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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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兒連一點閃光也沒有——連一點閃光也沒有,’他悲哀地向我抗辯,‘你懂得嗎,假使那時有燈光,你就不會看見我在這兒了?你看見我——所以疑心我。

    ’ “我搖頭否認他這句話。

    小船跟大船隻隔一浬的四分之一的路,怎麼會完全看不見燈光了,這真是一個疑問,在法庭裡也讨論了許久。

    吉姆堅持第一陣急雨過後,什麼也看不見了,他的伴侶對于阿奉德爾的船員也作同樣的叙述。

    凡是聽到這段話的人們當然都會搖頭微笑。

    法庭裡有一位老船主坐在我身旁,白胡子刺到我的耳朵,向我細聲說:‘他們當然會扯謊。

    ’其實沒有一個人扯謊,連那位機車長也沒有,雖然他說桅頂燈沉下去好像你扔掉的一根火柴。

    至少,不是有意的扯謊。

    一個人有他那種的肝髒,處在他那樣的地位,如果掉過頭去急急偷看一下,他的眼角很有瞧見一粒浮動的火花的可能。

    大船的燈光本來照得着他們,他們卻忽然間連一點亮也沒有看見,對于這件事他們隻能夠有一種解釋:大船沉下去了。

    這種解釋是很分明的,而且可以給他們一個安慰。

    他們預料的事情果然來得這麼快,那麼他們的匆忙也不算是不應當的了。

    難怪他們不另外去找别的解釋。

    但是真正的解釋倒很簡單,白力厄利一提出來,關于這個問題法庭就不再噜蘇了。

    你們大概記得,他們把大船停住,大船就躺在海上,船頭還朝着那天晚上行駛的方向,船尾高高翹起,船首向水裡鑽去,因為前部已經滿是海水了。

    船身既然是這樣子東歪西倒,風浪稍稍一打到後身船旁的上面部分,船頭就立刻掉過來,跟海風相對了,好像是抛了錨的。

    船位這麼一變動,幾秒鐘之内,小船上的人當然看不見大船的燈光了,那全在下風那一邊。

    假使他們還看得見燈火,那麼這些在黑漆雲團裡面閃爍的亮光必定有一種默默的懇求神氣,會引起悔恨同憐憫的情緒,不下于人們眼睛的神秘能力。

    這些燈光會傳達出這個意思:‘我在這兒——還在這兒……’就是最孤單的、被人見棄的人們的眼睛,恐怕也隻能夠作這樣的表情吧?但是大船卻拿背來對着他們,好像鄙視他們的命運,連瞧一下都不肯。

    大船旋轉過去,上面滿是搭客,頑梗地向着海上的新危險睜眼,說也奇怪,這些危險大船居然度過去了,末後命終于一所舊船拆毀廠裡面,好像這條汽船命裡注定了該在許多鐵錘的打擊之下暗暗地死去。

    那班到聖地去的人們命裡注定了後來要收什麼各樣各式的結果,我也無從知道;但是命運在最近的将來——就在第二天早上九點鐘——卻帶來了一艘回國途中的法國炮艦,從累羽侬回來的。

    炮艦艦長的報告大家都已知道了。

    他看見朦胧平穩的海面上有隻汽船船頭倒栽着,危險萬分地浮動着,就稍微駛出航路,去看一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汽船的桅頂斜桁上有一面倒旗飄揚着,本地水手到也不錯,曉得在白天裡揭出遇難的信号,但是廚子還照常在前頭廚房裡備餐。

    艙面擠滿了人,好像是一個羊圈;欄幹到處都有人倚着,艦橋上擁塞了許多人,結結實實的一大堆,好幾百對眼睛圓睜着;但是當炮艦走到并排時候,卻聽不見一個聲音,好像有個魔力把這一大群人的嘴唇都封上了。

     “法國人大聲招呼,卻不能得到一個明白的答複,用雙眼望遠鏡一照,看出艙面那群人并不像害了瘟疫的樣子,就決定派一條小艇過去。

    兩位船員走上大船,聽到本地水手的土話,還設法同那班阿剌伯人交談,結果總是弄不出眉目來;但是危機的性質自然是能夠分明的。

    看到有一個白種人死了,蜷伏在艦橋上,他們也很為震駭。

    ‘給那個死屍弄糊塗了。

    ’(原文法文)許多年後我聽見一位法國少尉對我這樣說。

    他是個老頭子,有一天我在悉德尼城裡一家可說是咖啡館裡完全出于偶然碰到的,他能夠十分明白記起這件事。

    我順便可以說,這件事有個非常大的力量,無論多麼壞的記憶力同多麼久的時間都不能夠使人們忘卻。

    這件事好像具有了一股古怪的魄力,老活在人們心裡,老活在人們舌尖上。

    後來我常聽見人們提起這件事,雖然已經隔了許多年頭了,而且跟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