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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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到時候神會讓我不得不說出那句話:到時候我什麼都沒有了,卻必須繼續掙紮;到時候我對任何人都不再擁有資格與權利,除了對我自己。

     有一陣我們的生活很幸福。

    我丈夫成為頗受敬重的醫生,收入也很體面。

    可是金錢并不是好東西,它會妨礙心靈。

    當心靈主導一切時,它自會為自己創造喜樂;可是一旦财富開始追求快樂,心靈就無事可做了。

    原本由心靈的喜樂主宰的地方,現在遭财物支配。

    我們得到的不再是幸福,而是物質。

     我說不上來到底是因為哪句話或者哪件事,但可能是盲人的洞察力更敏銳,或者什麼其他原因,總之我看得很清楚:随着物質财産的增加,我的丈夫變了。

    他年輕時曾深深關注正義與不公、對與錯,現在卻日益麻木。

    我記得他從前經常說:&ldquo我不是為了謀生而學醫,而是為了努力給窮人帶來福祉。

    &rdquo每回說起那些被請去診治垂死病人,卻堅持先收費才把脈的醫生,他都嫌惡得幾乎無話可說。

    可是我看得出來,他現在已經不再這樣。

    有一回,一名貧婦緊緊抱住他的腳,哀求他救她的獨子一命,卻被他甩開。

    最後我說服他前去診治,但他完全不用心。

    我記得很清楚,當年我們手頭拮據的時候,他對于不正當的财路是何态度。

    如今,他在銀行裡存着許多錢,有個富人的秘書來找他,與他密談了兩天。

    我不知道他們的談話内容,過後他跟我随意聊起别的事情,我心裡有種不安,知道他在打算的不是什麼好事。

     我在失明前最後一次看見的丈夫,如今在哪裡?他曾經在我無法視物的雙眼之間輕輕一吻,讓我升華成了女神,現在他怎麼樣了?那些突然受到強烈情感打擊的人,可以借着又一次情感上的搏動而重新振作。

    可是那些一天天、分分秒秒從骨子裡越來越冷酷的人,他們在情感上的能力逐漸被外在的成功扼殺&mdash&mdash在我看來,這些人沒有出路。

     我跟我丈夫之間的視覺鴻溝本身并不算什麼,可是當我明白,我現在所處的位置上并沒有他,我從内心感到厭惡。

    我失明了&mdash&mdash我坐在内心的一個角落,那裡沒有世上的光。

    我那年輕的愛意依然鮮活,我的虔誠依然完整,我的信任依然不可動搖。

    我供奉的夜花,以少女的細心謹慎安放整齊,在我人生之初就已奉獻給神,這些鮮花上的露珠尚未幹涸。

    我身處的世界蔭涼清爽,永恒常新,而我的丈夫已經離開我的世界,迷失在金錢的荒漠之中!我相信的事物、我擁有的信仰、我珍視遠勝塵世财寶的一切,現在都被遠方的他嗤之以鼻。

    從前,我們之間并沒有這樣的鴻溝。

    年輕的時候,我們是在同一條路上前進,可是後來(他和我都不知道究竟發生在什麼時候)我們的道路岔開了,而現在當我呼喚他,他已經距離太遠,聽不到了。

     有時候我會想,我想得太多是不是因為我看不見。

    如果我看得見,就可以看到世界本來的樣子。

     有一天,我丈夫對我說了一樣的話。

    那天早上,一位穆斯林老人來請他去醫治他得了霍亂的孫女。

    我聽見老人說:&ldquo先生,我很窮,但是真主會賜福予你的。

    &rdquo我丈夫說:&ldquo真主做什麼都不夠。

    你先告訴我,你能為我做什麼。

    &rdquo我聽見這話,心裡想:&ldquo神讓我眼盲了,為何不讓我也耳聾呢?&rdquo老人哀歎道:&ldquo唉,真主啊!&rdquo然後就離開了。

    我馬上讓我的女仆去把他帶到女眷閨房的後門,我對他說:&ldquo老大爺,這些錢給你請醫生為你的孫女治病。

    你去村裡請哈裡什醫生&mdash&mdash并且請你為我的丈夫祈禱吧。

    &rdquo 那一整天我都沒有胃口。

    我丈夫午休起來,問我:&ldquo你怎麼看起來這麼悶悶不樂?&rdquo我正要像平時那樣回答&mdash&mdash&ldquo沒事,一切都很好&rdquo&mdash&mdash可是作假的時候已經過了,我明白地告訴他:&ldquo我想了很久,有件事要告訴你,可是我想不出該怎麼說。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向你解釋清楚我的感受。

    不過我認為你自己心裡一定也知道,我們一起開始人生的時候是一體的,而現在已經分開了。

    &rdquo 我丈夫哈哈一笑,說:&ldquo這個世界本來就在不斷改變。

    &rdquo &ldquo金錢、美貌、青春,都可能會改變,&rdquo我說,&ldquo可是難道沒有永恒的準則嗎?&rdquo 于是他的口氣嚴肅了起來:&ldquo你想想那些生活中遇上真正煩惱的婦女吧&mdash&mdash丈夫掙不了錢,不然就是不愛她。

    你這是無病呻吟!&rdquo這時候我明白了,雙眼失明反而為我的眼睛塗上了某種油膏,把我與這個不斷變化的世界隔離開來。

    我與其他女人不同,而我的丈夫永遠也無法了解我。

     這時候,我丈夫的姑媽從她住的村莊來探望他。

    在我們向她行了大禮之後,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ldquo侄媳婦[75],你瞧瞧,你不幸眼睛失明了。

    我們阿比納什有這麼一個瞎老婆,該怎麼打理家務?讓他再婚吧!&rdquo 如果我丈夫開玩笑說,&ldquo姑媽,這是個好點子&mdash&mdash我就讓你全權做主吧&rdquo,那麼我一點也不擔心。

    但事實上,他尴尬地說:&ldquo姑媽,我不明白你這是什麼意思。

    &rdquo &ldquo怎麼了?&rdquo她答道,&ldquo我說得一點也沒錯。

    侄媳婦,怎麼樣?你怎麼說?&rdquo 我微笑說道:&ldquo您問錯人了。

    如果您要掏某人的錢包,是不會事先征求對方同意的!&rdquo &ldquo你這話倒是沒錯,&rdquo姑媽說,&ldquo阿比納什,我建議你跟我私下商議。

    你同意吧?還有,侄媳婦,我告訴你,身為庫林種姓[76]女孩,丈夫娶的妻子越多,你就越值得驕傲。

    我們阿比納什大可不必當醫生,他靠着婚姻就行,完全不必擔心收入。

    生了重病的人落進醫生手裡,最後還是死路一條,而且一旦死了,醫生也就沒财路了。

    可是庫林男人的妻子們命中注定不會這麼死掉,而且她們活得越久,丈夫得到的利潤就越多。

    &rdquo 過了兩天,我丈夫當着我的面問他的姑姑:&ldquo姑媽,您能不能幫我找一個好人家出身的女人,可以像親戚那樣幫我的妻子?她看不見,如果有一個同伴陪在她身邊,我就不會這麼擔心了。

    &rdquo在我剛失明的時候,這樣的想法還比較有道理,可是現在我想不出有哪件家務是失明的我無法勝任的。

    然而我并沒有反對,始終保持沉默。

     &ldquo沒問題,&rdquo姑媽說,&ldquo我的小叔子有個女兒,品行好,人長得美。

    她已經成年了,就等着有合适的姑爺。

    如果她能找到像你這樣的庫林男人,肯定馬上就嫁。

    &rdquo 我丈夫警覺起來:&ldquo這說的哪是什麼結婚的事!&rdquo 姑媽聽了說:&ldquo好人家的女孩怎麼可能不嫁給你就住在你家?&rdquo這話的确沒錯,我丈夫也想不出如何反駁。

     我茕茕孑立,關鎖在失明的無盡黑暗之中,呼喊神來拯救我的丈夫。

     過了幾天,我剛做完晨禱,姑媽就說:&ldquo侄媳婦,我之前提到的我丈夫的侄女,赫蒙格伊妮,今天從她村子裡過來了。

    赫姆,這位是你的大姐,來向她行禮。

    &rdquo 這時候我丈夫出現了,他看到一位陌生女子在房間裡,仿佛很驚訝似的,于是要退出去。

     姑媽說:&ldquo阿比納什,你去哪裡?&rdquo &ldquo她是誰?&rdquo他問。

     &ldquo她就是我小叔子的女兒,赫蒙格伊妮。

    &rdquo她回答。

    接着我丈夫表演了一番莫須有的好奇,詢問她從哪裡來、誰帶她來的、她的家庭背景等。

    我心裡想:&ldquo我明白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所以為什麼還要加上這一套假惺惺的東西呢?偷偷摸摸,遮遮掩掩,謊話連篇!如果你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而犯錯,你就去做吧&mdash&mdash可為什麼還要這樣?因為是我讓你淪落至此?為什麼要撒謊欺騙我呢?&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