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金币變枯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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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照,連山牆上的窗子也敞開着,那些窗口露出成千上萬個人頭,差不多如同一個炮庫裡重疊成堆的炮彈。

     亂哄哄的那群人的臉上是灰蒙蒙的,肮髒而灰暗,人們等待觀看的,顯然是特别能觸發和喚起民衆中最邪惡的情感。

     最可憎的莫過于從這堆土黃色帽子和泥污頭發的蠕動人群中發出的聲響,人群中笑聲多于叫喊聲,女人多于男人。

     不時有一聲顫抖的尖叫刺破這一片喧嚣。

     ………… “喂!馬伊埃·巴利弗爾!就在這兒絞死她嗎?” “笨蛋!隻不過身穿内衣在這兒請罪!慈悲的上帝将把拉丁話啐在她臉上!一向是在這兒,中午。

    你要是想看絞刑的話,就到河灘廣場去。

    ” “看完這就去。

    ” ………… “喂,說呀,布康勃裡?她真的拒絕忏悔師嗎?” “好像是,貝歇尼。

    ” “你瞧,女異教徒!” ………… “大人,這是慣例,歹徒判決後,司法宮的典吏必須把他交付處決,假如是一個俗民,就交給巴黎司法長官,如果是一個教士,就交給主教法庭。

    ” “謝謝,大人。

    ” ………… “唉!我的上帝!”百合花說。

    “可憐的人啦!” 這麼一想,她掃視人群的目光充滿了痛苦。

    衛隊長一心想的是她,哪顧得上那群衣衫褴褛的觀衆。

    他動情地從身後攬住她的腰。

    她微笑着轉過頭,乞求道:“求求您,放開我,弗比斯!母親要是回來,她會看見您的手。

    ” 這時,聖母院的大鐘慢悠悠地敲了十二點,人群中發出一陣欣慰的低語聲,第十二響的顫音剛停,所有人頭像風推波濤似的攢動起來。

    大路、窗戶和房頂上傳出一陣巨大的喧嘩:“她來了!” 百合花用手蒙住眼睛不看。

     “親愛的,”弗比斯對她說。

    “您想回屋嗎?” “不。

    ”她回答道。

    她剛才吓得閉上的眼睛,出于好奇又睜開來。

     一輛雙輪囚車,由一匹肥壯的諾曼底大馬拉着,在身穿繡有白色十字的紫紅号衣的騎兵簇擁下,從牛市聖彼得教堂街進了廣場,巡邏隊捕快在人群中使勁揮着鞭子,為他們開路。

    幾個司法官和警衛在囚車旁騎馬押送,從他們的黑制服和騎馬的笨拙姿勢上可以認得出來。

    雅克·夏爾莫呂老爺耀武揚威地走在他們前面。

     那不祥的囚車上坐着一個姑娘,反剪着雙臂,身邊沒有神甫。

    她穿着内衣,她的黑發(當時的規距是在絞刑架下才剪掉)散亂地披垂在脖子上和半裸的肩膀上。

     透過比烏鴉羽毛還要閃亮的波浪狀頭發,看得見一根灰色粗繩,套在可憐的姑娘的漂亮脖子上,扭扭曲曲,打着結,擦着她纖細的鎖骨,猶如蚯蚓爬在一朵鮮花上。

    在這根繩子下,閃耀着一個飾有綠色玻璃珠的小護身符,這大概允許她保留着,因為對于那些瀕臨死亡的人,他們的要求是不會遭到拒絕的。

    觀衆從窗口上可望到囚車裡頭,瞥見她赤裸着的雙腿。

    她仿佛出于女人最後的本能,盡力把腳藏到身子下。

    她腳邊有一隻被捆綁着的小山羊。

    女囚用牙齒咬住沒有扣好的内衣,在大難臨頭時,好像仍因幾乎赤身裸體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而感到痛苦。

    咳!羞恥心可不是為了這樣的顫抖而産生的啊! “耶稣啊!”百合花激動地對隊長說。

    “您瞧,好表哥!原來是那個帶着山羊的吉普賽壞女人!” 話音一落,朝弗比斯轉過身。

    他眼睛注視着載重車,臉色煞白。

     “哪個帶山羊的吉普賽女人?”他喃喃地說。

     “怎麼!”百合花又說,“您記不得啦?……” 弗比斯打斷她的話。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 他跨了一步想走進屋裡。

    可是百合花,不久前曾因這個埃及少女而醋勁大發,此刻一下子清醒了,遂用敏銳和狐疑的目光瞅了他一眼。

    這時,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曾聽人談過,有個隊長與這個女巫案件攪到了一起。

     “您怎麼啦?”她對弗比斯說道。

    “聽說這個女人使您動過心。

    ” 弗比斯強裝讪笑。

     “我動心!根本沒有的事兒!啊,哈,就算是吧!” “那麼,待着吧。

    ”她說一不二地吩咐道。

    “我們一起看到結束。

    ” 晦氣的隊長隻好待下來。

    他稍稍有些安心的是,女犯人的目光始終不離囚車的底闆。

    千真萬确,那就是愛斯梅拉達。

     就是在遭受這種恥辱和橫禍的最後時刻,她仍然是那麼漂亮,她那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因面頰瘦削,顯得還要大些。

    她蒼白的面容純淨、高尚,她仍然像從前的模樣,酷似馬薩奇奧①畫的聖母像,又類似拉斐爾畫的聖母,不過虛弱些,瘦削些,單薄些。

    況且,她心靈上沒有一樣不是在抖動,除了羞恥心外,她一概聽之任之,因為在驚愕和絕望中她已精神崩潰了。

    囚車每颠簸一次,她的身體就颠簸一次,就像一件僵死或破碎的物件。

    她的目光暗淡而狂亂,還看見她眼裡有滴眼淚,卻滞留着不動,簡直可以說凍住了。

     這時,陰森森的騎兵隊在一片歡樂的叫喊聲中和千奇百怪的姿态中穿過了人群。

    然而,作為忠實的吏官,我們不得不說,看到她那麼标緻,又那麼痛苦不堪,許多人都動了恻隐之心,就是心腸最硬的人也很同情。

    囚車進了前庭。

     囚車在聖母院正門前停住。

    押解的隊伍如臨大敵。

    人群一下子靜下來了,在這片充滿莊嚴和焦慮的沉默中,正門的兩扇門在鉸鍊發出短笛般的刺耳聲中,仿佛自動打開了。

    于是,人們可以一直望到教堂深處黑黝黝的、陰慘慘的,挂着黑紗的主祭壇上幾支蠟燭在遠處閃閃爍爍,似明似暗。

    教堂洞開,在光線眩人眼目的廣場中間像一個偌大的洞口。

    教堂盡頭,半圓形後殿的暗影裡,隐隐約約可以看見一個巨大的銀十字架,展現在從穹頂垂挂到地面的一條黑帷幕上,整個本堂阒無一人,不過在遠處唱詩班的神甫座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