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三灤陽續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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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小洞觀察,又不見人影;側耳仔細聽,好像時時有人切切私語,若有若無,一個字都聽不清楚。

    闵先生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

    三更以後,似乎又聽到腳步聲。

    不久,隔壁院子狗吠,接着鄰家的狗也吠,跟着街巷的狗都接着吠叫起來。

    靠近處的狗吠停止了,遠處的狗吠聲又響起來,吠聲逐漸向東北方面傳遞過去,估計妖怪走了。

    又怕得罪妖怪會招來災禍,不敢打開室門。

    到天亮時出門察看,什麼痕迹也沒有,隻有西廊塵土上,似乎有點弓鞋印,也不很分明,大概是狐女。

    外祖父雪峰先生說:&ldquo這樣去看花,何必再問主人呢?大概闵先生有點毛毛躁躁的市民習氣,狐女怕他偶然間沖了出去,敗壞賞花玩月的興趣罷了。

    &rdquo 有個叫董華的人讀書不成,當了店鋪裡的算帳先生。

    但又沒有能好好利用他的長處,受人排擠,被迫從店鋪裡出來,以賣藥算命來維持生活,窮得沒有立錐的地方。

    他酌母親和妻子,靠縫補洗洗來幫襯家用,還是常常揭不開鍋。

    正遇上這一年鬧饑荒,全家人都餓得閉門不出,看樣子非得餓死。

    董某聽說鄰村富翁要買妾,就和母親商量,打算賣了妻子。

    妻子不肯,董華便說失去貞節事大,母親餓死了事情就更大了,才哭着同意了。

    她要求倘若活着回來,仍然和他為夫妻。

    董華也答應了。

    董妻相貌漂亮,富翁很寵愛她。

    每當她睡覺時枕席上總有淚痕。

    富翁追問,她毅然說:&ldquo我已經是你的了,什麼事都可以為所欲為。

    感念丈夫往日恩情,即使有刀鋸在眼前,也不能使我斷了這個念頭。

    &rdquo遇上這一年又鬧饑荒,董華和母親都被餓死了。

    富翁隐瞞不讓董妻知道。

    鄰居一個老婆子偶然把消息透露出來,她一聲也不哭,呆坐了很久,告訴她的婢女老媽子說:&ldquo我之所以忍受玷污,一是為了救婆婆和丈夫的命,二是因為主人已經七十多歲,過不了幾年就該死了。

    我年紀還輕,估計主人的兒子不會留下我。

    我還是缺月再圓。

    如今一切都完了!&rdquo說完打開樓窗,墜樓而死。

    這和前面所載福建學使所買的妾殉情的事差不多。

    但是那個妾因男女情深,以身殉情,都沒有遺恨。

    這位是為了婆婆、丈夫不得已而失身,最終仍沒能救婆婆和丈夫,事願違,白白地遭到玷污,因此一死了之,這尤其可悲。

     我十歲時,聽說槐鎮有位和尚,是農家子弟。

    他好喝酒吃肉,廟裡有幾十畝地,他自己種了自己吃,除了放牛種地,什麼也不懂。

    他不但不準備經卷、法器,連僧幅、袈裟也沒有,甚至佛龛、香火也似有似無。

    隻是他頭上沒有頭發,屋裡沒有妻子,這是他與普通人的不同處。

    有一天,他忽然把鄉親們都找了來,他則端坐在破幾上,合掌說道:&ldquo和大家一起住了三十多年,今天要永别了。

    把我的遺體托付給大家,可以麼?&rdquo說完便閉目去世了。

    他依然合掌端坐,鼻子裡垂下兩條鼻涕,有一尺多長。

    大家很感驚異,便募集木材建造佛龛。

    我的舅舅安實齋住在丁冢莊,離這個村很近,知道這個和尚平時沒什麼道行,聽說了這事,不信,便親自去看。

    因為建造佛龛沒有完工,和尚遺體停了兩天還沒入殓。

    但屍體面色如生,摸了摸肌膚,像鐵石一樣冰冷堅硬。

    當時正值六月份,蒼蠅蚊蟲都不往屍體上叮,也沒有屍臭氣。

    不知這是什麼道理。

     喀喇沁公丹巴爾多濟說:内廷都領侍蕭得祿,幼年時曾在他府上供驅使。

    有一次,蕭得祿偶然見到一個黑家夥趴在樹下,大小像隻貓。

    他用彈丸射擊,那家夥一轉身,就變得像狗樣大。

    他再次射擊。

    那家夥又一轉身,于是變得像驢一樣大小了。

    他不敢再射擊,那家夥也溜走了。

    過了一會兒,忽然瓦石亂飛,險象環生,他知道自己遇上的是狐仙,于是心中惴惴不安起來。

    有人指教他,讓他依照那怪物的樣子畫一幅圖,然後供奉起來。

    他照這辦法做了,那家夥便不再打擾他。

    後來,他忽然發現桌上放着幾十文錢,知道是狐仙所贈,便試探着收藏起來,誰也不告訴。

    第二天,這錢增加到上百丈。

    此後,每天都有所增加,漸漸超迂了一千文。

    轉眼又變成了一錠銀子,約一兩多重。

    這錠銀子一天天見長,漸漸地變成五十兩一錠。

    這麼大的銀子無法秘密收藏,終于被管家發現。

    管家疑心他偷盜了官庫的銀兩,便嚴刑拷問,他卻怎麼也說不清銀子的來曆。

    蕭得祿這才明白,自己被狐仙陷害了,若說用彈弓向動物射擊。

    本是孩子們常玩的遊戲。

    主人知道了。

    也未必會過份責怪他們,狐仙自然出不了這口惡氣。

    先用小利引誘他上鈎,逐漸滿足他的貪心,然後将禍水潑到他身上,狐仙也便如願以償了。

    狐仙所設的陷井本來很容易識破;隻因蕭得祿貪财,便利令智昏。

    他卻以為自己心意虔誠,以禮相待而感動了狐仙。

    由于對事情做出了不正确的判斷,使他不知不覺陷入了狐仙設置的羅網。

    當年,吳王夫差貪圖勾踐的服事,最終敗給越國;楚懷王貪圖商、于六百裡的土地,最終敗給秦國;北宋貪圖滅遼之後,遼國将割讓土地,最終敗于金人;南宋貪圖借助元攻打金人,最終敗于元軍。

    國家大計,将相同謀,仍不免上當受騙,何況一個小毛孩子,怎能逃脫老狐狸設置的圈套。

    他的失敗,實在是理所當然的!丹巴多爾濟又舉出最近發生的一件事說:刑部某官員有個仆人,一次睡覺時,覺得有人用舌頭舔他的臉。

    他抄起一塊石頭猛擊過去,那家夥倒地死了。

    他點上蠟燭來看,原來是一隻黑狐狸。

    這個仆人剖開了狐狸的肚子,發現裡面有個小人兒的腦袋,邢上面眉眼俱全。

    原來這隻狐狸已修煉成了嬰兒,隻是還沒有完全成形。

    過了幾天,他為主人駕車回來,被狐仙附了體,使他舉起凳子向主人打去,并厲聲陳述自己死得如何冤枉。

    這是黑狐狸想報仇卻無能為力,便打算借主人之手鞭打這位仆人以洩私憤。

    這兩隻狐狸同樣都是在報仇,我覺得這隻黑狐狸強悍而直爽,比起前面那隻陰險狡猾的狐狸來,要強得多了。

     丹公又說:科爾沁達爾汗王的一個仆人,在趕路時路上撿到兩隻氈囊,其中一隻裝滿人的牙齒,另一隻裝滿人的指甲。

    仆人中很是驚訝,就把它們扔到水裡去。

    很快看到一個老太婆神色倉皇地跑過來,左顧右盼,好像在尋找什麼,還問仆人有沒有見過兩隻氈囊?仆人回答說沒有看見過。

    老太婆猜想一定是被仆人弄破抛掉了,立刻大為憤怒,折了一根樹枝用力打仆人。

    仆人空手與她對打,隻感得她的衣服柔軟脆弱,像通草的草心;肌肉又虛又松,像蓮蓬的包穰。

    仆人手指挖到的地方馬上裂開,但放手之後立即凝合起來像原來一樣,又像抽刀斷水。

    相互搏鬥了很久,老太婆不能取勝,才放開仆人離去。

    臨走前還回頭罵仆人說:&ldquo少則三個月,多則三年,我一定捉拿你的靈魂!&rdquo然而,到現在已經超過三年了,老太婆也不能降災禍,可知她隻是講大話恐吓仆人而已。

    老太婆應當是煉形的鬼,取得的精血未夠,不能凝結成有實質的形體,所以仍然凝聚氣息成為形體。

    她收集人的牙齒指甲,因為牙是骨頭的剩餘,指甲是筋的剩餘,大概是想合起來煉制成藥服食,用以充實她的實質罷了。

     田侯松岩說,今年六月有位随從侍衛叫和升死在灤陽。

    馬蘭鎮總兵愛星阿公和他是好友,置辦棺材壽衣,送他的遺骨回去下葬。

    一天晚上愛星阿去廁所,在殘月的微光下看見一個人好像站在煙霧之中。

    問他不答,叱喝也不動。

    愛星陌能看見鬼,仔細審視,原來是和升的魂。

    于是拱手而祝道:&ldquo先前安葬你時,很多東西不齊。

    我的财力單薄你是知道的。

    你今天顯形是來責備我的麼?&rdquo鬼魂還是不說不動。

    愛星阿又說:&ldquo聽說死在塞外的人,不焚燒通行證就進不了關。

    我偶然忘了這事,莫非你是為這事來的?&rdquo鬼叩頭後,轉眼不見了。

    愛星阿就到城隍廟裡呈文禱告,從此和升的鬼魂沒再出現。

    田松岩随從聖駕南巡時和愛公一起住在江甯的承恩寺中。

    承恩寺規模雄偉,樓閣極多,居室也很寬敞。

    一天他們正在一起坐着,六扇樓窗忽然無風自開,過會兒又自己關上了。

    愛公說:&ldquo有個和尚坐在北窗上。

    他滿臉毛乎乎的胡子,好像好久沒有剃了;眼睛直瞪着,脖子有點彎,原來是個吊死鬼。

    &rdquo問廟裡的和尚,和尚奇怪他怎能知道吊死鬼的長相。

    懷疑是有人洩露出去的,不知道愛公能看見鬼。

    還有一回在船頭上,愛公篙刺水玩,忽然扔了篙後退,滿臉驚恐之色。

    田松岩問怎麼了,他說有個淹死鬼沿着篙要爬上來。

    嘉慶三年八月,朝廷在清音閣宴請蒙古外藩使節,我和愛公作陪。

    我問他,他說這都是真的。

    可見到處有鬼,就像處處有人一樣。

    那個要入關的鬼是依戀家鄉,坐在窗上的鬼有争占屋子的心,沿着篙往上爬的鬼有競争打鬥的心。

    它們的得失勝負、喜怒哀樂,也都像人一樣。

    這種紛擾争鬥的狀況在地下也沒有終了之時。

    佛家講忏悔解脫,至人也認為要使鬼有所歸附,這樣它就不會出來作怪了。

    可見聖人對神鬼的情況有深刻了解。

    子貢說:&ldquo死是大事,君子安息了。

    &rdquo莊周說:&ldquo桑扈啊,你已經反樸歸真了。

    &rdquo這是就自己所理解的來談死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