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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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quo 我牽着赫蒙格伊妮的手,把她領進我的卧室。

    我輕輕撫摸她的臉龐與身體,感覺得出來她的臉很美,年紀不過十四五歲。

    她突然笑了起來,笑聲悅耳。

     &ldquo您在做什麼?&rdquo她說,&ldquo您是不是在給我祈禱驅魔呀?&rdquo她單純坦白的笑聲,立刻吹散了我心上的一片烏雲。

     我摟住她的肩膀,說:&ldquo小妹,我在仔細看你呀。

    &rdquo然後我又撫摸她柔嫩的臉頰。

     &ldquo看我?&rdquo她又笑了,然後說,&ldquo你得這麼摸摸我,看我長得有多大,就像菜園裡的茄子或者豆子嗎?&rdquo 這時我才明白,赫蒙格伊妮不知道我看不見。

    我說:&ldquo小妹,你知道的,我的眼睛看不見。

    &rdquo她吃了一驚,然後嚴肅了起來。

    我想象得出來,她睜大了她那好奇、青春的雙眼,正在仔細研究我的臉以及我失明的眼睛。

     然後她說:&ldquo因為這樣,所以你請我伯母來這裡?&rdquo &ldquo不是的,我沒請她來,&rdquo我說,&ldquo是她很親切地不請自來。

    &rdquo &ldquo親切?&rdquo她說着又笑了一陣。

    &ldquo她的親切會讓她在這裡待上很長一段時間的。

    可是我父親為什麼又送我過來?&rdquo 這時候姑媽走了進來。

    剛才她與我丈夫談了很久。

    她一走進來,赫蒙格伊妮就說:&ldquo伯母,你說,我們打算什麼時候回家?&rdquo &ldquo喲,這怎麼回事,&rdquo姑媽說,&ldquo她才來這裡就要走。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坐不住的閨女。

    &rdquo &ldquo伯母,&rdquo赫蒙格伊妮說,&ldquo我看得出來,您不急着走。

    您是這裡的親戚,愛待多久就待多久。

    可是我要走&mdash&mdash我跟您說真話。

    &rdquo 然後她牽着我的胳臂,說:&ldquo大姐,您怎麼說?您不算是我的親戚。

    &rdquo我沒說話,而是擁抱她。

    我看得出來,無論姑媽有多跋扈,都不是這女孩兒的對手。

    姑媽沒流露出不悅,事實上還盡量表現得親切和藹,可是赫蒙格伊妮無視她。

    姑媽一面笑着把整件事打發過去,仿佛這隻是一個嬌縱女孩的玩笑,一面往外走&mdash&mdash可是仿佛突然想起來什麼,又轉回來對赫蒙格伊妮說:&ldquo赫姆,跟我來,你該洗澡了。

    &rdquo 赫蒙格伊妮走到我身邊,對我說:&ldquo大姐,咱們倆一起去河邊洗吧,怎麼樣?&rdquo姑媽雖然不情願讓我們去,可是忍住沒攔阻我們。

    她知道,要是跟赫蒙格伊妮起沖突,自己是赢不了的&mdash&mdash況且當着我的面起争執也不好看。

     我們倆往屋後的河邊台階走去,赫蒙格伊妮問我:&ldquo為什麼你還沒有孩子呢?&rdquo 我微笑着說道:&ldquo我怎麼知道呢?神還沒有賜給我孩子。

    &rdquo &ldquo我敢說,您可能曾經犯了一些錯。

    &rdquo赫蒙格伊妮說。

     &ldquo這就隻有神才知道了。

    &rdquo我說。

     然後她下了結論:&ldquo您看我伯母,她一肚子歪主意,所以不可能養出孩子。

    &rdquo 關于罪孽與德行、禍福和獎懲的奧秘,我并不明白,所以也無法向她解釋。

    我隻能歎口氣,在心裡對神說:&ldquo隻有您知道這一切!&rdquo 赫蒙格伊妮抱了抱我,笑着說:&ldquo哎呀,我的話讓你歎氣了!通常根本沒人理我說了什麼!&rdquo 我注意到,我丈夫開始忽視自己的工作。

    離得遠的病人請他出診,他不去;附近的病人請他去看,他總是盡快結束就回來。

    從前在出診之間的空閑時間裡,他都待在診所,隻有中午回來吃飯、午休。

    現在姑媽随時召喚他,他都親自過去,其實毫無必要。

    每次我聽見她喊:&ldquo赫姆,麻煩你拿我的槟榔盒來。

    &rdquo我就知道我丈夫在姑媽那裡。

     一開始的兩三天,赫蒙格伊妮為她拿了槟榔盒、油碗、朱砂罐等她要的東西。

    可是後來赫蒙格伊妮就拒絕讓步了,而是叫女仆去跑腿。

    有時候姑媽喊她&ldquo赫蒙格伊妮,赫姆,赫米&rdquo,她就抱住我,充滿了強烈的同情,不情願與哀傷淹沒了她。

    現在她從不在我面前提到我丈夫,甚至一時口誤也沒有。

     這時候,我兄長來探望我。

    我知道他有多麼善于觀察。

    眼下正發生的事,根本不可能瞞住他。

    我兄長對人的評判眼光是很嚴苛的。

    哪怕最輕微的錯處,他也從不原諒。

    我最害怕的是他會把我丈夫視為罪犯。

    我試圖以強顔歡笑當作煙幕彈來遮掩:我唠唠叨叨、大驚小怪,充分細緻地表演了一大套。

    可是以我的個性來說,這一切太不自然了,也更容易被看穿。

    不過我兄長并沒有待上多久:我丈夫心裡不自在,對他表現得十分無禮,所以他就告辭了。

    他離開之前,手放在我的頭上好一陣,他的手因為關愛而微微顫抖。

    我感受到了他想表達的強烈祝福,他的眼淚落在我淚水潸潸的臉頰上。

     我記得,那個制呾羅月的傍晚,白天趕集的人們還在回家路上。

    從潮濕的風和濕潤土地的氣味中,可以感覺到一場暴風挾帶着遠方的雨,正在逼近。

    天色已暗的田野上,人們焦急地呼喚自己的同伴。

    我失明之後,獨自坐在卧室裡的時候從不點燈,以免衣角掃到燭火,或者發生其他意外。

    當時我在寂寞黑暗的房間裡,坐在地闆上。

    緊握雙手,呼喊着這目不見物的世界裡的神明。

    我說:&ldquo主上,當我感受不到您的慈悲,當我不明了您的意圖,除了盡全力緊緊抓住我破碎的心上的船舵,我還能怎麼辦呢?我的心上鮮血泉湧,然而我怎麼可能控制暴風?軟弱如我,還要經過多少試煉?&rdquo我一面祈禱,一面淚水滾滾而下,于是我把臉藏在被褥裡,低聲啜泣。

    那天我一整天都在做家務,而赫蒙格伊妮如影随形地跟着我,因此我一直沒有機會發洩我胸中湧現的哀痛。

    到了傍晚,我的眼淚終于擋不住了。

    可就在這時候,我注意到我的床震動了一下,還有人走動的衣物窸窣聲,一會兒之後,赫蒙格伊妮走過來,摟住我的脖頸,默默以自己的紗麗衣角為我拭淚。

    她肯定是在我之前就進了房間,可是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因為什麼,我并不清楚。

    她一句話也沒問,我也什麼都沒說。

    她那涼爽的手,慢慢撫過我的眉宇。

    我完全沒有注意到,雷電與暴風雨是何時結束的,可是最後一股甯靜終于安撫了我病熱的心。

     第二天赫蒙格伊妮說:&ldquo伯母,也許你不想回家,可是我有仆人可以陪我回去&mdash&mdash就這麼辦吧!&rdquo &ldquo沒有必要,&rdquo姑媽說,&ldquo我明天就回去了,可以一起走。

    赫姆,你看這個,我們阿比納什給你帶了一個珍珠戒指。

    &rdquo然後她得意地将戒指給赫蒙格伊妮戴上。

     &ldquo伯母,你現在看好了,&rdquo赫蒙格伊妮說,&ldquo看看我準頭有多好。

    &rdquo說着她把戒指扔出窗外,正好扔進屋後水池裡。

     姑媽頓時又驚又怒,緊緊抓住我的手,一再說:&ldquo侄媳婦,你千萬别把這個幼稚的舉動告訴阿比納什,不然可憐的孩子會很傷心的。

    你要答應我呀,侄媳婦。

    &rdquo &ldquo姑媽,你不用再說了,&rdquo我說,&ldquo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他的。

    &rdquo 到了第二天,在她們倆啟程之前,赫蒙格伊妮抱住我,說:&ldquo大姐,你可别忘了我。

    &rdquo我以雙手撫摩她的臉,然後說:&ldquo小妹,盲人永遠不會忘卻。

    我沒有世界,我住在自己的心裡。

    &rdquo我捧着她的臉,聞了聞她的頭發,然後親吻她。

    我的眼淚落在她的頭發裡。

     赫蒙格伊妮走了以後,我的世界幹涸了。

    她為我的生活帶來了香氣、美、音樂,還有明亮的光彩與青春的溫柔。

    現在她走了,當我伸出手臂,還有誰在這裡與我一起呢?我丈夫走過來,帶着誇張的歡喜說道:&ldquo可走了!現在我們終于可以喘一口氣&md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