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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說是‘玩玩’,說我‘太認真’!咳……”這可憐的人兒幾乎要滴下眼淚來了,“咳,我好像一個處女,懷着滿腔的純潔的愛情,卻遇着了最無信義的男子,受了他的欺騙,将整個靈魂交給他以後,他便翻臉不認人,丢下了我!” 他垂下頭,臉藏在兩手裡。

     半晌的沉默。

     抱素仰起頭來,又加了一句道:“因為我當面将她的黑幕揭穿了,所以她突然搬走。

    ” 靜女士低着頭,沒有話;回憶将她占領了。

    慧果真是這樣一個人麼?然而錯誤亦不在她。

    記得半月前慧初來時,不是已經流露過一句話麼?“我就用他們對待我的法子回敬他們呵!”這句話現在很清晰地還在靜的耳邊響呢。

    從這句話,可以想見慧過去的境遇,想見慧現在的居心。

    猶如受了傷的野獸,慧現在是狂怒地反噬,無理由無選擇地施行她的報複。

    最初損害她的人,早已挂着獰笑走得不知去向了,後來的許多無辜者卻做了血祭的替身!人生本就是這麼颠倒錯誤的!靜迷惘地想着,她分不清對慧是愛是憎,她覺得是可憐,但憐憫與憎恨也在她的情緒中混為一片,不複能分。

    她想:現在的抱素是可憐的,但慧或者更可憐些;第一次蹂躏了慧,使慧成為現在的慧的那個男子,自然是該恨了,但是安知這勝利者不也是被損害後的不擇人而報複,正像現在慧之對于抱素呢?依這麼推論,可恨的人都是可憐的。

    他們都是命運的犧牲者!靜這麼分析人類的行為,心頭夷然舒暢起來,她認定憐憫是最高貴的情感,而愛就是憐憫的轉變。

     “你大概恨着慧罷?”靜打破了沉寂,微笑,凝視着抱素。

    “不恨。

    為什麼恨呢?”抱素搖着他的長頭發,“但是愛的意味也沒有了。

    我是怕她。

    哦,我過細一想,連怕的意味也沒有了,我隻是可惜她。

    ” “可惜她到底是糟蹋了自己身體。

    ”靜仍舊微笑着,眼睛裡射出光來。

     “也不是。

    我可惜她那樣剛毅,有決斷,聰明的人兒,竟自暴自棄,斷送了她的一生。

    ”他說着又微喟。

     “你認定這便是她的自暴自棄麼?” 抱素愕然半晌,他猜不透靜的意思,他覺得靜的泰然很可怪,他原先料不及此。

     “你大概知道她是不得已,或是……”他機警地反問。

    “慧并沒對我直接談過她自己的事,”靜攔住了說,“但是我從她無意中流露的對于男子的憎恨,知道她現在的行為全是反感,也可以說是變态心理。

    ” 抱素低了頭,不響;半晌,他擡起頭,注視靜的臉,說道:“我真是太粗心了!我很後悔,前天我為什麼那樣怒氣沖沖,我一定又重傷了她的心!”他的聲音發顫,最後的一句幾乎帶着悲咽了。

     靜心裡一軟,還帶些酸,眼眶兒有些紅了。

    也許是同情于慧,然而抱素這幾句話對于靜極有影響,卻是不能諱言的。

    她的“憐憫哲學”已在抱素心裡起了應和,她該是如何的欣慰,如何的感動呵!從前抱素說的同學們對于他倆的議論,此時倏又闖進她的記憶;她不禁心跳了,臉也紅了。

    她不敢看抱素,恐怕碰着他的眼鋒。

    她心的深處似乎有一個聲音說道:“走上前,對他說,你真是我的知心。

    ”但是她忸怩地隻是坐着不動。

     然而抱素像已經看到她的心,他現在立起來,走到她身邊。

    靜心跳的更厲害,迷惘地想道:他這不是就要來擁抱的姿勢麼?她驚奇,她又害怕;但簡直不曾想到“逃避”。

    她好像從容就義的志士,閉了眼,等待那最後的一秒鐘。

     但是抱素不動手,他隻輕輕地溫柔地說道:“我也替你常擔憂呢!”靜一怔,不懂他的意思。

    這人兒又接着說:“你好端端的常要生氣,悲觀,很傷身的。

    你是個聰明人,境遇也不壞,在你前途的,是溫暖和光明,你何必常常悲觀,把自己弄成了神經病。

    ” 這些話,抱素說過不止一次,但今天鑽到靜的耳朵裡,分外的懇切,熱剌剌的,起一種說不出的奇趣的震動。

    自己也不知怎麼的,靜霍然立起,抓住了抱素的手,說:“許多人中間,就隻你知道我的心!”她意外地滴了幾點眼淚。

     從靜的手心裡傳來一道電流,頃刻間走遍了抱素全身;他突然挽住了靜的腰肢,擁抱她。

    靜閉着眼,身體軟軟的,沒有抵拒,也沒有動作;她仿佛全身的骨節都松開了,解散了,最後就失去了知覺。

     當她回複知覺的時候,她看見自己躺在床上,抱素的臉貼着自己的。

     “你發暈去了!”他低低地說。

     沒有回答,靜翻轉身,把臉埋在枕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