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紗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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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吾魂甚慰。
妾今竟以病而亡，又不亡于君子之側，為悲為恨，當複何言？始妾欲以奄奄一息之軀，渡海就君子；而莊湘老博士不餘許，謂若渡海，則墓亦不得留在世間，為君子一憑吊之，是何可者？博士于吾，良有恩意。
妾故深信來生輪回之說，今日雖不見君子，來世豈無良會？妾惟願君子見吾字時，萬勿悲傷，即所以慰妾靈魂也。
君子他日過港，問老博士，便得吾墓。
簡外附莊湘博士住址，餘并珍藏之。
時霏玉祖母及妹歸心已熾，議将霏玉靈柩運返鄉關。
餘悉依其意，于是趁海舶歸香港。
既至，吾意了此責，然後谒五姑之墓。
遂雇一帆船赴鄉，計舟子五人。
船行已二日，至一山腳，船忽停于石步。
時薄暮，舟子齊聲呼曰：&ldquo有賊！有賊！&rdquo脅使餘三人上岸。
岸邊有荒屋，舟子即令餘三人匿其中，誡勿聲。
餘思廣東故為盜邑，亦不怪之。
達曉，舟子來笑曰：&ldquo賊去矣。
&rdquo 複行大半日，至一村，吾不審村名。
舟子曰：&ldquo可扶榇以上，去番禺尚有八十四五裡。
&rdquo 舟子擡棺先行，餘三人乘轎随後。
餘在途中聽土著言語，知是地實近羊城，心知有變。
忽巡勇多人，荷槍追至，喝令停止。
餘甫出轎，一勇拉餘襟，一勇揮刀指餘鼻曰：&ldquo爾膽大極矣！&rdquo言畢，重縛餘身。
餘曰：&ldquo餘送亡友羅明經靈柩歸裡，未嘗犯法，爾曹如此無禮，意何在也？&rdquo視前面轎夫舟子，都棄棺而逃，惟霏玉祖母及妹相持大哭。
俄一勇令開棺，刀斧锵然有聲。
時霏玉祖母及妹，相抱觸石而死，勇見之不救，餘心俱碎。
少間，棺蓋已啟，餘睨棺内均黑色。
餘勇啟之，乃手槍、子彈、藥包，而亡友之軀，杳然無睹，餘暈絕仆地。
比醒，餘身已系獄中。
思欲自殺，又無刀，但以頭碰壁，力亦不勝。
獄中有犯人阻餘，徐曰：&ldquo子毋爾。
今日即吾處斬之日。
聞之獄卒雲，子欲以炸藥焚督署，至早亦須明日臨刑。
計子命尚多我一日；且子為革命黨，黨中或有勇士相救，亦意中事。
願子勿尋短見。
若我乃罪大惡極之人，雖有隐憂，無可告訴。
冤哉吾妻也！&rdquo 餘答之曰：&ldquo吾實非黨人，吾亦不望更生人世。
然子有隐恫，且剖其由，吾固可忍死須臾，為子聽之。
&rdquo 犯人曰：&ldquo吾父為望族，英朗知名。
父有契友，固一鄉祭酒，與吾父約，有子女必諧秦晉。
時吾在母腹中僅三月，吾父已指腹為吾訂婚矣。
及吾堕地後七日，吾妻亦出世。
吾長，奢豪愛客，而朋輩無一善人，吾亦淪于不善，相率為僞，将吾父家資蕩盡，窮無所依，行乞過日。
吾外家悔婚，陰使人置餘死地者三次。
吾妻年僅十七，知大義，嘗割臂療父病，剛自英倫歸，哭谏曰：&lsquo是兒命也，何可背義？&rsquo其父母不聽。
适吾行乞過其村，宿破廟中。
吾妻将衣來，為吾易之，勸餘改過自新，且贈餘以金。
天明，餘醒，思此事甚奇，此金必為神所赉，即趨至賭館，一博去一半，再博而盡，遂與賭徒為伍，時餘實不知其為偷兒也。
前晚雁塘村之事，非我為之，不過為彼曹效奔走，冀得一報。
殺人者已逍遙他去，餘以饑不能行，是以被逮。
然吾未嘗以真名姓告人，恐傷吾妻。
&rdquo 言至此，獄卒入曰：&ldquo去！&rdquo 犯人知受刑之時已到，淚漣漣随獄卒去矣。
餘記往昔有同學偶言玉鸾事，與此吻合，犯人殆玉鸾之未婚夫耶？因歎曰：&ldquo嗟乎！天生此才，在于女子，而所遇如斯，天之所賦，何其駁欤？&rdquo 少選，獄卒複來，怒目喝餘曰：&ldquo汝即昙鸾乎？速從我來！&rdquo 遂至一廳事，人甚衆，一白面書生指餘曰：&ldquo是即浙江巡撫張公電囑釋放之人。
此人不勝匕箸，何能為盜？&rdquo 衆以禮送餘出。
餘即渡香港，先訪秋雲。
秋雲午繡花方罷，乃同餘訪莊湘博士。
博士年已七十有六，蓋博學多聞，安命觀化之人也，導餘拜五姑之墓如儀。
博士曰：&ldquo願君晚佳。
&rdquo遂别。
亡何，春序已至，餘同秋雲重至海上尋夢珠。
既至蘇州，有鏡海女塾學生語秋雲雲：&ldquo夢珠和尚食糖度日，蘇人無不知之。
近來寄身城外小寺，寺名無量。
&rdquo 餘即攜秋雲訪焉。
至則松影在門，是日為十五日也。
餘見寺門虛掩，囑秋雲少延伫以待，餘入。
時庭空夜靜，但有佛燈，光搖四壁。
餘更入耳房，亦阒然無人，以為夢珠未歸，遂出。
至廊次，瞥見階側有偶像，貌白皙，近瞻之，即夢珠瞑目而坐，草穿其膝。
餘呼之，不應，牽其手，不動如鐵，餘始知夢珠坐化矣。
亟出，告秋雲。
秋雲步至其前，默視無一語。
忽見其襟間露绛紗半角，秋雲以手挽出，省覽周環。
已而，伏夢珠懷中抱之，流淚親其面。
餘靜立。
忽微聞風聲，而夢珠肉身忽化為灰，但有绛紗在秋雲手中。
秋雲即以绛紗裹灰少許，藏于衣内。
此時風續續而至，将灰吹散，惟餘秋雲與餘二人于寺。
秋雲曰：&ldquo歸。
&rdquo遂行。
至滬，忽不見秋雲蹤迹。
餘即日入留雲寺披剃。
一日，巡撫張公過寺，與上座言：&ldquo曾夢一僧求救其友于羊城獄中。
後電詢廣州，果然，命釋之。
翌晚，複夢僧來道謝。
甯非奇事？&rdquo 餘乃出，一一為張公述之。
張公笑曰：&ldquo子前生為阿羅漢，好自修持。
&rdquo 後五年，時移俗易，餘遂昙谛法師過粵，途中見兩尼，一是秋雲，一是玉鸾。
餘将欲有言，兩尼已飄然不知所之。
妾今竟以病而亡，又不亡于君子之側，為悲為恨，當複何言？始妾欲以奄奄一息之軀，渡海就君子；而莊湘老博士不餘許，謂若渡海，則墓亦不得留在世間，為君子一憑吊之，是何可者？博士于吾，良有恩意。
妾故深信來生輪回之說，今日雖不見君子，來世豈無良會？妾惟願君子見吾字時，萬勿悲傷，即所以慰妾靈魂也。
君子他日過港，問老博士，便得吾墓。
簡外附莊湘博士住址，餘并珍藏之。
時霏玉祖母及妹歸心已熾，議将霏玉靈柩運返鄉關。
餘悉依其意，于是趁海舶歸香港。
既至，吾意了此責，然後谒五姑之墓。
遂雇一帆船赴鄉，計舟子五人。
船行已二日，至一山腳，船忽停于石步。
時薄暮，舟子齊聲呼曰：&ldquo有賊！有賊！&rdquo脅使餘三人上岸。
岸邊有荒屋，舟子即令餘三人匿其中，誡勿聲。
餘思廣東故為盜邑，亦不怪之。
達曉，舟子來笑曰：&ldquo賊去矣。
&rdquo 複行大半日，至一村，吾不審村名。
舟子曰：&ldquo可扶榇以上，去番禺尚有八十四五裡。
&rdquo 舟子擡棺先行，餘三人乘轎随後。
餘在途中聽土著言語，知是地實近羊城，心知有變。
忽巡勇多人，荷槍追至，喝令停止。
餘甫出轎，一勇拉餘襟，一勇揮刀指餘鼻曰：&ldquo爾膽大極矣！&rdquo言畢，重縛餘身。
餘曰：&ldquo餘送亡友羅明經靈柩歸裡，未嘗犯法，爾曹如此無禮，意何在也？&rdquo視前面轎夫舟子，都棄棺而逃，惟霏玉祖母及妹相持大哭。
俄一勇令開棺，刀斧锵然有聲。
時霏玉祖母及妹，相抱觸石而死，勇見之不救，餘心俱碎。
少間，棺蓋已啟，餘睨棺内均黑色。
餘勇啟之，乃手槍、子彈、藥包，而亡友之軀，杳然無睹，餘暈絕仆地。
比醒，餘身已系獄中。
思欲自殺，又無刀，但以頭碰壁，力亦不勝。
獄中有犯人阻餘，徐曰：&ldquo子毋爾。
今日即吾處斬之日。
聞之獄卒雲，子欲以炸藥焚督署，至早亦須明日臨刑。
計子命尚多我一日；且子為革命黨，黨中或有勇士相救，亦意中事。
願子勿尋短見。
若我乃罪大惡極之人，雖有隐憂，無可告訴。
冤哉吾妻也！&rdquo 餘答之曰：&ldquo吾實非黨人，吾亦不望更生人世。
然子有隐恫，且剖其由，吾固可忍死須臾，為子聽之。
&rdquo 犯人曰：&ldquo吾父為望族，英朗知名。
父有契友，固一鄉祭酒，與吾父約，有子女必諧秦晉。
時吾在母腹中僅三月，吾父已指腹為吾訂婚矣。
及吾堕地後七日，吾妻亦出世。
吾長，奢豪愛客，而朋輩無一善人，吾亦淪于不善，相率為僞，将吾父家資蕩盡，窮無所依，行乞過日。
吾外家悔婚，陰使人置餘死地者三次。
吾妻年僅十七，知大義，嘗割臂療父病，剛自英倫歸，哭谏曰：&lsquo是兒命也，何可背義？&rsquo其父母不聽。
适吾行乞過其村，宿破廟中。
吾妻将衣來，為吾易之，勸餘改過自新，且贈餘以金。
天明，餘醒，思此事甚奇，此金必為神所赉，即趨至賭館，一博去一半，再博而盡，遂與賭徒為伍，時餘實不知其為偷兒也。
前晚雁塘村之事，非我為之，不過為彼曹效奔走，冀得一報。
殺人者已逍遙他去，餘以饑不能行，是以被逮。
然吾未嘗以真名姓告人，恐傷吾妻。
&rdquo 言至此，獄卒入曰：&ldquo去！&rdquo 犯人知受刑之時已到，淚漣漣随獄卒去矣。
餘記往昔有同學偶言玉鸾事，與此吻合，犯人殆玉鸾之未婚夫耶？因歎曰：&ldquo嗟乎！天生此才，在于女子，而所遇如斯，天之所賦，何其駁欤？&rdquo 少選，獄卒複來，怒目喝餘曰：&ldquo汝即昙鸾乎？速從我來！&rdquo 遂至一廳事，人甚衆，一白面書生指餘曰：&ldquo是即浙江巡撫張公電囑釋放之人。
此人不勝匕箸，何能為盜？&rdquo 衆以禮送餘出。
餘即渡香港，先訪秋雲。
秋雲午繡花方罷，乃同餘訪莊湘博士。
博士年已七十有六，蓋博學多聞，安命觀化之人也，導餘拜五姑之墓如儀。
博士曰：&ldquo願君晚佳。
&rdquo遂别。
亡何，春序已至，餘同秋雲重至海上尋夢珠。
既至蘇州，有鏡海女塾學生語秋雲雲：&ldquo夢珠和尚食糖度日，蘇人無不知之。
近來寄身城外小寺，寺名無量。
&rdquo 餘即攜秋雲訪焉。
至則松影在門，是日為十五日也。
餘見寺門虛掩，囑秋雲少延伫以待，餘入。
時庭空夜靜，但有佛燈，光搖四壁。
餘更入耳房，亦阒然無人，以為夢珠未歸，遂出。
至廊次，瞥見階側有偶像，貌白皙，近瞻之，即夢珠瞑目而坐，草穿其膝。
餘呼之，不應，牽其手，不動如鐵，餘始知夢珠坐化矣。
亟出，告秋雲。
秋雲步至其前，默視無一語。
忽見其襟間露绛紗半角，秋雲以手挽出，省覽周環。
已而，伏夢珠懷中抱之，流淚親其面。
餘靜立。
忽微聞風聲，而夢珠肉身忽化為灰，但有绛紗在秋雲手中。
秋雲即以绛紗裹灰少許，藏于衣内。
此時風續續而至，将灰吹散，惟餘秋雲與餘二人于寺。
秋雲曰：&ldquo歸。
&rdquo遂行。
至滬，忽不見秋雲蹤迹。
餘即日入留雲寺披剃。
一日，巡撫張公過寺，與上座言：&ldquo曾夢一僧求救其友于羊城獄中。
後電詢廣州，果然，命釋之。
翌晚，複夢僧來道謝。
甯非奇事？&rdquo 餘乃出，一一為張公述之。
張公笑曰：&ldquo子前生為阿羅漢，好自修持。
&rdquo 後五年，時移俗易，餘遂昙谛法師過粵，途中見兩尼，一是秋雲，一是玉鸾。
餘将欲有言，兩尼已飄然不知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