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卷 卷十二 濂溪學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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濂溪學案(下)(黃宗羲原本 黃百家纂輯 全祖望修定) 太極圖(圖一) 無極而太極 太極圖說 無極而太極。

    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

    靜極復動。

    一動一靜,互為其根。

    分陰分陽,兩儀立焉。

    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

    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

    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

    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

    形既生矣,神發知矣,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矣。

    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自註雲:無欲故靜。

    )立人極焉。

    故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兇。

    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兇。

    故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

    立地之道,曰柔與剛。

    立人之道,曰仁與義。

    」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

    」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劉蕺山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即太極也。

    天地之間,一氣而已,非有理而後有氣,乃氣立而理因之寓也。

    就形下之中而指其形而上者,不得不推高一層以立至尊之位,故謂之太極;而實無太極之可言,所謂「無極而太極」也。

    使實有是太極之理為此氣從出之母,則亦一物而已,又何以生生不息,妙萬物而無窮乎﹖今曰理本無形,故謂之無極,無乃轉落註腳。

    太極之妙,生生不息而已矣。

    生陽生陰,而生水火木金土,而生萬物,皆一氣自然之變化,而合之隻是一箇生意,此造化之蘊也。

    惟人得之以為人,則太極為靈秀之鍾,而一陽一陰分見于形神之際,由是殽之為五性,而感應之塗出,善惡之介分,人事之所以萬有不齊也。

    惟聖人深悟無極之理而得其所謂靜者主之,乃在中正仁義之間,循理為靜是也。

    天地此太極,聖人此太極,彼此不相假而若合符節,故曰合德。

    若必捐天地之所有而畀之于物,又獨鍾畀之于人,則天地豈若是之勞也哉!自無極說到萬物上,天地之始終也。

    自萬事反到無極上,聖人之終而始也。

    始終之說,即生死之說,而開闢混沌、七尺之去留不與焉。

    知乎此者,可與語道矣。

    主靜要矣,緻知亟焉。

    ○或曰:周子既以太極之動靜生陰陽,而至于聖人立極處,偏著一靜字,何也﹖曰:陰陽動靜,無處無之。

    如理氣分看,則理屬靜,氣屬動,不待言矣。

    故曰,循理為靜,非動靜對待之靜。

     宗羲案:朱子以為,陽之動為用之所以行也,陰之靜為體之所以立也。

    夫太極既為之體,則陰陽皆是其用。

    如天之春夏,陽也;秋冬,陰也;人之呼,陽也;吸,陰也。

    寧可以春夏與呼為用,秋冬與吸為體哉!緣朱子以下文主靜立人極,故不得不以體歸之靜。

    先師雲:「循理為靜,非動靜對待之靜。

    」一語點破,曠若發蒙矣。

     附梨洲太極圖講義 通天地,亙古今,無非一氣而已。

    氣本一也,而有往來、闔闢、升降之殊,則分之為動靜。

    有動靜,則不得不分之為陰陽。

    然此陰陽之動靜也,千條萬緒,紛紜膠轕,而卒不克亂,萬古此寒暑也,萬古此生長收藏也,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即所謂理也,所謂太極也。

    以其不紊而言,則謂之理;以其極至而言,則謂之太極。

    識得此理,則知「一陰一陽」即是「為物不貳」也。

    其曰無極者,初非別有一物依于氣而立,附于氣而行。

    或曰因「《易》有太極」一言,遂疑陰陽之變易,類有一物主宰乎其間者,是不然矣,故不得不加「無極」二字。

    造化流行之體,無時休息,中間清 濁剛柔,多少參差不齊,故自形生神發、五性感動後觀之,知愚賢不肖,剛柔善惡中,自有許多不同。

    世之人一往不返,不識有無渾一之常,費隱妙合之體,徇象執有,逐物而遷,而無極之真,竟不可見矣。

    聖人以「靜」之一字反本歸元,蓋造化、人事,皆以收斂為主,發散是不得已事,非以收斂為靜,發散為動也。

    一斂一發,自是造化流行不息之氣機,而必有所以樞紐乎是,運旋乎是,是則所謂靜也,故曰主靜。

    學者須要識得靜字分曉,不是不動是靜,不妄動方是靜。

    慨自學者都向二五上立腳,既不知所謂太極,則事功一切俱假。

    而二氏又以無能生有,于是誤認無極在太極之前,視太極為一物,形上形下,判為兩截。

    蕺山先師曰:「千古大道陸沈,總緣誤解太極。

    『道之大原出于天』。

    此道不清楚,則無有能清楚者矣。

    」 附朱陸太極圖說辯 陸象山與朱子書曰:梭山兄謂:「《太極圖說》與《通書》不類,疑非周子所為。

    不然,或是其學未成時所作。

    不然,則或是傳他人之文,後人不辨也。

    蓋《通書》《理性命章》言『中焉止矣,二氣五行,化生萬物,五殊二實,二本則一』,曰『一』,曰『中』,即太極也,未嘗于其上加『無極』字。

    《動靜章》言五行、陰陽、太極,亦無『無極』之文。

    假令《太極圖說》是其所傳,或其少時所作,則作《通書》時不言無極,蓋已知其說之非矣。

    」此言殆未可忽也。

    兄與梭山書雲:「不言無極,則太極同于一物,而不足為萬化根本。

    不言太極,則無極淪于空寂,而不能為萬化根本。

    」夫太極者,實有是理,聖人從而發明之耳。

    非以空言立論,使後人簸弄于頰舌紙筆之間也。

    其為萬化根本,固自素定。

    其足不足,能不能,豈以人言不言之故邪﹖《易大傳》曰:「《易》有太極。

    」聖人言有,今乃言無,何也﹖作《大傳》時不言無極,太極何嘗同于一物而不足為萬化根本邪﹖《洪範》五皇極,列在九疇之中,不言無極,太極亦何嘗同于一物而不足為萬化根本邪﹖後書又謂:「無極即是無形,太極即是有理。

    周先生恐學者錯認太極別為一物,故著『無極』二字以明之。

    」《易》之《大傳》曰:「形而上者謂之道。

    」又曰:「一陰一陽之謂道。

    」一陰一陽已是形而上者,況太極乎!曉文義者舉知之矣。

    自有《大傳》,至今幾年,未聞有錯認太極別有一物者。

    設有愚謬至此,奚啻不能以三隅反;何足上煩先生,特地于太極上加「無極」二字,以曉之乎﹖且「極」字亦不可以「形」字釋之。

    蓋極者,中也。

    言無極,則是猶言無中也,是奚可哉!若懼學者泥于形器而申釋之,則宜如《詩》言「上天之載」,而于下贊之曰「無聲無臭」可也,豈宜以「無極」字加于太極之上。

    朱子發謂濂溪得太極圖于穆伯長,伯長之傳出于陳希夷,其必有攷。

    希夷之學,老氏之學也。

    「無極」二字,出于《老子》「知其雄」章,吾聖人之書所無有也。

    《老子》首章言「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而卒同之,此老氏宗旨也。

    「無極而太極」,即是此旨。

    老氏學之不正,見理不明,所蔽在此。

    兄于此學,用力之深,為日之久,曾此之不能辨,何也﹖《太極圖說》以「無極」二字冠首,而《通書》終篇未嘗一及「無極」字。

    二程言論文字至多,亦未嘗一及「無極」字。

    兄今攷訂註釋,表顯尊信,如此其至,恐未得為善祖述者也。

    潘清逸豈能知濂溪者。

    明道、伊川親師承濂溪,當時名賢居潘右者亦復不少,濂溪之誌卒屬于潘,可見其子孫之不能世其學也,兄何據之篤乎﹖ 朱答曰:來書反復其于無極太極之辨,詳矣。

    然以熹觀之,伏羲作《易》,自一畫以下,文王演《易》,自「乾元」以下,皆未嘗言太極也,而孔子言之;。

    孔子贊《易》,自太極以下,未嘗言無極也,而周子言之。

    夫先聖後聖,豈不同條而 共貫哉!若于此有以灼然實見太極之真體,則知不言者不為少,而言之者不為多矣,何至若此之紛紛哉!今既不然,則吾之所謂理者,恐其未足以為群言之折衷;又況于人之言有所不盡者,又非一二而已乎。

    既蒙不鄙而教之,熹亦不敢不盡其愚也。

    且夫《大傳》之太極者,何也﹖即兩儀四象八卦之理,具于三者之先而蘊于三者之內者也。

    聖人之意,正以其究竟 至極,無名可名,故特謂之太極。

    猶曰「舉天下之至極無以加此」雲爾,初不以其中而命之也。

    至如「北極」之極,「屋極」之極,「皇極」之極,「民極」之極,諸儒雖有解為中者,蓋以此物之極常在此物之中,非指極字而訓之以中也。

    極者,至極而已。

    以有形者言之,則其四方八面,合輳將來,到此築底,更無去處,從此推出,四方八面,都無向背,一切停勻,故謂之極耳。

    後人以其居中而能應四外,故指其處而以中言之,非以其義為可訓中也。

    至于太極,則又無形象方所之可言,但以此理至極而謂之極耳。

    今乃以中名之,則是所謂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一也。

    《通書》《理性命章》,其首二句言理,次三句言性,次八句言命,故其章內無此三字,而特以三字名其章以表之,則章內之言固已各有所屬矣。

    蓋其所謂「靈」,所謂「一」者,乃為太極;而所謂「中」者,乃氣稟之得中,與剛善、剛惡、柔善、柔惡者為五性,而屬乎五行,初未嘗以是為太極也。

    且曰「中焉止矣」,而又下屬于「二氣五行,化生萬物」之雲,是亦復成何等文字義理乎﹖今乃指其中者為太極而屬之下文,則又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二也。

    若論「無極」二字,乃是周子灼見道體,迥出常情,不顧旁人是非,不計自己得失,勇往直前,說出人不敢說底道理,令後之學者曉然見得太極之妙,不屬有無,不落方體。

    若于此看得破,方見此老真得千聖以來不傳之祕,非但架屋下之屋,疊上之而已也。

    今必以為未然,是又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三也。

    至于《大傳》既曰「形而上者謂之道」矣,而又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此豈真以陰陽為形而上者哉﹖正所以見一陰一陽雖屬形器,然其所以一陰一陽者是乃道體之所為也。

    故語道體之至極,則謂之太極;語太極之流行,則謂之道。

    雖有二名,初無兩體,周子所以謂之無極,正之其無方所、無形狀,以為在無物之前而未嘗不立于有物之後,以為在陰陽之外而未嘗不行乎陰陽之中,以為通貫全體,無乎不在,則又初無聲臭影響之可言也。

    今乃深詆無極之不然,則是直以太極為有形狀、有方所矣;直以陰陽為形而上者,則又昧于道器之分矣;又于「形而上者」之下復有「況太極乎」之語,則是又以道上別有一物為太極矣。

    此又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四也。

    至熹前書所謂「不言無極,則太極同于一物,而不足為萬化根本;不言太極,則無極淪于空寂,而不能為萬化根本」,乃是推本周子之意,以為當時若不如此兩下說破,則讀者錯認語意,必有偏見之病,聞人說有,即謂之實有,見人說無,即謂之真無耳。

    自謂如此說得周子之意,已是大殺分明,隻恐知道者厭其漏洩之過甚,不謂如老兄者,乃猶以為未穩而難曉也。

    請以熹書上下文意詳之,豈謂太極可以人言而為加諸損者哉﹖是又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五也。

    來書又謂「《大傳》明言『《易》有太極』,今乃言無,何邪﹖」此尤非所望于高明者。

    今夏因與人言《易》,其人之論正如此,當時對之不覺失笑,遂至被劾。

    彼俗儒膠固,隨語生解,不足深怪。

    老兄平日自視為何如,而亦為此言邪!老兄且謂《大傳》之所謂「有」,果如兩儀、四象、八卦之有定位,天地、五行、萬物之有常形邪﹖周子之所謂「無」,是果虛空斷滅,都無生物之理邪﹖此又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六也。

    老子「復歸于無極」,無極乃無窮之義,如莊生「入無窮之門,以遊無極之野」雲爾,非若周子所言之意也。

    今乃引之,而謂周子之言實出乎彼,此又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七也。

     陸曰:來書本是主張「無極」二字,而以明理為說,其要則曰「于此有以灼然實見太極之真體」。

    九淵竊謂老兄未曾實見太極。

    若實見太極,上面必不更著「無極」字,下面必不更著「真體」字。

    上面加「無極」字,正是疊上之;下面著「真體」字,正是架屋下之屋。

    虛見之與實見,其言固自不同也。

     朱曰:熹亦謂老兄正為未識太極之本無極而有真體,故必以中訓極,而又以陰陽為形而上者之道。

    虛見之與實見,其言果不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