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選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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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晚。

    谯門,城上望遠的樓。

     ③征棹:遠行的船。

     ④引離尊:喝送别酒。

    引,一作“飲”。

    杜甫《夜宴左氏莊》詩:“看劍引杯長。

    ”也是把引作為喝酒的意思。

     ⑤蓬萊舊事:胡仔《苕溪漁隐叢話》引《藝苑雌黃》,“程公辟守會稽,少遊客焉,館之蓬萊閣。

    一日,席上有所悅,自爾眷眷不能忘情,因賦長短句。

    所謂‘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霭紛紛’也。

    ”蓬萊閣,舊址在今浙江紹興市龍山下。

     ⑥煙霭紛紛:這裡形容煙霧濃盛。

     ⑦寒鴉數點兩句:數點,一作“萬點”。

     ⑧銷魂:因離别而引起的愁情。

     ⑨香囊暗解:暗地裡解下香囊作為臨别的紀念品。

    繁欽《定情詩》:“何以緻叩叩,香囊系肘後。

    ”按古時男子有帶香囊的風尚。

    劉義慶《世說新語·假谲》:“謝遏年少時好着紫羅香囊,垂覆手。

    ” ⑩羅帶輕分:古人用結帶象征相愛。

    這裡以羅帶輕分表示離别。

    羅帶,絲帶。

    輕,輕易。

     ?謾赢得青樓、薄幸名存:杜牧《遣懷》詩“十年一覺揚州夢,赢得青樓薄幸名”。

    謾,空。

    青樓,妓女、歌舞女住的地方。

    薄幸,薄情。

     ?此去:此後。

     ?高城望斷兩句:回頭看高城,已消失于黃昏的燈火中。

    歐陽詹《初發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詩:“高城已不見,況複城中人。

    ” 詞評:這首詞的内容和《藝苑雌黃》記載的本事相符合,應該可以肯定是秦觀為他所眷戀的一個歌妓而作。

    周濟《宋四家詞選》說:“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豔情,又是一法。

    ”按秦觀寫此詞時年三十一歲,詩文已經有相當聲譽,但在政治上還沒有出路,連舉鄉貢也沒有成功。

    詞裡說“謾赢得青樓、薄幸名存”,語意不是毫無感慨的。

    這大約就是周濟所指的“身世之感”。

    可惜這一點附加的感慨,被掩蓋在氣氛很濃的離情裡,沒有什麼重量。

    在寫作上,作者描繪秋天的晚景作為離情的襯托和渲染,是寫得出色的。

    吳曾《能改齋漫錄》引晁補之的話說:“近世以來,作者皆不及秦少遊。

    如‘斜陽外,寒鴉萬(數)點,流水繞孤村’,雖不識字,亦知是天生好言語。

    ” 望海潮 梅英疏淡①,冰澌溶洩②,東風暗換年華③。

    金谷俊遊,銅駝巷陌④,新晴細履平沙⑤。

    長記誤随車⑥;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⑦,柳下桃蹊⑧,亂分春色到人家。

     西園夜飲鳴笳⑨。

    有華燈礙月,飛蓋妨花⑩。

    蘭苑未空?,行人漸老?,重來是事堪嗟?。

    煙暝酒旗斜?。

    但倚樓極目?,時見栖鴉?。

    無奈歸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①梅英疏淡:梅花逐漸稀少、褪色。

     ②冰澌(sī):冰塊。

    澌,流冰。

     ③暗換年華:不知不覺地又換了一年的春天。

     ④金谷俊遊兩句:上句寫遊宴的名園,下句寫繁華的街道。

    金谷園,在洛陽(今河南市名)城西,晉朝石崇所建。

    石崇以豪富著稱,時常在金谷園中招待賓客飲宴。

    俊遊,遊覽的勝地。

    銅駝巷陌,古代洛陽宮門外置有銅鑄的駱駝,夾道相向。

    徐陵《洛陽道》詩:“東門向金馬,南陌接銅駝。

    ”巷陌,街道。

    古人題詠洛陽,喜歡以金谷、銅駝并舉。

    如劉禹錫《楊柳枝》詞:“金谷園中莺亂飛,銅駝陌上好風吹。

    ” ⑤細履平沙:在初春還沒有生草的郊野上漫步。

     ⑥誤随車:錯跟上别家女眷坐的車子。

     ⑦芳思(念去聲):由春色而引起的情思。

     ⑧柳下桃蹊:桃蹊,桃樹下面的路徑。

    《史記·李将軍列傳》引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另一說:柳下的“下”和桃蹊的“蹊”在這裡都沒有實際意義。

     ⑨西園夜飲鳴笳:曹植《公宴》詩,“清夜遊西園。

    ”西園即銅雀園,是漢末建安詩人遊樂的地方,在邺縣(今河北臨漳縣),不在洛陽。

    也可能是李格非《洛陽名園記》裡所說的董氏西園,為當時遊覽的名勝。

    鳴笳,奏樂(助夜飲的興)。

    笳,是從北方民族傳入的一種樂器(類似笛子)。

     ⑩飛蓋妨花:車子往來太多了,妨礙人們欣賞景色。

    蓋,車頂。

    飛蓋,飛馳的車子。

     ?蘭苑:花園。

    另一解釋:指蘭台。

    唐時曾把秘書省改為蘭台,秦觀做過秘書省正字,故雲。

     ?行人:作者自指。

     ?是事:事事。

     ?煙暝:夜霧迷漫。

     ?極目:遠望。

     ?栖鴉:在天空中尋找窠兒的烏鴉。

     ?無奈:無可奈何。

     詞評:這首詞《宋六十名家詞·淮海詞》題作“洛陽懷古”。

    就内容說,這不是懷古,而是懷舊。

    但我們也不能停留在詞面上說作者僅僅是在追懷過去遊冶、享樂的生活,這裡織進了作者在政治上失意、“重來是事堪嗟”的哀感。

    就寫作說,描繪是一個特點。

    明豔的春光和凄涼的暮色構成鮮明的對照。

    結構也是一個特點。

    前段着重寫景,從當前的“東風暗換年華”,追念過去值得留戀的春景;後段着重寫情,借過去豪華的生活反襯現在羁旅的窮愁。

    這樣曲折表達,主人公寂寞的心情便體現得更為突出。

     鵲橋仙① 纖雲弄巧②,飛星傳恨③,銀漢迢迢暗度④。

    金風玉露一相逢⑤,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⑦! ①《鵲橋仙》:《草堂詩餘》題作“七夕”。

    梁宗懔《荊楚歲時記》載:“七月七日,為牛郎織女聚會之夜。

    ” ②纖雲弄巧:片片的雲彩做弄出巧妙的花樣。

     ③飛星傳恨:飛星,這裡指牽牛、織女兩星。

    傳恨,流露出終年不得見面的離恨。

     ④銀漢迢迢暗度:在黑夜裡渡過遼闊的天河相會。

    銀漢,天河。

    迢迢,遙遠貌。

     ⑤金風玉露一相逢:指七夕相會事。

    金風玉露,秋天的氣候。

    詩賦家多把金風和玉露并用,如李世民《秋日》詩:“菊散金風起,荷疏玉露圓。

    ” ⑥忍顧鵲橋歸路:怎麼忍心回顧那條打鵲橋回去的道路呢?按織女渡過鵲橋和牛郎相會是古代民間的傳說,南北朝人的著作中已有可考的記載。

    《藝文類聚·歲時部》引《續齊諧記》:“桂陽成武丁有仙道,謂其弟曰:‘七月七日織女當渡河,諸仙悉還宮。

    ’弟問曰:‘織女何事當渡河?’答曰:‘織女暫詣牽牛。

    ’世人至今雲織女嫁牽牛也。

    ”(按今本《續齊諧記》所載,文字與此稍有出入)至于晉以前的記載多不可靠。

    《癸巳存稿·七夕考》指出一般類書轉引《淮南子》《風俗通》等書關于鵲橋的傳說,都是今本原書裡所沒有的。

     ⑦朝朝暮暮:宋玉《高唐賦》“朝朝暮暮,陽台之下”。

     詞評:這首詞是根據牛郎織女的故事寫的。

    魏、晉以來,題詠這個故事的作品很多,要推陳出新,很不容易。

    秦觀此詞,不落陳套,自出機杼,反映出牛郎織女悲歡離合的複雜心情。

    最後兩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便是新的意境(《蓼園詞選》說這兩句“化臭腐為神奇”),用來歌頌真摯不移的感情。

    但原來故事裡面所含蓄的反封建迫害、要求幸福自由生活的深刻意義,卻不免轉化、沖淡了。

     踏莎行 郴州旅舍①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②,桃源望斷無尋處③。

    可堪孤館閉春寒④,杜鵑聲裡斜陽暮⑤。

     驿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⑥。

    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潇湘去⑦? ①郴(chēn)州:今湖南市名。

     ②霧失樓台兩句:寫春夜模糊的景色,樓台在霧裡消失了,月色朦胧,迷失了渡口。

    反映主人公生活在一個僻隘的山城裡所産生的苦悶情緒。

     ③桃源望斷無尋處:化用劉晨、阮肇入天台山事,比喻所向往的事物渺不可尋。

    相傳東漢時,剡縣劉晨、阮肇共入天台山取谷皮,迷不得返,便攀登山上,吃了幾隻桃子。

    出一大溪,遇見二位女子,姿質妙絕,相邀還家,設宴款待。

    有群女至,各持三五桃子,笑而言:“賀汝婿來。

    ”居十日求歸。

    既出,親舊零落,邑屋改異,無複相識。

    問訊得七世孫。

    至晉太元八年,忽複去,不知何所。

    (見《幽明錄》) ④可堪孤館閉春寒:獨居客館,春寒料峭,生活寂寞得難受。

    可堪,那堪,受不住。

     ⑤杜鵑聲裡:指杜鵑的凄切的鳴聲。

    相傳它的鳴聲像是叫着“不如歸去”,容易勾動離人的愁思。

     ⑥驿寄梅花三句:是說遠方朋友帶來的慰藉,更增加自己的重重愁恨。

    驿寄梅花,引用陸凱寄贈範晔的詩:“折梅逢驿使,寄與隴頭人。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作者這裡以遠離江南故鄉的範晔自比。

    魚傳尺素,語出《古詩》:“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

    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尺素,書信。

    砌,堆積。

    無重數,數不盡。

     ⑦郴江幸自繞郴山兩句:郴江本來是環繞着郴山流的,為什麼要流到潇湘去呢?這意思是說,郴江也不耐山城的寂寞,流到遠方去了,可是自己還得呆在這裡,得不到自由。

    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湖廣》載郴水在“州東一裡,一名郴江,源發黃岑山,北流經此,……下流會耒水及白豹水入湘江”。

    幸自,本自。

    為誰,為什麼。

    潇、湘,湖南二水名,合流後稱湘江(詩詞中多稱潇湘)。

     詞評:宋哲宗紹聖初年,秦觀以舊黨的關系在朝廷裡受到排斥,一再貶谪,削掉了官職,還遠徙郴州。

    這首詞是紹聖四年(1097)在郴州作。

    多愁善感的詩人在詞中傾吐了他的凄苦失望的心情。

    相傳蘇轼很喜愛“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潇湘去”兩句。

    不難理解,蘇轼曾經被貶谪到過更遙遠、更荒涼的地區,有足夠的經驗來體會秦觀這種失望和希望交織的心情。

    但是蘇轼畢竟高出一籌,他在貶谪時寫的作品,不是這樣音調低沉、辭情哀苦。

     如夢令 遙夜沉沉如水①,風緊驿亭深閉②。

    夢破鼠窺燈③,霜送曉寒侵被。

    無寐,無寐,門外馬嘶人起④。

     ①遙夜沉沉如水:深夜裡黑沉得像水一樣。

    遙夜,深夜。

    沉沉,黑暗的樣子,一作“月明”。

     ②驿亭:驿館,古代供出差人員休息、住宿的處所。

     ③夢破:夢中驚醒。

     ④馬嘶:馬叫。

     詞評:這首詞寫旅況的寂寞凄涼,可能是作者在貶谪遠方的路上所作。

     前 調 莺嘴啄花紅溜,燕尾點波綠皺。

    指冷玉笙寒①,吹徹小梅春透②。

    依舊,依舊,人與綠楊俱瘦。

     ①指冷玉笙寒:玉笙,笙的美稱。

    笙,管樂器的一種。

    李《浣溪沙》詞:“小樓吹徹玉笙寒。

    ” ②小梅:樂曲名。

    唐《大角曲》裡有《大梅花》《小梅花》等曲。

     詞評:這首詞寫絢爛的春光和吹笙人寂寞的心情。

    一說是黃庭堅作。

     晁補之 一首 晁補之(1053—1110)字無咎,濟州巨野(今山東縣名)人。

    宋神宗時進士。

    做過著作佐郎(掌管史料和撰述之職)和地方官。

    後來受到貶谪,回家隐居,自号歸來子。

    他一心一意要學陶淵明,在他的詞裡面也反映出濃厚的消極歸隐思想。

    他本來以文章受知于蘇轼(被稱為蘇門四學士之一),詞的風格也受了蘇轼一定的影響。

    毛晉說他“雖遊戲小詞,不作绮豔語”(《琴趣外篇跋》)。

    這是一個特點。

    今傳詞集《琴趣外篇》。

     摸魚兒 東臯寓居① 買陂塘②,旋栽楊柳,依稀淮岸湘浦③。

    東臯嘉雨新痕漲,沙觜鹭來鷗聚④。

    堪愛處,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

    無人獨舞。

    任翠幄張天⑤,柔茵藉地⑥,酒盡未能去。

     青绫被,莫憶金閨故步⑦。

    儒冠曾把身誤⑧。

    弓刀千騎成何事⑨?荒了邵平瓜圃⑩。

    君試觑?,滿青鏡?、星星鬓影今如許?!功名浪語?。

    便似得班超,封侯萬裡,歸計恐遲暮?。

     ①東臯寓居:作者閑居家鄉時,在東臯(東山)葺歸來園作為遊息的地方。

     ②陂塘:蓄水的池塘。

     ③依稀淮岸湘浦:借淮水、湘水的景色稱美自己的陂塘。

    柳永《安公子》詞:“長川波潋滟,楚鄉淮岸迢遞。

    ”湘,一作“江”。

     ④沙觜:沙洲突出水中處。

    觜,同嘴。

     ⑤翠幄張天:翠綠色的帳幕,這裡指池邊的楊柳。

     ⑥柔茵藉地:坐在像軟席子鋪的草地上。

     ⑦青绫被兩句:是說不要留戀以往的官場生活。

    《漢官典職儀式選用》:“尚書郎入直台中,官供新青缣白绫被或錦被。

    ”金閨,即金馬門,漢武帝時學士們著作和草拟文稿的地方。

    晁補之做過著作佐郎,故雲。

     ⑧儒冠曾把身誤:讀書誤了自己,也就是說做官誤了自己。

    儒冠,指讀書人。

    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詩:“纨不餓死,儒冠多誤身。

    ” ⑨弓刀千騎成何事:是說做官一無所成。

    晁補之做過州郡的主管官,故雲。

     ⑩荒了邵平瓜圃:誤了農事,也就是說妨礙了隐居生活。

    邵平,秦時人,封東陵侯。

    秦亡後,隐居長安城東種瓜。

    瓜有五色,很美,世稱東陵瓜。

     ?觑(qù):看,注視。

     ?青鏡:青銅鏡。

     ?星星:形容鬓發花白。

     ?浪語:虛語,廢話。

     ?便似得班超三句:《後漢書·班超傳》載班超少有大志,嘗投筆歎曰:“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骞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後來在西域建立大功,封定遠侯。

    他在外三十多年,回到京城洛陽時已七十一歲,不久便死了。

    所以作者感歎說“歸計恐遲暮”。

     詞評:這首詞黃《花庵詞選》題作“幽居”。

    主要的内容是表示厭棄官場生活,歌頌田園生活。

    劉熙載在《藝概》裡把它提高到和辛棄疾的《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一詞(見後文辛棄疾部分)相提并論。

    兩首詞的相同之點在于都對朝廷表示強烈的反感。

    可是作者的态度有很明顯的區别:辛詞的哀怨是從關心國事出發;晁詞卻隻是個人事業無成的感歎,表現出濃厚的消極隐退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