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開啟西方心靈的禅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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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經過多年的辛苦修行,費力地打破理性思考,習禅者從本性那裡得到答案(而且是唯一的答案),公案所說的一切,也都能夠廓然洞察。

    的确,大部分禅宗轶聞都是要突顯答案的&ldquo本來如此&rdquo。

    的确,我們可以欣然理解故事裡的學生為什麼要恭順地挨師父幾記響棍以為鼓勵。

    禅師在回答&ldquo狗子有無佛性&rdquo時的&ldquo無&rdquo蘊含了何等的智慧啊!但是我們要考慮到,一方面,總是有許多人無法分辨心靈隽語和瞎扯淡的差别,另一方面,也有許多人自恃聰明,認為他們一輩子遇到的人都是笨蛋。

     盡管禅宗在對于宗教蛻變的理解上有很大的價值,對于西方人而言,卻似乎不怎麼有用。

    在西方國家缺少了習禅所必要的修行前提。

    我們有誰會無條件地信任一個自負的師父以及他莫名其妙的方法呢?隻有在東方,才有對于一個偉大人格的敬意。

    誰會拍胸脯說,他相信可能有一種無法測度的吊詭的蛻變經驗,而願意犧牲多年光陰辛苦追求那個目标?最後,誰又敢擔保一個異教的蛻變的權威性呢?除非有個不值得信任的人,他因為疾病的關系而喜歡自吹自擂,那麼他就沒有理由抱怨我們不相信他。

    但是如果&ldquo師父&rdquo交代了艱難的功課,那功課不能隻是鹦鹉學舌就算了,那麼歐洲人就會心生懷疑,因為自我成長的崎岖小徑對他們而言就像地獄一樣的悲慘和黑暗。

     我并不懷疑西方世界裡也會有開悟經驗,因為我們當中會有人嗅到究竟目标,而不辭辛苦地追尋它。

    但是他們會保持沉默,不是因為他們羞于啟齒,而是因為他們知道那是隻能意會而無法言傳的。

    因為在我們的文化裡,包括作為宗教資産的監護人的教會,沒有任何東西類似于這個宏願。

    而教會的功能其實就是反對一切諸如此類的極端經驗,因為它們隻會是異端邪說。

    在我們的文化裡唯一能夠了解這個宏願的,大概就是精神治療了。

    所以,這篇文章由一個精神治療師來寫,并不是偶然的事。

     基本上,精神治療是醫生和病人之間的辯證關系。

    那是兩個心靈整體之間的對話,在其中,所有知識都隻是工具而已。

    它的目的是蛻變,而且不是預定的蛻變,而是不能預知的改變,唯一的判别标準是我執的泯滅。

    醫生的努力并不能保證得到該經驗。

    他隻能讓病人盡量減少對于重要經驗的阻抗心理。

    如果說,知識在西方的程序裡扮演的角色分量不輕,那麼佛教的傳統精神氛圍在禅學裡的角色也一樣的吃重。

    禅學及其技巧必須以佛教的精神文化為基礎,這是它的前提。

    一個不曾存在的理性主義的知識是不可能被消滅的。

    一位禅師不會是無知和沒有教養的産物。

    而對我們而言,精神治療經常得先突顯出一個有意識的自我,以及一個有意識地培養出來的理解,才能談到消除我執或理性主義。

    再者,精神治療不像禅師一樣,它的對象不是會為真理做任何犧牲的人,而經常是最固執的歐洲人。

    因此,精神治療的工作當然就更多樣性,而漫長的曆程裡的個别階段也會比在習禅當中面臨更多的阻力。

     基于以上及其他許多的理由,把禅學直接轉譯成西方的處境,是既不妥當也不可能的事。

    但是一個關心其治療目的的精神治療師,當他看到一個東方的靈性&ldquo療愈&rdquo方法的究竟目标時,是不可能無動于衷的。

    我們都知道,兩千多年來,有許多頭角峥嵘的東方賢人緻力于探究該問題,也開展出對應的方法和哲學,那是西方類似的成就難望其項背的。

    我們的嘗試(除了某些例外)不外乎巫術的(秘教儀式,包括基督教在内)或是知識性的(從畢達哥拉斯到叔本華的哲學)。

    在我們西半球這裡,隻有歌德的精神悲劇《浮士德》和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才稱得上窺見一個&ldquo全體性體驗&rdquo的突破。

    [42]而我們至今仍然不清楚歐洲文化裡最有前景的成就的究竟意義為何,盡管它們承襲了希臘文明(我們文明的雛形)的物質性和直觀性。

    [43]雖然我們的知性把猛禽自遠方發現小老鼠的能力發揮到極緻,重力卻還是限制了知性,而當知性不再搜尋獵物,而朝内心探索那個搜尋者的時候,&ldquo諸行&rdquo也把知性困在一個充滿着讓人困惑的意象的世界裡。

    的确,知性落入難産的陣痛,被無名的恐懼和危險纏繞,面對着各種海市蜃樓和迷宮的威脅。

    而最坎坷的命運也正威脅着探險者:在他自己的時代裡如深淵般沉默的孤獨。

    有誰知道&ldquo巅峰時期作品&rdquo(例如歌德的《浮士德》)的深層動機或者&ldquo戴奧尼索斯經驗&rdquo的震顫是什麼東西?我曾經建議人們去讀一讀藏傳佛教的《中陰救度法》[44],以了解東方人是怎麼思考我們西方人所謂回歸全體的&ldquo死亡之路&rdquo的痛苦和不幸。

    那才是重點,而不是什麼善巧的模仿,或知性的雜耍。

    一個沒有專斷而短視的專業意見包袱的精神治療師,經由暗示或片段的信息,應該可以看到這個問題。

    如果他囿限于其準生物學的信條,就會一直要把他所觀察到的東西化約為陳腐的熟悉事物,然後以理性主義的方式概括它們,而大概隻有耽于幻覺的人才會對此心滿意足。

    然而&ldquo有某個東西可以讓人滿足&rdquo,那才是幻覺的極緻。

    那個幻覺躲在一切無法忍受的事物後面,把所有進步抛在後頭,是最難以克服的東西。

    如果精神治療師能夠在助人之餘反省一下,或者他偶然被迫看清自己的幻覺,他會看到,所有理性主義的化約論,在面對不斷變化的生命時,是多麼的空洞而膚淺。

    如果他繼續探索,他就會明白&ldquo那誰也都偷偷地走過的墳門戶&rdquo[45]所指為何。

     我不想被認為是在推薦或建議什麼。

    但是當一個西方國家的人談到禅學時,我覺得有責任告訴那個歐洲人,通往&ldquo開悟&rdquo的&ldquo漫漫長路&rdquo的開端在哪裡,而那條隻有少數哲人走過的小徑有多少險阻艱難,或許就像是高山上的信号台,在風雨如晦的未來裡照耀着。

    如果有人認為&ldquo開悟&rdquo或&ldquo正定&rdquo可以在低于那個高度的地方遇見,那會是個很嚴重的錯誤。

    因為一個全體性經驗不可能比全體廉價或低下。

    而它對于心理學的意義可以見諸以下的事實:意識隻是整個心靈的一部分,而無法涵攝心靈的全體,因為它還缺少了橫無涯涘(sì,水邊)的無意識領域。

    但是無意識領域既不能以熟練的公式去捕捉,也無法以科學教條去驅魔,因為裡面附着了類似命運的東西,有時候甚至就是命運本身,正如《浮士德》或《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經常暗示的。

    要獲緻全體性,就需要全體的介入,少一分都不行,沒有料揀或替代,也沒有妥協。

    《浮士德》或《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盡管評價甚高,對于歐洲人而言卻深奧難解,同樣的,我們很難期望初窺心靈的幽暗世界的有識之士們,對于一個陷于&ldquo個體化曆程&rdquo(即我所謂&ldquo成為整體&rdquo的經驗)的種種困惑的人的心境,能夠有什麼正确的觀念。

    于是人們拿出病理學的詞彙,用&ldquo精神官能症&rdquo&ldquo精神病&rdquo之類的術語安慰自己,嘴裡嘟囔着&ldquo創造性的奧秘&rdquo,但是如果他們剛好不是詩人,又能&ldquo創造&rdquo出什麼東西呢?由于這樣的誤解,現在有許多人僭稱自己是&ldquo藝術家&rdquo,仿佛&ldquo藝術&rdquo和&ldquo能力&rdquo沒有關系似的。

    如果人們沒有什麼可以&ldquo創造&rdquo,那麼他們或許可以創造自己。

     禅學透顯了&ldquo成為整體&rdquo對于東方人的意義有多麼重要。

    探究禅學謎語或許可以為怯懦的歐洲人壯膽,或者為他們的近視配一副眼鏡,好讓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