下艇。

    餘張目已不見前面燈光,心念五姑與女,必所不免。

    餘此際不望生,但望死,忽覺神魂已脫軀殼。

     及餘醒,則為遭難第二日下半日矣。

    四顧,竹籬茅舍,知是漁家。

    估客,五姑,女子無一在餘側,但有老人踞床理網,向餘微笑曰:&ldquo老夫黎明将漁舟載客歸來。

    &rdquo 餘泣曰:&ldquo良友三人,鹹葬魚腹,餘不如無生耳。

    &rdquo 老人置其網,藹然言曰:&ldquo客何謂而泣也?天心仁愛,安知彼三人勿能遇救?客第安心,老夫當為客訪其下落。

    &rdquo言畢,為餘置食事。

     餘問老人曰:&ldquo此何地?&rdquo 老人搖手答曰:&ldquo先世避亂,率村人來此海邊,弄艇投竿,怡然自樂,老夫亦不知是何地也。

    &rdquo 餘複問老人姓氏。

    老人言:&ldquo吾名并年歲亦亡之,何有于姓?但有妻子。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耳。

    &rdquo 餘矍然曰:&ldquo叟其仙乎?&rdquo 老人不解餘所謂。

    餘更問以甲子數目等事,均不識。

     老人瞥見餘懷中有時表,問是何物。

    餘答以示時刻者,因語以一日二十四時,每時六十分,每分六十秒。

     老人正色曰:&ldquo将惡許用之,客速投于海中,不然者,争端起矣。

    &rdquo 明日,天朗無雲,餘出廬獨行,疏柳微汀,俨然倪迂畫本也,茅屋雜處其間。

    男女自雲:不讀書,不識字,但知敬老懷幼,孝悌力田而已;貿易則以有易無,并無貨币;未嘗聞評議是非之聲;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複前行,見一山,登其上一望,周環皆水,海鳥明滅,知是小島,疑或近崖州西南。

    自念居此一月,仍不得五姑消息者,吾亦作波臣耳,吾安用生為?及歸,見老人妻子,詞氣婉順,固是盛德人也。

     後數日,偕老人之子出海邊行漁,遠遠見一女子,坐于沙上,既近,即是秋雲,顧餘若不複識。

    餘詢五姑行在,女始婉容加禮,一一為具言五姑無恙,有西班牙女郎同伴,但不知流轉何方。

    餘喜極,乘間叩夢珠事。

     女凄然曰:&ldquo餘誠負良友。

    上帝在天,今請為先生言之;先生長厚,必能諒其至冤。

     &ldquo始吾村居,先君常歎夢珠溫雅平曠,以餘許字之,而夢珠未知也。

    一日,夢珠至餘家,先君命餘出見,餘于無人處,以嬰年所弄玉贈之。

    數日,侍婢于市見玉,購歸,果所佩物。

    而吾家大禍至矣。

     &ldquo先是有巨紳陳某,欲結缡吾族,先君謝之。

    自夢珠出家事傳播邑中,疑不能明也;有謂先君故逼薛氏子為沙門,有謂餘将設計陷害之。

    巨紳子聞之,強欲得餘,便誣先君與邝常肅通。

    巡警至吾家,拔刃指幾上《新學僞經考》,以為鐵證,以先君之名,登在逆籍。

    先君無以自明,吞金而殁。

     &ldquo吾将自投于井,二姊秋湘阻之,攜餘至其家,以燭淚塗吾面,令無人覺,使老妪送餘至香港依吾嬸。

    一日,見《循環日報》載有僧侶名夢珠遊印度,纡道星洲。

    餘思叔父在彼經商,餘往,冀得相遇。

    乃背吾嬸,附賈舶南行。

    于今三年矣。

     &ldquo餘遭家不造,無父母之庇。

    一日不得吾友,即吾罪一日不逭。

    設夢珠忘我,我終為比幹剖心而不悔耳!&rdquo 言至此,淚随聲下。

    餘思此女求友分深,愛敬始終,求之人間,豈可多得?徐慰之曰:&ldquo吾聞渠在蘇州就館,吾願代小姐尋之。

    &rdquo 女曰:&ldquo吾亦為先生尋五姑耳。

    &rdquo 女雲往海邊石窟,言已遂别。

    餘同老人之子行阡陌間,老人與估客候餘已久。

    餘見估客愈喜,私念如五姑亦相遇于此,将同栖絕境,複何所求? 餘三人居島中,共數晨夕,而五姑久無迹兆,心常動念。

    凡百餘日,忽見海面有煙紋一縷,知有汽船經過。

    須臾,船果泊岸,餘三人遂别島中人登船。

    船中儲槍炮甚富。

    估客顫聲耳語餘曰:&ldquo此曹實為海賊,将奈之何?&rdquo 餘曰:&ldquo天心自有安排。

    賊亦人耳,況吾輩身無長物,又何所顧慮?&rdquo 時有賊人數輩,以繩縛秋雲于桅柱,既畢,指餘二人曰:&ldquo速以錢交我輩,如無者,投彼于海。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