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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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多次說過,在所有的王子中,隻有私生子長得才像國王。

    ” “我無論如何也猜不出這種仇恨,”德·克萊芙夫人接口說,“大總管坐牢時,我就知道王後特意寫信問候他,見他出獄時又特别高興,還像國王那樣,始終稱他為‘我的朋友’。

    ” “在朝廷這種地方,您若是憑表面現象判斷事物,就會經常出錯:表露出來的,幾乎全不是真相。

     “再回頭來談談德·瓦朗蒂努瓦夫人,您知道,她在娘家名叫狄安娜·德·普瓦捷,她出身名門望族,是從前幾代阿基坦公爵的後裔,她的老祖母是路易十一世的私生女,總而言之,她出身非常高貴。

    然而,她父親聖一瓦利埃受波旁大總管案子的牽連,被判處死刑,送上斷頭台:那件案子您聽說過。

    不過,他女兒佳妙無雙,早已得到先王的歡心,不知她用了什麼辦法,救了她父親的性命。

    聖一瓦利埃隻等一死,卻突然得到赦令,但是他驚吓過度,從此不省人事,沒過幾天就死了。

    他女兒作為先王[注]的情婦出入于朝廷。

    先王出遊意大利,後來又遭囚禁,這段戀情才算中斷。

    他從西班牙回國,攝政太後去邊城巴約讷迎候,并帶去了所有女兒,其中德·彼斯勒小姐,即後來的德·埃唐普公爵夫人,得到了先王的愛。

    論門第、才情和姿色,她都比不上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但是她非常年輕,僅僅在這一點占上風。

    我多次聽她說過,她是在狄安娜·德·普瓦捷結婚的那天出生的,這樣講是出于仇恨的心理,并不符合實際。

    因為,若是不知道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嫁給諾曼底司法大總管,德·勃雷澤先生之日,正是先王愛上德·埃唐普夫人之時,我還真可能信以為真了。

     “這兩個女人彼此仇恨之深,可以說前所未有。

    國王的情婦這一稱号,讓德·埃唐普夫人奪去,德·瓦朗蒂努瓦公爵絕不能原諒;反之,德·埃唐普夫人也嫉妒得要命,因為國王還繼續同德·瓦朗蒂努瓦夫人有來往。

    這位國王并不鐘情于他的情婦們,但其中總有一個有此稱号和榮譽,而人稱“小後宮”的那些貴婦,則輪流擔任這種角色。

     “他的長子在圖爾農去世,據說是被毒死的,失去太子,國王萬分悲痛;他對當朝在位的次子,沒有那麼親熱,也沒有那麼喜愛,總認為次子缺乏膽識,缺乏活力。

    有一天,他向德·瓦朗蒂努瓦夫人訴了苦衷,夫人則說,她願意設法讓王子愛上她,再力圖讓王子變得活躍些,變得更加讨人喜歡。

    正如您見到的這樣,她的計劃成功了,而且這場戀情持續了二十多年,沒有因時間長久和種種障礙而改變。

     “起初先王持反對态度,或許他對德·瓦朗蒂努瓦夫人仍有幾分愛戀,難免心生嫉妒,或許德·埃唐普夫人從中作梗,她見新太子迷戀上她的對頭,便忍無可忍了,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國王目睹這種戀情的發展,心中又惱又憂,這種情緒每天都有所表露。

    然而,王太子并不懼怕父王的惱怒和怨恨:什麼也不能削弱這種戀情,也不能迫使他将感情隐藏起來。

    國王無可奈何,漸漸容忍而習以為常了。

    國王見二王子違命,父子關系就更加疏遠,越發親近三王子,德·奧爾良公爵。

    三王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雄心勃勃,充滿激情,有一股青年的銳氣,但是需要克制,再随着年齡的增長而思想成熟起來,就一定會有遠大的前程。

     “一方面,太子具有長子的身份,另一方面,德·奧爾良公爵深得父王的恩寵,于是兄弟之間不免明争暗鬥,以緻反目成仇。

    從童年起,兄弟二人就開始争寵,始終就沒有間斷過。

    查理五世皇帝[注]途經法國時,就完全偏愛德·奧爾良公爵;太子明顯覺出了這一點,因此,在皇帝駐跸尚蒂伊時,他就要求大總管逮捕皇帝,不必等國王的旨意。

    大總管沒有照辦。

    事後,國王還責備了大總管沒有聽從太子的建議;接着将他逐出朝廷,這件事也是一條重要的原因。

     “德·埃唐普公爵夫人見兩位王子不和,便打算拉攏德·奧爾良公爵支持自己,讓他在國王面前與德·瓦朗蒂努瓦夫人抗衡。

    她還真得手了:這位王子雖然沒有愛上她,但是在維護她的利益方面,不亞于太子維護德·瓦朗蒂努瓦夫人的利益。

    您能想像得出來,朝廷就是這樣形成了兩派;當然,這種明争暗鬥并不限于女人的紛争。

     “皇帝對德·奧爾良公爵一直抱有好感,曾多次要把米蘭公國賜給他。

    後來,在草拟的和約中,皇帝表露這樣的意向:将十七個省份賜給他,并将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然而,太子既不想情和,也不願意聯姻,于是,他指使他一直喜愛的大總管面陳國王,說明此事至關重要,王位的繼承人不宜有一個強大的兄弟,因為德·奧爾良公爵一旦與皇帝聯姻,得到十七個省的饋贈,就會變得十分強大。

    太子此舉,也針對熱切盼望德·奧爾良公爵增長勢力的德·埃唐普夫人,而大總管恰好同這位夫人是死對頭,因此更同意太子的做法了。

     “其時,太子在香槟地區指揮作戰,幾乎要全殲查理五世皇帝的軍隊;德·埃唐普公爵夫人擔心法國方面占了絕對上風,就可能拒絕和談,拒絕德皇與德·奧爾良公爵聯姻,她便秘密通知敵軍偷襲囤積糧食之地:埃佩爾内和蒂耶裡堡。

    敵軍照計偷襲,這才免遭覆滅的命運。

     “不過,這位公爵夫人背叛而得逞,成果也沒有享受多長時間。

    不久,德·奧爾良公爵得了一種傳染病,在法爾穆蒂埃去世。

    生前,他與朝廷的一位美婦相愛,我就不講出她的姓名了,因為從那以後,那位夫人慎言慎行,将她對這位王子的愛埋藏在心裡,也就理應維護她的名節。

    也是天緣巧合,那位夫人得知德·奧爾良公爵去世的消息的當天,又接到了她丈夫溘逝的噩耗,正好借此之故,既不必強忍悲痛,又能掩飾真正的哀傷。

     “三王子夭折之後,國王也沒能活多久,過兩年便駕崩了。

    他臨終囑咐太子重用圖爾農紅衣主教和阿納博爾海軍司令,絕口不提打發到尚蒂伊的大總管。

    然而,太子繼位,頭一件事就是召回大總管,交給他掌管軍國大事。

     “德·埃唐普夫人被逐,受到一個強敵的種種虐待,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徹底報複了德·埃唐普夫人,以及她不喜歡的所有人。

    她對國王思想的影響更加絕對,超過他當太子的時候。

    當今國王在位十二年來,她成為所有事務的主宰,掌管國家财政和要務;她促使國王趕走圖爾農紅衣主教、掌玺大臣奧利維埃,以及朝宮維勒魯瓦。

    凡是提醒國王注意她行為的人,無不遭受暗算。

    炮兵司令德·塔克斯伯爵不喜歡她,忍不住談論她的風流韻事,尤其她同德·勃裡薩克伯爵的私情;可是,她的手段實在高明,不僅讓德·塔克斯伯爵失寵并丢了官,而且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竟讓國王十分嫉妒的德·勃裡薩克伯爵取而代之,進而還晉升為法國元帥。

    然而,國王的嫉妒情緒日益強烈,無法容忍這位元帥留在朝中;不過,這種嫉妒在别人身上表現得尖銳而兇猛;而體現在他身上則溫和而有節制,隻因他對自己的情婦極為尊重,不敢明着打發走,隻能找個借口,讓他的情敵去管理彼埃蒙地區。

    德·勃裡薩克伯爵在那地區一呆數年,去年冬天才借故回到京城,請求給他指揮的軍隊增加兵員和軍需物品,但此行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還是渴望再見見德·瓦朗蒂努瓦夫人,怕被她遺忘了。

    國王接見他時,态度非常冷淡。

    吉茲兄弟也不喜歡他,但是礙于德·瓦朗蒂努瓦夫人,不敢表露出來,隻能假借他的死對頭主教代理之手,阻止他得到他此行請求的任何東西。

    要整治他也不難:國王恨他,見他人朝心中就不安了。

    結果,德·勃裡薩克伯爵不得不空手而歸,也許至多在德·瓦朗蒂努瓦夫人心裡喚起舊情,重新點燃因長期離别而漸熄的愛火。

    當然,國王還有不少令他嫉妒的對象,但是,或許他不認識,或許他未敢發洩怨恨。

     “女兒啊,”德·沙特爾夫人又補充一句,“不知道您是不是覺得我講多了,超出您所要了解的。

    ” “嗳!夫人,”德·克萊芙夫人答道,“我非但不會抱怨,還要不揣冒昧,請您講一講許多我不了解的情況。

    ” 德·内穆爾先生對德·克萊芙夫人的愛,一開始就非常強烈,以緻對他所愛過的所有女子都失去興趣,甚至将她出現之前與他有關系的女子全置于腦後,連斷絕關系的借口都不屑于找一個,更沒有耐心聽她們抱怨和回答她們的責備。

    太子妃本來引起他相當熾烈的感情,但是在他心中還難以抵禦德·克萊芙夫人。

    赴英國辦差事的急切心情,也開始減緩了,他不再催辦行程必備的事物。

    他常去太子妃的府上,隻因德·克萊芙夫人常去那裡,能讓人以為他對太子妃還有感情倒也不錯。

    在他的心目中,德·克萊芙夫人佳妙無雙,因此,他下決心甯可不向她表露一點心迹,也不願貿然行事,讓人看出這種感情,甚至對他那無話不談的知交德·沙特爾主教代理,也沒有提及此事。

    他的行為極為檢點,處處謹慎小心,除了德·吉茲騎士而外,任何人都沒有看出他愛上了德·克萊芙夫人。

    就連德·克萊芙夫人本身,她若不是對他傾慕而特别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的話,也是很難覺察出來的。

     德·克萊芙夫人對這位公爵的感情,沒有像從前有追慕者那樣,打算告訴她母親,她倒不是有意隐瞞,但就是絕口不提。

    然而,德·沙特爾夫人看得再清楚不過,同時也看出女兒對這位公爵也很傾心,就不免黯然神傷,她深知一個年輕女子和一個貌如德·内穆爾先生,彼此傾心相愛會有什麼危險。

    幾天之後發生的一件事,就完全證實了她對這種愛戀的猜測。

     聖安德烈元帥愛炫耀,總找機會搞搞排場,這次借口新府邸剛剛落成,懇請國王攜王後、太子妃賞光去赴晚宴;同時,他也樂得向德·克萊芙夫人顯示顯示這種豪華的鋪張。

     舉辦這次晚宴的幾天前,王太子本來病弱的身體狀況更糟。

    他的夫人,女王太子妃在身邊守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王太子感覺好一些,便讓在前廳候見的達官貴人全部進去,而太子妃則回到自己的宮室,見德·克萊芙夫人和幾位關系最密切的貴婦在那裡。

     由于時間已晚,太子妃沒有梳洗打扮,也就不去見王後,并派人禀報王後不去問安了,随後又吩咐人将首飾箱拿來,以便挑選幾件佩戴,去參加聖安德烈元帥舉辦的舞會,同時也贈給德·克萊芙夫人幾件,這是她早就答應過的事兒。

    她們正忙着挑撿首飾的時候,孔代親王進來了:他身份尊貴,任何府邸都能随意出入。

    女王太子妃說,想必他從她丈夫太子那裡來,并問他大家在那裡做什麼呢。

     “大家都同德·内穆爾先生辯論呢,夫人,”親王答道。

    “他非常激烈地為一種觀點辯論,看來一定事關他本人。

    我想他有了情婦,那女子一出現在舞會上,就引起他不安,因而他特别強調,在舞會上看見自己所愛的女子,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

    ” “什麼!”太子妃截口說道,“德·内穆爾先生不希望他的情婦去參加舞會?我本以為做丈夫的不願讓自己的妻子去那種場合,卻萬萬沒有想到,情人也會産生這種念頭。

    ” “德·内穆爾先生認為,”孔代親王又說道,“舞會是情人最難以忍受的場合,不論他們得到愛還是沒有得到愛。

    他說,他們若是得到了愛,也會因以後幾天對方感情淡薄而傷心,要知道,世間哪個女子心思用在修飾上,都會忽略自己的情人;她們精心打扮,既為了自己所愛的人,也是要給所有人看,一到舞會上,就想取悅于所有注意看她們的人,就會為自己的美貌而沾沾自喜,可是這種快樂,在很大程度上又與她們的情人無關。

    他還說,還沒有得到愛的男人,看見自己心上的女子參加聚會,心裡就更加難受了:心上的女子越是受到公衆的贊賞,他們就越為自己的單戀而痛苦,惟恐心上女子的美貌引起更為幸運的男人的追求。

    總而言之,德·内穆爾先生認為,不論在舞會上看到自己的情婦,還是知道她去參加而自己不到場,這種凄苦的心情是無可比拟的。

    ” 德·克萊芙夫人佯裝沒有聽見孔代親王所講的話,其實,她聽得非常仔細,也不難聽出德·内穆爾先生所持的觀點,尤其他所說的自己不能出席情婦去參加的舞會的那種傷懷,在很大程度上關系到她,因為,他要受國王派遣,去迎接德·費拉爾公爵,就不能參加德·聖安德烈元帥舉辦的舞會了。

     女王太子妃和孔代親王都笑起來,她也不同意德·内穆爾先生的觀點。

     “夫人,”親王對太子妃說,“隻有一種情況,德·内穆爾先生會同意自己的情婦參加舞會,那就是他本人主辦的舞會。

    德·内穆爾先生就說,去年他為殿下您舉辦過一場舞會,他看到他情婦賞光出席了,盡管她似乎是陪同您前去的,不管怎樣,去參加情人組織的一次娛樂活動,對情人來說,總是一種愛的表示;而且,讓情婦看着他主持一次整個朝廷都出席的聚會,看着他雍容大雅,善盡主人之誼,也總是一件快慰人心的事兒。

    ” “德·内穆爾先生那次做得對,”女王太子妃笑道,“他同意情婦去參加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