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關燈
“然而,我同王後建立的這種新關系,不管如何占據了我的心思和精力,我對德·特米娜夫人仍有一種無法克制的自然的傾慕。

    我覺得她不再愛我了,我若是明智一點兒,利用她感情的變化,就能把自己醫好了;可是,我非但沒有這樣做,愛情反而倍增,行為極不檢點,連王後都有所覺察了。

    嫉妒是她那民族的天性[注],也許這位公主對我的感情,比她本人想的還要強烈。

    總而言之,我的绯聞傳到她耳中,引起她極大不安和傷感,不知道有多少回我看情況不妙,要喪失我在她身邊的地位。

    我極力陪着小心,處處馴順,發了多少虛假的誓言,才終于讓她放下心來。

    假如德·特米娜夫人不是變心,迫使我同她分手,我蒙騙王後不會維持多久的。

    德·特米娜夫人讓我明白,她不愛我了,我也确信了這一點,就隻好讓她安靜,不再去糾纏了。

    過了不久,她就給我寫了這封信,卻讓我丢失了。

    我從她信上得知,她早就了解我同另一個我向您提過的女人有來往,這是導緻她感情轉變的原因。

    由于我在感情上再也沒有什麼可分心的了,王後對我也就相當滿意了。

    然而,我對她的感情,不是令我排斥愛戀别人的那種性質,況且愛也不是憑意願産生的,接着,我又愛上了德·馬爾蒂格夫人,她是先王太子妃的兒女,還是維爾蒙泰小姐時,就令我深為傾慕了。

    我也有理由相信,她并不憎恨我;我對她表現出的謹慎的态度,其中緣故她雖不盡知,卻很合乎她的心意。

    王後絲毫沒有往她身上猜疑,但另起疑心,而且事情同樣很麻煩。

    由于德·馬爾蒂格夫人經常去太子妃府上,我也就比以往去得勤些。

    王後還以為我愛上了太子妃。

    女王太子妃的身份同她不相上下,但是比她年輕和美麗,這就不免引起她的嫉妒,還嫉妒到了極點,幾乎難以掩飾,發展到對她兒媳深惡痛絕的地步。

    洛林紅衣主教借口調解太子妃和王後的關系,介入了她們的紛争;我早就看出他想博得王後的寵信,顯然渴望占據我在王後身邊的位置。

    毫無疑問,他已經了解王後惱怒的真正原因,想必他在王後面前說盡了我的壞話,又不顯得是故意低毀。

     “這就是我的處境,我對您說話時的處境。

    您判斷一下,我丢失的這封信會産生什麼後果。

    當時我把信放在口袋裡,原想還給德·特米娜夫人,卻發生這樣的不幸。

    萬一王後看到這封信,知道我騙了她,知道我為德·特米娜夫人欺騙她的同時,又為另一個女人欺騙德·特米娜夫人,您想想她會對我産生什麼看法,她還能相信我的話了嗎?如果她沒有看到這封信,我又該對她怎麼說呢?她知道有人将信交到太子妃手中,她會以為夏斯特拉爾認出是太子妃的手迹,信是太子妃寫的,還會想像信中嫉恨的對象,也許就是她本人。

    總而言之,她無論怎麼想都有理由,而她怎麼想都令我擔心。

    再說,我深情愛戀着德·馬爾蒂格夫人,太子妃肯定會讓德·馬爾蒂格夫人看信,她看了就會以為信是不久前寫的。

    這樣一來,我兩邊不得好,既同我最愛的女子鬧翻,又同我最畏懼的女子反目。

    您聽完這番話想想看,我是不是有理由懇求您說信是您的,懇求您行行好,去太子妃那兒将信取回來。

    ” “我明白了,”德·内穆爾先生說道,“您陷入了極大的困境;應當承認,您這是咎由自取。

    有人指責我是個不忠的情人,同時和好幾位女子相好;然而,您卻遠遠超過了我,幹出了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您既然向王後許下諾言,難道還想同德·特米娜夫人保持關系嗎?難道您希望既向王後許諾,又欺騙她嗎?她是意大利人,又是王後,因此,心裡充滿了懷疑、嫉妒和傲氣。

    您憑着運氣好,确切地說,您行為檢點了,才擺脫了原先那些關系,可是您随即又建立新的關系,還異想天開,在這朝廷裡,您可以愛德·馬爾蒂格夫人,又不會被王後發覺。

    您沒有盡心盡意,消除她采取主動所産生的羞恥。

    她對您的愛很熾烈,這一點,您出于謹慎沒有對我講,我也同樣出于謹慎沒有問您。

    不管怎麼說,她愛您,心中又有懷疑,而事實又對您不利。

    ” “還能輪到您來對我大加責備嗎?”主教代理截口說道:“您是過來人,對我的過錯不應當寬容一點嗎?其實,我情願承認我錯了;可是,我要請求您想想辦法,把我從深淵裡拉出去。

    我認為您等太子妃一睡醒就去看她,就說丢了信,向她要回來。

    ” “我已經對您說過了,”德·内穆爾先生說,“您向我提的建議有點太離譜了,而我從自身利益考慮,恐怕很難辦。

    再說,既然有人看見信是從您衣兜裡掉出來的,我也不便硬說是從我衣兜裡掉出去的。

    ” “我想我已經告訴過您,”主教代理答道,“有人對太子妃說,信是從您衣兜裡掉下去的。

    ” “什麼!”德·内穆爾先生急促地說道,此刻他看出,這場誤會可能敗壞他在德·克萊芙夫人面前的聲譽,“有人對太子妃說,信是我失落的嗎?” “對,”主教代理答道,“有人對她這麼說了。

    造成這種誤會,是因為王後的幾名貴族侍從在一間網球廳裡,而您和我的跟班去取我們放在那裡的衣服,當時信就失落了。

    那幾名侍從拾起信,高聲念了。

    有人認為信是您的,另一些人認為是我的。

    夏斯特拉爾收起信,他剛對我派去取信的人說,他當作是您的信交給了太子妃;然而不幸的是,向王後談起此事的人,卻說信是我的。

    因此,您可以輕而易舉地滿足我的願望,幫我擺脫困境。

    ” 德·内穆爾先生對德·沙特爾主教代理素有好感,而主教代理同德·克萊芙夫人又有那層親戚關系;他就覺得主教代理更加親近。

    然而,他還下不了決心冒這個風險,德·克萊芙夫人可能會聽說這封信同他有牽連。

    他陷入沉思,而主教代理也差不多能猜出他在想什麼,于是對他說道: “我完全明白,您是擔心同自己的情人鬧翻。

    假如我沒看出您不大嫉妒德·昂維爾先生,從而改變想法的話,您還真讓我以為您擔心同太子妃的關系呢。

    不管怎樣,您是對的,不能為我的安甯而犧牲您自己的安甯。

    我願意向您提供材料,您拿給心上人一看她就明白,信是寫給我的,而不是寫給您的。

    這是德·昂布瓦茲夫人的一張便條;德·特米娜夫人和她是朋友,把自己對我的感情全告訴她了。

    德·昂布瓦茲夫人寫這張便條,就是要向我索回她朋友的信,誰知信讓我弄丢了。

    便條上寫有我的名字,内容也明白無誤,證明要向我索回的信正是我丢失的那封信。

    這張便條我交給您,可以拿給您情人看看,好為自己辯白。

    我懇求您一刻也不要耽誤,今天早晨就去太子妃府上。

    ” 德·内穆爾先生答應德·沙特爾主教代理幫這個忙,接過德·昂布瓦茲夫人的便條,不過,他并不想去見太子妃,認為還有更緊急的事要辦。

    他斷定太子妃已經對德·克萊芙夫人談過這封信,他不能容忍他癡情愛着的女人以此為根據,認為他另有所愛。

     他估計德·克萊芙夫人該睡醒的時刻,來到府上,讓人轉告她說,如果不是為了一件十分緊要的事情,他絕不會這麼早前來求見。

    德·克萊芙夫人還躺在床上,一夜想些傷心事,情緒很壞。

    她聽仆人說,德·内穆爾先生求見,不免深感詫異,心裡正沒有好氣兒,便毫不猶豫地回答說她病了,不能同他談話。

     這位王子吃了閉門羹,也不氣不惱:此刻她可能懷着嫉妒心理,表現出冷淡态度,倒不是個壞兆頭。

    他又走進德·克萊芙先生的套房,對他說剛從他夫人那邊轉來,很遺憾未能同她面談,然而他要同她談一件重要的事情,關系到德·沙特爾主教代理。

    他扼要地向德·克萊芙先生講了這件事的嚴重性,德·克萊芙先生立刻帶他走進夫人的房間。

    德·克萊芙夫人如果不是在昏暗之處,忽然看見德·内穆爾先生由她丈夫帶進來,她就很難掩飾慌亂和驚訝的神情。

    丈夫對她說,是關于一封信的事,需要她的幫助,好維護主教代理的利益;她可以和德·内穆爾先生商量一下怎麼辦;而他還有事,要應召去觐見國王。

     能單獨呆在德·克萊芙夫人身邊,這正中德·内穆爾先生的下懷。

     “夫人,”他說道,“我來是想問問,太子妃有沒有對您談起夏斯特拉爾交給她的一封信。

    ” “她對我談了幾句,”德·克萊芙夫人答道,“不過,我看不出這封信同我叔父的利益有什麼相幹,我還可以明确告訴您,信上沒有寫出姓名。

    ” “的确如此,夫人,”德·内穆爾先生答道,“信上沒有寫出姓名;然而,信是寫給他的,您能從太子妃手中要回信,這對他來說至關重要。

    ” “我不大理解,”德·克萊芙夫人又說道,“這封信給人看了,為什麼對他關系那麼重大呢?為什麼非得以他的名義要回這封信呢?” “如果您有閑暇,願意聽我講一講,夫人,”德·内穆爾先生說道,“我很快就會讓您了解真相,讓您了解對主教代理極為重要的事情,而這些事,我甚至不會告訴德·克萊芙王子,假如沒有他幫忙我就能見到您的話。

    ” “您如此費心,要告訴我這一切,我想是毫無意義的,”德·克萊芙夫人态度頗為冷淡地答道。

    “您最好還是去找太子妃,告訴她此信對您有什麼利害,不要拐彎抹角,因為也有人告訴她信是您的。

    ” 德·内穆爾先生看出德·克萊芙夫人思想的尖刻,心裡産生從未有過的極大快感,他反倒不着急為自己辯白了。

     “夫人,”他說道,“别人可能對太子妃說了什麼,我不得而知,但是這封信是寫給主教代理先生的,對我沒有任何利害。

    ” “這話我是相信啊,”德·克萊芙夫人反駁道,“可是,别人對太子妃的說法卻相反,而在太子妃看來,主教代理先生的信,也不大可能從您的兜裡掉出來。

    因此,我還是勸您向她承認了,除非您有某種我不知道的理由,要對她隐瞞真相。

    ” “我沒有什麼可向她承認的,”德·内穆爾先生接口道,“信并不是寫給我的,如果真有誰需要我說明的話,那絕不是太子妃。

    不過,夫人,此事關系主教代理先生的前程,因此您有必要聽我講講,而且,這些事情也一定能引起您的好奇。

    ” 德·克萊芙夫人沉默了,表示願意聽他講。

    于是,德·内穆爾先生盡量簡單扼要,向她叙述了他剛聽主教代理所講述的一切。

    這些事情雖然令人驚奇,值得注意傾聽,但是,德·克萊芙夫人卻似聽非聽,态度極為冷淡,仿佛不相信這是真的,或者認為與己無關。

    她就處于這樣的精神狀态,直到德·内穆爾先生提起德·昂布瓦茲夫人的那張便條為止:寫給德·沙特爾主教代理的便條,足以證實他對她所講述的一切。

    德·克萊芙夫人知道這位夫人是德·特米娜夫人的朋友,因而她覺得德·内穆爾先生的話還有點影兒,心想這封信也許不是寫給他的。

    此念一生,她就不由自主,突然改變了她一直保持的冷淡态度。

    這位王子給她念了能為自己辯白的便條之後,又遞過去讓她自己看,并說她能認出字迹來。

    德·克萊芙夫人忍不住接過便條,瞧瞧上面是不是寫給德·沙特爾主教代理的,又念了全文,判斷一下要索回的信是不是她手中的這一封。

    德·内穆爾先生還說了一些事,他認為能令她信服的,全對她講了。

    一件皆大歡喜的事實,很容易澄清,他也終于說服德·克萊芙夫人相信,他與此信毫無牽連。

     于是,她開始和德·内穆爾先生一起分析,主教代理處于什麼困境,面臨什麼危險,又是譴責他的不端行為,又是設法援救他。

    德·克萊芙夫人對王後的行徑深感詫異,她向德·内穆爾先生承認信就在她手上。

    總而言之,她一旦認為他是清白的,便以開朗而安詳的心情,投入她起初似乎不屑一聽的事情。

    二人商定,絕不把信還給太子妃,怕她出示給德·馬爾蒂格夫人,因為德·馬爾蒂格夫人認識德·特米娜夫人的筆迹,她又那麼關心主教代理,很容易就能猜出信是寫給他的。

    他們倆還認為,有關她母後的一切,也不能告訴太子妃。

    德·克萊芙夫人借口事關她叔父,樂于保守德·内穆爾先生向她透露的所有秘密。

     這位王子并不想總跟她談主教代理的利益,此刻他同她談話無拘無束了,假如不是有人來向德·克萊芙夫人禀報說太子妃要召見,恐怕他要一反往常,更加大膽起來。

    德·内穆爾先生無奈,隻好告辭。

    他又去見主教代理,對他說自分手之後,覺得徑直去見太子妃,還不如先去找他侄女德·克萊芙夫人,他也不乏理由讓主教代理贊同他的做法,并對成功抱有希望。

     這工夫,德·克萊芙夫人急忙梳洗打扮,趕着去見太子妃。

    她一走進房間,太子妃就叫她靠近前,悄聲對她說道: “我等了您有兩小時了,今天早晨我為掩飾真相為難極了,還從來沒有過這種情形。

    昨天我給您的那封信,王後聽說了;她認為是德·沙特爾主教代理丢失的。

    您知道,這事兒她頗為關注,派人去尋找那封信,并問到夏斯特拉爾頭上;夏斯特拉爾說把信交給我了;随後,又派人來向我索取信,借口說信寫得很妙,引起了王後的好奇。

    我未敢說信在您手中,怕她認為我把信交給您,是因為主教代理是您叔父,還會以為他同我串通一氣。

    我已經覺得王後很難容忍他常來我這兒,因此我回複說,昨天我把信裝在衣兜裡,而拿衣櫃鑰匙的人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