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門畫舫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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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

     楊雙珠,字也蘭,行大,居丁家巷。

    面不施脂,發不屑髢,天然婉媚,楚楚堪憐。

    通文翰,愛書畫,有時握管,沉吟樓頭,見遠山黛影拂簾,螺翠疊鏡,塵嚣中難得之境也。

    餘以"照黛"顔之。

    初為臨江賈所昵,欲娶之,見也蘭食指日費青錢二百,咄咄大怪,棄弗顧。

    至今猶待字。

     孔似蘭,行四,居水潭頭,與文香、香雪為姊妹行,近今之前輩也。

    閱曆既深,涵養兼到。

    而昆曲之妙,又與默琴、漱英輩相抗,雖老梨園不能過也。

    餘晤似蘭獨遲,錄中幾緻遺漏。

    忽于友人席間,聆清歌二閩。

    餘時已醉,更連浮大白,緻不勝酒力。

    成連海上之琴,能移我情若是耶? 周新官,字筱玉,住丁家巷,與潘慧卿對門居。

    蛾眉曼睩,瑣骨珊珊。

    愛筆墨,能撫琴,授琴譜者為木石山人。

    餘為友人招緻,偕宛邱太史任公子昆玉同聆新調《遇仙引》一曲,泠然神往,四座皆為斂容。

    繼又以曲中音義诘難于餘,餘本局外,即字面,強支吾。

    筱玉頗首肯,不知餘之汗顔也。

    昆曲得自然之趣,無矜持狀,琵琶亦浏亮,第恐冶遊中知音者稀耳。

     許小瓊,行二,居上津橋石磐街。

    娉婷獨立,有不可一世之概。

    歌喉如脆管新簧,長于北曲,兼善琵琶。

    癡憨脫略,不事修飾。

    嘗遊梁溪,亂頭粗服,扶小比邱尼登錫山汲第二泉,烹天上小團月,徘徊照影,飄忽若神。

    遊人竊問小尼,但雲許姓,不知何許人,一時訝為飛瓊遊戲。

    餘因七夕生訪晤,姬适拉廚娘,攘皓腕,镕饧糖于冰盤,拟刻小嬰為拍蠟戲。

    見客至,笑不可仰。

    既延入座,道姓名,問七夕生曰:"君與若莫逆耶?"曰"然?"即邀七夕生至牖下,喁喁私語,遲之又久,花影上窗,若不知有客在座者。

    蓋姬有出籍之消息,是可喜也。

    聞小瓊本薛氏女,今仍複本姓雲。

     陳疏琴,行大,住上津橋石磐街,馬如蘭故居也。

    玉顔溫潤,華藻豐盈,骨肉停勻,神彩發越。

    娛谷散人極加稱賞。

    母善居積,姬性好施與,重然諾,見貧乏者辄解囊,母或靳之,姬曰:"此傥來富貴,能長享乎?"直近日之紅妝季布也。

    女弟巧福,字瑤簧,英英玉筍,非尋常桃李。

     張新蘭,行大,居算盤巷,小雲姊妹行也。

    豐神隽爽,儀靜體閑,沐蘭含若,溫乎如瑩,沈默寡言,貌似董小雙,而靜婉過之。

    酒量亦深穩,即偶有激勸,亦懷珠蘊玉,不露圭角,與琴霞有剛柔之别,殆以含忍為強者欤?自琴霞移寓水潭頭,小蓮不知所往。

     張素芳,本姓王氏,行大,前居永福橋,與李琴仙同寓,今蔔居于山塘左偏之樂将武橋,與老農老圃為鄰。

    秋水伊人,餘未得而見也。

    客有盛稱素芳者,客本昊門傳神妙手,不貌尋常行路人者也。

    餘曰:"子試以口代手,寫素芳之照可乎?"客凝思久之,曰:"可。

    素芳姿容絕俗,辯才無雙。

    掃眉掠鬓,則花月争輝;嘯侶命俦,則粉黛無色。

    偶揮談麈,慰藉則煦我以春風,析疑則贈人以冰鑒,軟語則熔入心骨,情辭則流露肺肝。

    善戲谑兮,雖淳于曼倩,不能窮其妙也。

    "餘曰:"子能傳其才與貌,更能識其性與情乎?"客曰:"未可知也。

    然厭繁華而早退,是不屑雜處薰莸也;當盛年而謝客,是不甘久踔污泥也。

    視钗荊裙布,勝于翠繞珠圍;疏食菜羹,甘于山珍海錯。

    掃除嗜欲,屏迹嚣塵,今是昨非,安貧守素,雖求之士林中,未易多得也,其性情不難想見也。

    "餘曰:"能如是乎?然素芳方少年,而婚姻道苦,來日頗多,異時或改弦易轍,則君言為虛譽,個中生不任受過也。

    "客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

    吾子著諸筆墨,壽諸棗梨,以風示之,或成全其晚節末路也。

    "餘嘉客之待人以忠厚,愛人以德也,故詳錄之。

     吳門畫舫續錄紀事 《闆橋雜記轶事》一卷,自題其端雲:"雖曰傳芳,實為垂戒。

    "至若蕭伯梁之醉,鄒公履之颠,姜如須之偶漁于色,以及松風閣社集、眉樓盟文、宜睡軒說書,其事其人,亦足千古。

    吳門近日無是人,并無是事,又何紀焉?然奢雲豔雨,甫裡詩誇;高髻雲鬟,司空見慣。

    高樓明月,夜夜清歌;煙波畫船,朝朝載酒。

    以緻賣花聲裡,夢蝶随廿四番風;壓酒垆頭,詩仙豔十千一鬥。

    耳聞目見,感慨系之,有不能恕然撲筆者。

    他日客窗展卷,恍續舊遊,或較勝武陵人志路也。

     冶芳浜名起于江氏冶坊,因東岸為染坊漂布場,又訛為染坊浜。

    近緣其名不雅,且為粉黛迷津之所,率呼為野芳。

    餘戲酌于新舊雅俗之閑,更易野作冶。

    雖杜撰可笑,而怊怅切情。

    因憶舊句雲:"薔薇新露貯清羹,桂楫蘭桡茉莉棚。

    覓得百花深處泊,銷魂隻在冶芳浜。

    "十年前山塘竹枝詞也,若為冶芳注證。

     故人馬雲題,文肅公裔孫也,倜傥不羁,才華豐瞻。

    嘗與嵇公子天眉系纜吳門,各有屬意,留連旬日。

    既歸,夜半維舟叩餘扉,餘醉中延入,二人亦已醺然,即伸紙邀餘聯吟。

    餘曰:"此行也,我非局中人,無從著筆。

    "雲題曰:"然則我二人聯句填詞,吾子命一調。

    "餘曰:"《晝夜樂》何如?"雲題、天眉翦燭立填三阕雲: 客愁夜半渾無著(雲),趁淺醉,尋江藥(天)。

    銅環去叩輕輕,未必西樓夢錯(雲)。

    卷起簾旌開繡閣(天)。

    且坐我,伴他落寞(雲)。

    還是向侬羞,薄幸辜前約(天)。

     一天歡喜憑誰托(雲)?語知心,教行樂(天)。

    芙蓉鏡影分明,照得冰顔如昨(雲)。

    玉茗能消相如渴,更煮米替調饑鶴(天)。

    惆怅看人歸,訂明朝來酌(雲)。

     青衫司馬誇同調(天),與眉月,随風到(雲)。

    蕭疏最是秋娘,一曲琵琶稱妙(天)。

    紅粉齊圍愁未掃(雲)。

    喜窺宋玉人嬌好(天)。

    特地倩蜂邀,見把勝常道(雲)。

     花開姊妹成雙笑(天)。

    臉霞流,歌雲袅(雲)。

    就中各有商量,燕約莺期颠倒(天)。

    送客留髡同聽雨,那醉也不容春鬧(雲)。

    驚得野鴛鴦,又依然草草(天)。

     曉來招我将歡續(雲),别有個玲珑玉(天)。

    萍因絮果難參,幻作莊嚴眷屬(雲)。

    卻放蘭香飄留空谷(天),要風流那須賢淑(雲)。

    仗有散花仙,故把阿羅觸(天)。

     維摩一榻先眠熟(雲)。

    暗相留,紅蓮粥(天),不知夢到情天,何處風吹絲竹(雲)?修月吳剛耽遊戲,更銷盡幾枝銀燭(天)?有意挽行雲,奈偏生終曲(雲)。

     吳門競渡,盛于山塘,土人于四月杪,即起龍舟開演,畫船箫鼓,已陸續聚于冶芳渌水間矣。

    至端陽前後十餘日,觀者傾城,萬船雲集,遠郡士女,結伴紛來,鬓影衣香,霧迷七裡,百工廢業,小戶傾家,甚至雷雨不能阻,父兄不能禁,嘗約遊人買舟贳酒之資,一日不下數十萬,而纏頭不與焉。

    龍舟諸遊手,先期斂财醵飲,亦所費不赀。

    金粉成圍,固太平之盛事,泥沙浪費,亦消耗之權輿。

    然習俗成風,久難移易,譬如天匠實産莺花,人工不廢錦繡,齊尚父首倡女闾,魯東家居然獵較。

    人天有自然之情勢,觀化者亦順其自然而已矣。

     支硎、上方、靈岩諸山,離城二十餘裡,城内外輿夫不便攀跻。

    諸佳麗遊山,有名無實,故常集于虎阜。

    虎阜本不高峻,又可遍造浮圖屋宇,俗相傳假虎邱,言非真山也。

    餘友盧湛雲竹枝詞句雲:"侬今住近真娘墓,郎莫傳言假虎邱。

    "新語解頤,可入詩話。

     周筱玉之琴,陳映華之酒,戈鏡珠琵琶,可稱三絕。

    若孔琴香之妙語解紛,程默琴之脈理風鑒,皆不意于風塵中遇之。

    才不擇地,一藝皆可成名,其勝于屍行肉走者多矣。

     《紅樓夢》為迩來說部第一書,續貂者不一而足,皆未讀破前書,鹵莽下筆者也。

    餘把筆二十年,覺此書文心之妙,直可上追《左》、《史》,而真賞者正複寥寥。

    不圖邂逅高玉英,論難到真假二字,惜匆匆别去,未與研究。

    趙松雪雲:"他日來歸,與獨孤長老結一重翰墨緣。

    "餘于玉英亦雲。

     時世妝,大約十年一變。

    餘弱冠時,見船娘新興緩鬓高髻,鬓如張兩翼,髻則疊發高盤,翹前後股,簪插中間,俗呼元寶頭,意仿古之芙蓉髻。

    後改為平二股,直疊三股,盤于髻心之上,簪壓下股,上關金銀針,意仿古之四起髻。

    今又改為平三套,平盤三股于髻心之外,意仿古之靈蛇髻也。

    鬓則素尚松緩,若輕雲籠月然。

     吳門瓜果,無所不有,近出洞庭光福天池諸山,惟白楊梅隻可贻贈,不肯售買。

    水蜜桃出滬渎。

    茄桃出蕩口鎮,桃之似茄者也。

    雙鳳西瓜出鎮洋,子多檀香色,瓤黃白者為最,皮脆薄,甘美異常,廚娘預沈諸井,日長亭午,酒興初闌,盛以晶盤,出諸瑤席,座中有不攘腕争取者,則知剛逢入月期矣。

     簪鬓尚鮮花,厭珠翠。

    山塘列肆,半開花窖,烘諸花,能令先時開放,謂之唐花,比京師唐花較美。

    惟牡丹最易烘,而葉難發越。

    新年取花葉全美者,種以磁盆,售善價。

    有花無葉者,編以銅絲,雜綴碧桃蘭蕙諸花,供鬓邊插戴。

    鴛瓦雪深,鴉鬟春暖,過客遇之,幾疑身入蓬山阆苑中也。

     年來狹邪子弟,既乏厚赀,又無恒情,愛博不專,西眠東吃。

    假母知其囊之易傾也,取之惟恐後時,不一二年而空匮矣。

    曾過綠雲樓,漱英出木石山人所繪芙蓉索詩,餘口占三絕,有句雲:"妾比芙蓉還耐久,奈他蜂蝶不禁秋。

    "當時偶有避忌,未敢率題其幅。

    由今觀之,何适符餘詩谶者踵相接也?悲夫! 往時船娘纏頭有餘,即購樓台于近水處,幾案整潔,筆墨精良。

    春秋佳日,妝罷登舟,極煙波容與之趣。

    薄暮維船,登樓重宴,添酒回燈,宛如閨閣。

    遇風雨不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