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開啟西方心靈的禅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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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拉如是說》就不再是哲學了,而是一個完全吞沒了知性的劇烈蛻變曆程。

    它不再是思考的問題,而是&ldquo思考的思考者&rdquo的問題,書裡頭的每一頁都是如此。

    一個新生的人、一個完全蛻變的人登場了,他破繭而出,不隻看到新天新地,而且是創造了它。

    西勒修斯(AngelusSilesius)[35]的說法比查拉圖斯特拉謙虛一點: 我的身體是個蛋殼,小雞在裡頭 會從永恒的靈裡孵出來。

    [36] 在基督教國度裡,&ldquo悟&rdquo相當于一種宗教的蛻變經驗。

    然而,這類的經驗有各種不同的程度和類型,我們有必要指出哪些範疇和禅的經驗最相應。

    那無疑就是神秘主義者的經驗,它和其他類似經驗的差别在于它的&ldquo聽任自然&rdquo的屬靈準備,&ldquo空去一切形象&rdquo。

    它迥異于以訓練和對于聖像的&ldquo想象&rdquo為基礎的宗教經驗,例如聖依納爵(Ignatius)[37]的&ldquo神操&rdquo。

    我會把後者的範疇歸類于經由信仰和禱告的蛻變,在基督新教裡,則是經由團契經驗,因為它們有個很明确的前提,而且絕對不是&ldquo空&rdquo或&ldquo放下&rdquo。

    神秘主義者常說的&ldquo神是一個無&rdquo,基本上和基督受難的默觀、信仰以及團契的期待是不兼容的。

     因此,&ldquo悟&rdquo和西方經驗的模拟,就隻限于少數基督教的神秘主義,他們為了彰顯吊詭而說的話幾近于異端,有的甚至逾越了異端的界線。

    正是這些性質,使得艾克哈特大師遭到教會的譴責。

    如果佛教和我們的&ldquo教會&rdquo一樣,那麼禅宗也會是他們無法忍受的負擔。

    其理由在于它極端個人化的方法,以及許多禅師們呵佛罵祖的偶像破壞的态度。

    由于&ldquo禅&rdquo蔚然成為一個宗派,在幾個世紀裡便形成某些集體形式,例如鈴木大拙在《禅僧的修行》(TheTrainingoftheZenBuddhistMonk)中所說的,但是他們認為形式和内容都是外在的東西。

    除了各種生活方式以外,他們的主要修證方法應該就是&ldquo公案&rdquo了。

    公案是指禅師的吊詭的問題、說法和舉止行為。

    根據鈴木大拙的描述,公案主要是以轶聞的形式記錄禅師們的問題。

    師父問學生一些問題,讓他們去習禅。

    茲舉一個經典的例子,有一僧問趙州禅師說:&ldquo狗子還有佛性也無?&rdquo師曰:&ldquo無。

    &rdquo鈴木大拙說,這個&ldquo無&rdquo字意思就隻是&ldquo唔&rdquo,俨然是小狗在回答這個問題[38]。

     乍看下,提出一個問題以作為習禅的對象,似乎對于結果已經有了預期或定見,因此體驗的内容也有了限定,就像耶稣會的神操或瑜伽冥想一樣,其内容限于老師指派的課題。

    但是公案實在太多元、太多義,也太多機鋒了,以至于任何老手都搞不清楚什麼才是合宜的答案。

    再者,關于體驗的描繪總是語焉不詳,使得我們在公案和體驗之間找不到任何無法辯駁的理性關系。

    既然我們無從證明其邏輯推論,于是我們會假定公案其實無礙于任何修行的自由,而最終的結果也取決于師父的個人習性。

    修行者在修行裡完全颠覆理性知識,使得意識處于完全沒有預設的狀态。

    于是,任何有意識的預設都盡可能地被排除了,但是不包括無意識的預設。

    那就是習焉而不察的心理習性,它當然不是空性,也不是無預設。

    那習性是本性既有的因素,因此當它回答時(尤其是在開悟經驗裡),就是本性的回答,是本性直接說出它對意識的響應[39]。

    學生的無意識本性對于老師或公案的響應,顯然就是&ldquo開悟&rdquo。

    我認為這個觀點多少正确地把握了開悟的本質。

    而所謂的&ldquo見性&rdquo&ldquo本來面目&rdquo以及存在的根源,經常是禅師最關心的主題[40],更佐證了這個觀點。

     禅和所有其他哲學和宗教的默觀訓練的差别,在于它基本上沒有預設。

    就連佛本身也被嚴厲拒絕;的确,他幾乎是如亵渎一般地被棄如敝屣,雖然他是修行最重要的預設。

    但是他也是個偶像,因此也是要被舍棄的。

    一切唯當下即是,而那就是一個人完全沒有意識到的預設,正因為它是無意識的,所以他無法擺脫它。

    那似乎來自虛空的答案,那照徹黑暗的光,總是奇妙的體驗以及蒙福的光照。

     意識的世界難免到處都有限制,到處都有橫阻道路的高牆。

    基于意識的本質,它必然是片面的。

    每個意識都隻能懷有少數同時生起的觀念。

    所有其他觀念都必須待在看不見的陰影裡。

    同時出現的内容越多,意識就越模糊不清、混亂,甚至失去方向。

    意識不僅需要嚴格局限于少數清楚的内容,甚至這就是意識的本質。

    經由注意力,我們才能有相續不斷的印象,唯有如此,我們才會有一般性的方向感。

    然而我們無法始終保持專注。

    因此我們必須盡量減少同步的知覺和相續不斷的印象的數量。

    于是,一切可能的知覺的廣袤領域總是被忽略,而意識也總是困于狹窄的圈子裡。

    人們完全無法相信有一個意識居然可以一眼盡覽所有想象得到的意象。

    如果一個人用他能夠同時想象的少數幾個清晰明确的表象,就可以建構起整個世界,那麼如果他可以一次就清楚想象到一切,他眼前又會開展出如何神聖的世界呢?而這個問題還隻是關于我們的可能表象。

    如果我們加上無意識的内容,也就是還沒有或再也無法被意識到的内容,然後試着想象整個景觀,那會是再大膽的幻想都想不到的。

    在意識的形式裡,它當然是無法想象的,但是在無意識的形式裡,它卻是一個事實,而在底下伏流着的,是始終存在着的想象的可能性。

    無意識是一切潛在心理因素的無法窺見的整體,是潛在的本性的&ldquo大觀園&rdquo。

    意識時或片段地取出的所有習性,都在無意識裡。

    如果意識盡可能地空掉他的内容,那麼内容就會落到無意識的狀态(至少是暫時的)。

    在禅宗裡經常會利用這種壓抑作用,意識的能量抽離出内容,轉移到空的觀念或公案上面。

    由于它們必須是穩定的,于是相續不斷的意象乃至于使意識運作的能量也都中止了。

    被保存的能量會轉到無意識裡,把它的自然儲藏量推到極緻。

    它也使得無意識内容随時會突破到意識層次。

    意識的放空和停歇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需要長期的修行[41],把能量的張力推到極緻,好讓無意識的内容突破到意識裡。

     破繭而出的内容絕不是完全散亂無序的。

    正如精神醫學的經驗所示,意識的内容和闖入意識的各種妄想以及谵妄有某種特别的關系。

    正常人的夢和作用中的意識之間也有相同的關系。

    它基本上是補償性的關系。

    意識的内容讓意識取向的整體性所需要補充的一切東西都浮上表面。

    如果由無意識湧現的各種片段能夠嵌入意識活動當中,就會生起一種心理的存在形式,它更符合個人的整體人格,也因此消弭了意識的和無意識的人格之間徒然的沖突。

    我們當然都有卑劣的角落,就像是肮髒的、秘密的儲藏室,而與其說它們是無意識的,不如說是被隐藏起來或被淡忘了。

    無意識是個母體,它孕育出所有形而上學命題、神話、哲學(如果它不隻是批判性的),以及一切以心理命題為基礎的生活形式。

     無意識的每次入侵,都是在回答意識的某個狀态,而這個回答總是源自現存的一切可能想象的整體,源自整個習性,也就是潛态的心理存在的同時性意象。

    它分裂成個别的意象、片面的東西、片段的性格,正符合意識的性質。

    習性的響應總是有着整體性的性格,因為它相當于那還沒有被分别心的意識給分割的本性。

    因此它的作用便沛然莫可禦。

    那是個不期然的、開闊的、遍照一切的回答,它的作用更像是光照或神啟,因為意識把自己困在絕望的死胡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