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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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車前後
人在困苦之際，總會千方百計的尋求解脫或幸運的。
每當我把書包綁在腰間，爬著上烤下煎或泥濘滿地的路去上學時，總是幻想著：要是我能和正常人一樣有兩腳可以走路，或是有一輛汽車，或自行車坐，該多麼好呢？但，事實是不可能的，我家窮，有時三餐連地瓜簽都吃不到。
那有能力買車呢？至于要有兩隻腳，那更不可能了，有時想想這&ldquo天生的不平等！&rdquo真令人歎息。
可是我并不能因爬的難受，爬的&ldquo不體面&rdquo而放棄求學。
因為一旦離開了求學，前途更不堪設想了，因此，不管天寒地凍，或炎日當空，天天咬緊牙關，爬著去上學。
遇有狂風暴雨時，母親會放下她的工作，從老遠的家來背我回去，每次我都堅持不讓她背，但最後總是為她的眼淚所屈。
伏在老母背上，跋涉在雨中，往往悲從中來，就抱緊她的頸子，暗自掉淚。
有一天，我竟不知不覺地要求爸爸為我買一輛自行車。
想不到為了這句話，幾乎使我哭了出來，因為剛好被叔母聽到了。
她帶著嘲笑的口氣說：&ldquo你怎麼騎？人家好手好腳的都不會騎了，你跛腳獨蹄的，用什麼去騎呢？&rdquo在場的人都笑了。
爸爸或許見到我可憐兮兮的窘态，或許為了滿足我的心願，他認真的說：&ldquo隻要你能得到全班第一名，我就買一部給你。
&rdquo 那是一個冬日的黃昏，從爸爸到鎮上買車時起，我就等候在家，不敢外出一步。
想著，爸爸到鎮上了&hellip&hellip他回來了&hellip&hellip在途中走了&hellip&hellip我跨上車了&hellip&hellip我摔下來了&hellip&hellip像大家所說的&ldquo跛腳獨蹄不能騎車子。
&rdquo但，我不信。
記得有一天，媽媽同一群人閑談，聊到我時，說我如果要當乞丐也不能背&ldquo嘉志&rdquo（盛菜用的草袋），我聽完此句後，馬上爬進廚房裡，找一個&ldquo嘉志&rdquo放在背上，用一手捺著，然後&ldquo背&rdquo到母親那兒去&hellip&hellip想著想著，忽然弟妹們大聲嚷著：&ldquo爸爸買車回來了。
&rdquo我沖了出去，爸爸果真為我買一部自行車。
我喊了起來！摸摸它的兩輪，雖然這輪胎是用大的舊輪胎接的，骨架也是舊的，但我覺得它好美好美，因為它就要變成我的&ldquo腳&rdquo了。
叔母走過來說：&ldquo來來！騎騎看！&rdquo她把我抱上車去，并且幫我扶著，推著。
唉！我的腳太短了，連這二十吋不到的小車都夠不上。
大家看到我那隻彎曲的腳垂在半空搖擺，沒有一個不搖頭的。
叔母更是神氣活現的說：&ldquo早就說過了，不能騎就是不能騎，你爸爸有錢開無路，才替你買這&hellip&hellip&rdquo我臉部熱得燙人，心也跳得很厲害。
但我仍然相信，隻要我勤加練習必定可以騎它的！ 自此，四哥及五哥一放牛或割牛草回家，就幫我推車子，教我如何持手架梯。
有時，在路上遇到一些&ldquo觀衆&rdquo，他們便竊竊私語。
什麼&ldquo學一輩子也不會啰。
&rdquo&ldquo沒有腳也想騎車，不摔死才怪啰。
&rdquo等等洩氣話。
但不管他們如何批評，我們兄弟絕不因此而灰心氣餒，摔過一次又一次，有時把皮膚擦破，有時把腕骨脫臼，甚至不小心沖進池塘裡，在臭水溝内喝幾口髒水，把全身弄得髒兮兮的，引得所有大小&ldquo觀衆&rdquo拍手叫好。
但，那股傻勁，那股興奮刻不消沉。
跌倒了，爬起來！彈去污泥帶著微笑，仍然繼續前進。
寒假快結束了，但我的希望還無法實現，雖然已經能熟練手架梯，可是左腳一點也夠不上，右腳雖勉強可以踏到踏闆，但要等它自動轉上來，往往要&ldquo被迫&rdquo摔下來。
然而，在哥哥們的苦心教導下，在數不盡的&ldquo摔倒&rdquo下，奇迹出現了！當四哥把後面的&ldquo齒輪&rdquo釘死後，踏闆跟著車輪轉，再也不愁踏闆&ldquo一去不返&rdquo了。
終于我學會了騎車。
開學那天，我騎著它，馳騁在馬路上，往日的&ldquo爬行&rdquo自此得到解脫。
有車之煩惱 當我學會騎車，以為不必爬行，不必攀人肩頭，不必逃避人們的輕視，一切悲痛好像将可完全消除了。
那知命運之神不斷地作弄我，折磨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因為在鄉下，車子很少，尤其像我那部那麼矮小的，可說沒有，而且野孩子們看我好欺侮，根本就不把&ldquo所有權&rdquo視為我的。
我一把車子放定，他們就圍過去，玩弄著。
有的玩手架梯，有的弄車輪，甚至還偷偷地推去學騎。
每當放學時，不是被玩壞了鍊條，就是輪胎破了，都要我推著或扛著回去挨罵：&ldquo一個人照顧一輛車子，還照顧不好，壞了活該。
&rdquo我恨，恨透了那些小毛頭，下次再這樣我就要跟他們拼了。
然而，我怎能拼過他們呢？有一次，當我放定，正要跪著走進教室時，一個高我三年的學生，偷偷地想把我的車子騎去。
我轉身過來，狠狠地将他推一把，他差點跌下來，很不高興的說：&ldquo一輛鏽車子，有啥了不起。
&rdquo順手便把車子一推，讓它&ldquo拍&rdquo一聲倒下去，我想揍他時，他跑了。
但等我再要進教室，他又來了。
正想騎去時，我再跛過去。
他把車子再往地上一推，又跑了。
如此幾次，我氣得幾乎發狂。
但莫奈他何，隻有發誓：好吧！讓你欺侮吧！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比你強的。
還有一次，一群小孩子圍過來，假藉幫我推車的名義，故意将車子推得很快，然後大家攀上車，使我跌下來。
家人常常責備我不保管好。
像這樣，要叫我如何保管呢？追他們追不上，又不敢報告老師。
唯有堅忍一切，暗自神傷。
後來，我把車子推進教室裡，使它和後面的掃帚為伍。
同班同學比較客氣，但下課時，仍然有人喜歡在我的車上坐一坐，踏一踏，不是我吝啬不給同學玩，因為他們玩，經常把它弄壞了。
一壞，我不但得用爬的回家，身邊還帶個累贅。
有些人還說：&ldquo神氣什麼！一輛爛車子，值多少錢。
&rdquo他們那裡曉得，它！爛車子就是我的腳，弄壞了它，就等于弄斷了我的腳。
鬥牛記 我念二年級時，家中正好養著一隻老母牛，所以每當放學後，我就同阿興去放牛。
那隻牛是一頭很馴良的畜牲，每當要牽它出去時，我說&ldquo蹲下&rdquo它就蹲下來，讓我爬到它身上，叫它&ldquo起來！&rdquo它就起來。
到河畔，我把牛繩綁在它的兩角上，讓它自由自在的去啃青草，自身坐在河岸上，抽出書和藤條來念著、寫著。
當時，那枝藤條被我寫得頭都快沒了。
如果大熱天，我則與同伴到溪裡去玩水，摸螃蟹。
回家時，也是一樣騎在它的背上。
可惜不久它被賣了。
老母牛賣掉後，爸爸又買了一頭水牛。
身體高大，但是很瘦，脾氣也壞得吓人，不到三天便把牛欄弄倒了。
爸打它，怪可憐的它不能講理由，隻有默默地挨打。
打完後，繼續耕田，不耕時再打。
那枝藤條打斷了。
二哥用鐵絲綁緊，有時鐵絲刺破牛皮，血珠不斷流出來。
看它不作聲，隻望著地面，真是可憐極了。
有一天，我牽它去吃草，想騎時，它像野馬似的亂跑亂跳，簡直吓死人。
因此我不敢騎它了，隻好把牛繩綁在手上或用嘴咬緊，爬著跟它出去。
有一個黃昏，我跟著它從田野裡回來。
當我們走到村中的池塘時，它&ldquo哞&rdquo的叫了一聲，正在湖中浸水的牛也&ldquo哞&rdquo了一聲。
這聲音是輕視？挑戰？不服氣？正想著，池裡的那隻牛準備上岸來，未等它上岸，我們那條牛已經沖過去了！我咬住牛繩的牙齒幾乎被拔掉，鮮血湧了出來。
兩頭牛開始打架了。
它們由池畔慢慢地打到池中去。
可憐的牛，埋在水裡，隻剩下兩個頭浮在水面上。
眼睛發紅，角對角，頭碰頭，勢均力敵。
一隻刺過去，一隻鈎過來。
我心慌意亂，但又無法使它們分開。
它們越打越猛，互不相讓，從池畔打到池中，再由池中打到池畔，雙方主人都來了，站在池畔看熱鬧的農夫也多了。
有一回合，我們的牛向對方的肚皮猛刺去，它就用角抵開，這一抵到我們牛的眼睛，糟糕！它的眼睛一定不中用了。
當時，真希望能飛過去，将那隻牛角折斷。
過了一會兒，他人的牛頭部、腹部都在流血，我們的牛眼下也有血迹。
哥哥跑到牛的身旁，用棍子想把它們解開，可是它們有敵無我似的作殊死戰，每隻都張口喘氣，愈鬥愈兇，血痕愈來愈多。
兩方主人都拿著鈎、棍在岸上窮著急。
有一度，大哥與鄰人各執一把鈎子，同時鈎住每隻牛的鼻旁牛繩，三哥執棍子往中間剖去，正要分開時，兩隻突然一晃，又絞在一起了。
有時一隻準備跑，另一隻又追上去，兩隻互不幹休。
打了約半點鐘，大人想盡了辦法，費盡了力氣，才硬把它們拉開。
上岸後，兩隻都是血漬斑斑，狼狽不堪。
許多人責怪我不小心，甚至有人說：&ldquo沒有腳，也想牽牛，難怪會出事。
&rdquo 鄰人的那隻牛，肚皮無一處完整的，血不斷地滴下來，我們那隻，算是僥幸，眼睛沒有暴出來，眼皮下略有創傷罷了！傷痕也較少，但也是夠可憐的。
幾天都沒有力量去耕田或拉車。
我埋怨它們，為什麼不能容忍一陣&ldquo哞&rdquo呢？它和它不是同類嗎？既然是同類為什麼要動武相殘呢？為了表現一下&ldquo英雄好漢&rdquo鬥得&ldquo血迹斑斑&rdquo，難道也算是光榮嗎？ 模範生 國小二年級的下期，有一個早晨，朝會鈴響了，同學們魚貫地在教室前面排隊，我依照往常一樣，站在窗下的椅子上，趴在窗口，眼睜睜地看著大家進操場。
因為當時的農家，生活非常貧困，個個衣衫褴褛，赤腳、髒臉、一副可憐相。
升旗完畢，許多同學有的在抓頭發，咬指甲；有的出神地仰望著藍天，有的正在踢腳下的泥沙。
忽然司儀一聲&ldquo立正&rdquo，台上站著陳校長，他講了一些話後，開始頒發獎品。
首先是高年級，其次是中年級，當頒發到我們低年級時，班上突然一陣騷擾，有些同學還往我這邊看來。
我看到班長出去領獎，校長送給她一個很大的獎品。
發完後，大家熱烈地鼓掌，我一面恭賀她，一面嫉妒她。
心想：她為什麼能得到這個獎品？我就不能呢？一定是老師偏心的。
其實，我那一點不如她呢？除了體育外，我每一樣都是全班之冠的。
正在沉思，進教室了。
當班長進來時，我勉強向她道賀。
她說：&ldquo我正要恭喜你呢！&rdquo&ldquo什麼意思？&rdquo她把獎品推給我：&ldquo這是你的獎品。
&rdquo我拆開一看，是一個美麗，精制的書包，書包外面，有三個大字&ldquo模範生&rdquo，我驚喜交加，這會是我的？我太高興了。
許多同學都圍著我，欣賞我的書包，向我拉手道賀。
自此，我不必再用包巾包書了，背著&ldquo模範生&rdquo的書包是多麼神氣呢？但我憂傷了，因為模範生，不但要學問好，品行好，舉止行動都要好，處處做人家的榜樣，我是否能夠呢？ 忍與鬥 我一向是不喜歡鬧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隻要不欺侮得太過份，我定會忍耐再忍耐的。
但是我忍耐也有限度，如果超過限度，我會不惜一切的戰鬥到底。
記得升上三年級時，由于分部的學生搬來本部念書，所以重新編班，把女生全部編到三丙去，将男生集中在三甲，這些海邊來的同學，個個高頭大馬，個性粗暴頑強，穿著棕色的短褲，一聽說要打架，拔腿就跑。
所以自從他們來後，全校被他們&ldquo并吞&rdquo了。
其中有個叫黃順理的，可說是強中之強，賴著強壯的體格與六年級的叔叔，簡直是橫行全校。
玩秋千時，他一來，沒有一個敢不&ldquo讓位&rdquo的，要是有個不知好歹，仍然還要蕩的，他就雙手攀住秋千上的鐵鍊，叱道：&ldquo下去！&rdquo如果不溜之大吉，他下一步就把你推倒在地上。
玩球時，他必定先抱著球，然後随意指誰能玩，誰不能玩。
其他人如果踢他一個球，要是不趕快逃跑，被他抓到了，嘿！必定被揍得鼻青臉腫。
溜滑梯，誰也不敢擋著，否則牛脾氣一發，必定揍個半死。
聽說他在家也很調皮，小的時候常常作弄他雙目失明的老祖母。
叫他牽她時，時常故意把她引到溝裡去或去碰柱子。
有一次還故意将洋麻莖塗上糞便再拿去請祖母幫他擦屁股，等她上當了，才哈哈大笑。
真倒楣，正好把他排和我同桌。
他一來就将桌面上劃了一條深溝。
說是劃分領土、領空。
規定随便侵犯人家的話，就得受處罰。
有時，我忘了他的禁規，稍微伸到他的領域，&ldquo拍&rdquo一下打過來。
要是他伸過來，我打他一下，闆起臉孔，用手推過來：&ldquo你要打架嗎？站起來！我一手讓你。
&rdquo真是不公平到極點，很想跟他拼了。
可是一想到爸爸說的&ldquo忍人是德&rdquo，也就硬著頭皮容忍了。
可是這種人，越姑息他，他就越蠻橫。
人家讓他，他還以為人家怕他，所以便覺得人家好欺侮，便瞧不起人。
每次下課，就把我的車子騎跑，一聽到鐘聲，高興時就放回原位，不高興時，就把車子一丢，獨自跑回教室。
如果說他幾句，他就卷起衣袖，握緊拳頭。
有時同學們看不過去，勸我去報告老師。
可是，我不敢，因為老師曾說：&ldquo銅闆沒有兩個不會響。
&rdquo因此隻好忍氣吞聲受其侮辱，他愈來愈不像話了。
考試時，非給他看不可，甚至不會寫，還得寫給他抄。
否則，那副嘴臉，的确難看極了。
有一天，老師突然宣布明天下午要上體育課，遠地的同學要帶便當來。
一聽這話，大家都雀躍三尺，欣喜若狂。
因為帶便當可以吃米飯，可以吃好點的菜。
然而，我擔心了，家裡生活那麼貧困，都是啃地瓜簽與蘿蔔幹，被人看見了怎麼好意思呢？不帶又不行，因此，第二天，我要求母親加點豆腐。
當天下午，吃便當時，為了怕别人譏笑，所以，我獨自個兒躲到一棵樹後吃。
吃不到幾口，黃鼓著肚子來了，他責問我：&ldquo喂！你昨天的考試，為什麼不讓我抄呢？&rdquo當他瞥見我飯盒裡的食物，大聲的嚷著：&ldquo來來來！大家快來看！&rdquo我急了，趕快把盒蓋蓋起來。
他告訴他的同伴：&ldquo跛腳的飯盒内，都是一些像狗糞的黑地瓜簽。
&rdquo我火了：&ldquo黃順理！你講話客氣一點好嗎？&rdquo&ldquo何必客氣呢？&rdquo我說：&ldquo總有一天要讓你好看的！&rdquo說時遲那時快，我口未合，他一腳踢過來，正好把我手上的便當踢翻在地上。
&ldquo就現在嘛！何必等有一天。
&rdquo接著又說：&ldquo我難道還怕你這跛腳猴嗎？&rdquo我忍不住了，站了起來！想和他拼個你死我活。
但他的友伴把他拉走了。
看看倒在草地上的飯菜，想想過去所受的揶揄，兩行熱淚幾乎掉了下來。
将地上的飯菜抓入盒内，重新蓋好，放進寫著&ldquo模範生&rdquo的書包裡。
&ldquo模範生&rdquo！像這樣忍辱挨揍的模範生還有什麼出息呢？越想越氣。
然而書上告訴我們：容忍别人，總比别人容忍我來得好，暫時的忍辱，并不能損失我們的尊嚴于絲毫。
我躺在樹下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醒來時，肚子感到空虛，是故想藉遊戲來忘掉饑餓。
所以，我爬到滑梯上，一次又一次地滑下來，好像要把一切侮辱，饑餓消磨在滑梯上似的。
素來好出風頭的黃順理也上來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滑著，好像是&ldquo天下無敵&rdquo地沾沾自喜。
有一次，當我滑到中間時，他由上而下，飛快滑下來，雙腳狠狠地踏在我的頭上。
我大叫一聲，幾乎暈了過去，疼痛非常。
著地後，我火了，不顧一切地抱住他的兩腳，使勁一拉，讓他摔個正著。
他叫了一聲，站起來。
一隻手同時推過來挑釁，我怒吼著：&ldquo真的要嗎？&rdquo未等他回答，便沖過去，抓住他的兩隻後腳跟，同時猛撞他的小腹，他不支倒下去了。
這時我有點怕，被老師知道了怎麼辦呢？因此，隻把他撞倒就沒有繼續攻擊下去，讓他再爬起來。
他起來後狂人似的大拳小拳直揮過來，我冷不及防，被他揍了好幾下。
我吼著：&ldquo好吧！今天就是給你好看的日子！&rdquo說完像剛才那樣沖了過去，抓住他的後腳跟，用頭再去頂撞他的腹部。
這次撞了三四下才被撞倒。
當我壓著他時，我的肩頭被咬了一下，我按捺著他的喉頭，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忽然有同學在喊：&ldquo不要打了！不要打了！&rdquo結果我&ldquo站&rdquo了起來，他趁我不注意，用一塊磚頭打過來，幸好頭一閃，隻擦傷我的手臂。
我狂了，不管什麼老師罵不老師罵。
但他這次不敢讓我撞過去，處處提防著，我喊道：&ldquo将磚頭放下！否則我要把你揍得像你背後的那位&hellip&hellip&rdquo。
他中計了，轉過頭去看，我趁機撞了過去，一下子就把他弄倒，且敏捷地壓著他。
等時機成熟時，我一手抱著他的頸子，一手抱著他的腳。
然後扛起來，用力摔下去，正好剛才那塊磚頭也掉在那裡，所以，我故意将他的身子摔到磚頭上。
一次又一次，猶如他欺侮我一樣，越摔越厲害，首先他隻有掙紮，後來身子一落地就&ldquo阿娘呀！&rdquo的叫著。
差不多摔了十幾下，他不再逞強了。
我咬牙切齒的問：&ldquo以後還敢不敢欺侮人？&rdquo他閉嘴不說，再抱起來一摔：&ldquo以後敢不？&rdquo不說，再摔。
最後他痛苦的說：&ldquo不敢了。
&rdquo我喘著氣，尚有馀恨的說：&ldquo以後再這樣，我就把你摔死。
&rdquo 那次，圍著看&ldquo熱鬧&rdquo的人很多，各個面帶喜色，暗叫：&ldquo打得好！打得好！&rdquo 從此以後，黃同學乖了，我也好受多了，不但他不敢再欺負我，其他的同學也不敢再揶揄我了。
意外的勝利 升旗，晨間檢查，喝牛奶，同學笑鬧，打掃排隊，降旗，回家。
平凡的日子，如水般的消失，寒假也過去，平靜的生活裡，突然掉下一片緊張的氣氛。
有一天校長在台上宣布：&ldquo明天全縣的三年級都要抽考所念過的科目。
&rdquo此像春雷一般的劃破平靜的日子。
同學們，老師們緊張得不得了，有空就補課，複習。
我則優哉悠哉。
因為我想分數好壞應以平時為準。
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會有什麼用處呢？所以李諷刺我說：&ldquo豐喜！你能考一百分嗎？怎麼這樣悠閑？&rdquo&ldquo會。
&rdquo&ldquo會？我跟你打賭好嗎？&rdquo&ldquo好的！如果我沒一百分，下學年不再念三年級了。
&rdquo&ldquo真的？那如果你考一百分，我送一盒蠟筆給你。
&rdquo&ldquo一言為定。
&rdquo 考完了，算術，常識都沒問題。
隻有國文兩個空格沒把握。
李問：&ldquo考得如何？&rdquo&ldquo還不錯，可能一百分。
&rdquo他逐題問我，我全部對，但是有兩格填空忘了填，但我笑著說：&ldquo下學年我當然不再是三年級了；我再念三年級幹什麼？&rdquo這時他才猛然大悟的說：&ldquo是的，升上來就是四年級了。
&rdquo 發表分數那天，前兩張果然沒錯，每科都是一百分，當發表國文試卷時，老師叫第一個&ldquo鄭豐喜你出來。
&rdquo他告訴我說：&ldquo你本來是沒有一百分的，但擔任評卷的老師說，你造句特别好，所以另加四分，因此才有一百分。
&rdquo他指著上面的紅字給我看：&ldquo造句特佳，另加四分以資鼓勵。
&rdquo底下還簽名蓋章，以示慎重。
哈哈&hellip&hellip我勝利了，這種勝利，可說是絕無僅有。
所以我快樂得跳起來。
注：當時負責評卷的老師是誰？因為他沒有教過我們，所以不認識。
但聽高年級的同學說，他就是那次到我家，要我上學的那位男老師。
演講比賽 雖然我是一個孤獨，寂寞的孩子，但也出過幾次風頭，得過幾次榮譽。
如二年級時，有一次全縣性的國音字母測驗，我竟得了個&ldquo冠軍&rdquo。
三年級的美術比賽也得了第二名。
四年級，參加書法比賽雖然落選了，但演講比賽卻也得第一名。
談到演講比賽，我就一直想哭，想吼。
想不到我的身體竟影響到我的演講。
我永遠記得這些往事。
這天以前，我到底是怎樣背文章，怎樣準備課文，已經忘了。
但我記得，演講比賽那一天，聽衆很多，所有的同學都坐在榕樹下，安靜的聆聽演說。
連續講過幾個後，輪到我了。
我強迫從容的上了台，裝腔作勢，口若懸河的講著，同學們為我歡呼，老師們為我喝采。
成績揭曉時，冠軍自不在話下。
當我領完冠軍獎狀後，許多老師都過來向我道賀，并預祝我去口湖&ldquo一馬當先&rdquo。
我實在太高興了，因為老師們都說，我可以代表學校去參加全口湖鄉的比賽。
我那天幾乎全是笑著，跳著度過的。
一放學，我便抱著獎品跑回家。
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家人：&ldquo我得了冠軍，我還要去口湖參加全鄉的比賽。
&rdquo家人都為我高興，媽媽更是笑得直掉眼淚。
從此，我不管晨昏夜半，不管家裡學校，我一遍又一遍的背著。
我向爸媽保證：&ldquo這次去，一定也要得冠軍。
&rdquo我還告訴他們：&ldquo口湖如果再得了冠軍，還可以代表參加雲林縣的。
那時我一定樂死了。
&rdquo 那段日子可說是我&ldquo最有希望&rdquo&ldquo最美麗&rdquo的童年。
我不斷的幻想著：我到了口湖，站在台上&hellip&hellip我侃侃而談&hellip&hellip我得了冠軍&hellip&hellip我當場跳起來了。
越想越過瘾。
我笑了，忘了自己的身體，也忘了自己的貧窮，好像已經走上了一條康莊大道。
然而，比賽的前幾天，一聲晴天裡的霹靂把美夢震醒了。
因為級任老師告訴我：&ldquo教導說你的行動不方便，學校決定由第二名的曾玲娥去！&rdquo我呆了！我的心像從空中跌到深谷，碎了，在滴血，在掙紮，我反複的回憶那句話。
一切都完了，多少個美麗的憧憬，多少個幸福的幻想破滅了。
我不再有歡笑，不再有希望。
整日愁眉苦臉，多殘酷的事實啊！ 或許老師已察覺我的苦衷，或許老師也不贊成學校這種作為。
因此他問：&ldquo你很想去參加嗎？&rdquo我立刻擡起頭來，注視著他，内心浮動著絕望中的希望。
&ldquo我再跟他商量商量吧！&rdquo 有一天，老師叫我到他的宿舍：&ldquo你會背嗎？&rdquo&ldquo會的！&rdquo&ldquo背一遍給我聽聽看！&rdquo背完後，他說：&ldquo明天衣服穿整齊一點。
教導同意帶你去。
&rdquo聽完這句話時，高興得不得了。
回到家，又回複了以往歡暢，樂觀。
比賽那一天，雞還未啼，我便睡不著了，&ldquo站&rdquo在書桌
每當我把書包綁在腰間，爬著上烤下煎或泥濘滿地的路去上學時，總是幻想著：要是我能和正常人一樣有兩腳可以走路，或是有一輛汽車，或自行車坐，該多麼好呢？但，事實是不可能的，我家窮，有時三餐連地瓜簽都吃不到。
那有能力買車呢？至于要有兩隻腳，那更不可能了，有時想想這&ldquo天生的不平等！&rdquo真令人歎息。
可是我并不能因爬的難受，爬的&ldquo不體面&rdquo而放棄求學。
因為一旦離開了求學，前途更不堪設想了，因此，不管天寒地凍，或炎日當空，天天咬緊牙關，爬著去上學。
遇有狂風暴雨時，母親會放下她的工作，從老遠的家來背我回去，每次我都堅持不讓她背，但最後總是為她的眼淚所屈。
伏在老母背上，跋涉在雨中，往往悲從中來，就抱緊她的頸子，暗自掉淚。
有一天，我竟不知不覺地要求爸爸為我買一輛自行車。
想不到為了這句話，幾乎使我哭了出來，因為剛好被叔母聽到了。
她帶著嘲笑的口氣說：&ldquo你怎麼騎？人家好手好腳的都不會騎了，你跛腳獨蹄的，用什麼去騎呢？&rdquo在場的人都笑了。
爸爸或許見到我可憐兮兮的窘态，或許為了滿足我的心願，他認真的說：&ldquo隻要你能得到全班第一名，我就買一部給你。
&rdquo 那是一個冬日的黃昏，從爸爸到鎮上買車時起，我就等候在家，不敢外出一步。
想著，爸爸到鎮上了&hellip&hellip他回來了&hellip&hellip在途中走了&hellip&hellip我跨上車了&hellip&hellip我摔下來了&hellip&hellip像大家所說的&ldquo跛腳獨蹄不能騎車子。
&rdquo但，我不信。
記得有一天，媽媽同一群人閑談，聊到我時，說我如果要當乞丐也不能背&ldquo嘉志&rdquo（盛菜用的草袋），我聽完此句後，馬上爬進廚房裡，找一個&ldquo嘉志&rdquo放在背上，用一手捺著，然後&ldquo背&rdquo到母親那兒去&hellip&hellip想著想著，忽然弟妹們大聲嚷著：&ldquo爸爸買車回來了。
&rdquo我沖了出去，爸爸果真為我買一部自行車。
我喊了起來！摸摸它的兩輪，雖然這輪胎是用大的舊輪胎接的，骨架也是舊的，但我覺得它好美好美，因為它就要變成我的&ldquo腳&rdquo了。
叔母走過來說：&ldquo來來！騎騎看！&rdquo她把我抱上車去，并且幫我扶著，推著。
唉！我的腳太短了，連這二十吋不到的小車都夠不上。
大家看到我那隻彎曲的腳垂在半空搖擺，沒有一個不搖頭的。
叔母更是神氣活現的說：&ldquo早就說過了，不能騎就是不能騎，你爸爸有錢開無路，才替你買這&hellip&hellip&rdquo我臉部熱得燙人，心也跳得很厲害。
但我仍然相信，隻要我勤加練習必定可以騎它的！ 自此，四哥及五哥一放牛或割牛草回家，就幫我推車子，教我如何持手架梯。
有時，在路上遇到一些&ldquo觀衆&rdquo，他們便竊竊私語。
什麼&ldquo學一輩子也不會啰。
&rdquo&ldquo沒有腳也想騎車，不摔死才怪啰。
&rdquo等等洩氣話。
但不管他們如何批評，我們兄弟絕不因此而灰心氣餒，摔過一次又一次，有時把皮膚擦破，有時把腕骨脫臼，甚至不小心沖進池塘裡，在臭水溝内喝幾口髒水，把全身弄得髒兮兮的，引得所有大小&ldquo觀衆&rdquo拍手叫好。
但，那股傻勁，那股興奮刻不消沉。
跌倒了，爬起來！彈去污泥帶著微笑，仍然繼續前進。
寒假快結束了，但我的希望還無法實現，雖然已經能熟練手架梯，可是左腳一點也夠不上，右腳雖勉強可以踏到踏闆，但要等它自動轉上來，往往要&ldquo被迫&rdquo摔下來。
然而，在哥哥們的苦心教導下，在數不盡的&ldquo摔倒&rdquo下，奇迹出現了！當四哥把後面的&ldquo齒輪&rdquo釘死後，踏闆跟著車輪轉，再也不愁踏闆&ldquo一去不返&rdquo了。
終于我學會了騎車。
開學那天，我騎著它，馳騁在馬路上，往日的&ldquo爬行&rdquo自此得到解脫。
有車之煩惱 當我學會騎車，以為不必爬行，不必攀人肩頭，不必逃避人們的輕視，一切悲痛好像将可完全消除了。
那知命運之神不斷地作弄我，折磨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因為在鄉下，車子很少，尤其像我那部那麼矮小的，可說沒有，而且野孩子們看我好欺侮，根本就不把&ldquo所有權&rdquo視為我的。
我一把車子放定，他們就圍過去，玩弄著。
有的玩手架梯，有的弄車輪，甚至還偷偷地推去學騎。
每當放學時，不是被玩壞了鍊條，就是輪胎破了，都要我推著或扛著回去挨罵：&ldquo一個人照顧一輛車子，還照顧不好，壞了活該。
&rdquo我恨，恨透了那些小毛頭，下次再這樣我就要跟他們拼了。
然而，我怎能拼過他們呢？有一次，當我放定，正要跪著走進教室時，一個高我三年的學生，偷偷地想把我的車子騎去。
我轉身過來，狠狠地将他推一把，他差點跌下來，很不高興的說：&ldquo一輛鏽車子，有啥了不起。
&rdquo順手便把車子一推，讓它&ldquo拍&rdquo一聲倒下去，我想揍他時，他跑了。
但等我再要進教室，他又來了。
正想騎去時，我再跛過去。
他把車子再往地上一推，又跑了。
如此幾次，我氣得幾乎發狂。
但莫奈他何，隻有發誓：好吧！讓你欺侮吧！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比你強的。
還有一次，一群小孩子圍過來，假藉幫我推車的名義，故意将車子推得很快，然後大家攀上車，使我跌下來。
家人常常責備我不保管好。
像這樣，要叫我如何保管呢？追他們追不上，又不敢報告老師。
唯有堅忍一切，暗自神傷。
後來，我把車子推進教室裡，使它和後面的掃帚為伍。
同班同學比較客氣，但下課時，仍然有人喜歡在我的車上坐一坐，踏一踏，不是我吝啬不給同學玩，因為他們玩，經常把它弄壞了。
一壞，我不但得用爬的回家，身邊還帶個累贅。
有些人還說：&ldquo神氣什麼！一輛爛車子，值多少錢。
&rdquo他們那裡曉得，它！爛車子就是我的腳，弄壞了它，就等于弄斷了我的腳。
鬥牛記 我念二年級時，家中正好養著一隻老母牛，所以每當放學後，我就同阿興去放牛。
那隻牛是一頭很馴良的畜牲，每當要牽它出去時，我說&ldquo蹲下&rdquo它就蹲下來，讓我爬到它身上，叫它&ldquo起來！&rdquo它就起來。
到河畔，我把牛繩綁在它的兩角上，讓它自由自在的去啃青草，自身坐在河岸上，抽出書和藤條來念著、寫著。
當時，那枝藤條被我寫得頭都快沒了。
如果大熱天，我則與同伴到溪裡去玩水，摸螃蟹。
回家時，也是一樣騎在它的背上。
可惜不久它被賣了。
老母牛賣掉後，爸爸又買了一頭水牛。
身體高大，但是很瘦，脾氣也壞得吓人，不到三天便把牛欄弄倒了。
爸打它，怪可憐的它不能講理由，隻有默默地挨打。
打完後，繼續耕田，不耕時再打。
那枝藤條打斷了。
二哥用鐵絲綁緊，有時鐵絲刺破牛皮，血珠不斷流出來。
看它不作聲，隻望著地面，真是可憐極了。
有一天，我牽它去吃草，想騎時，它像野馬似的亂跑亂跳，簡直吓死人。
因此我不敢騎它了，隻好把牛繩綁在手上或用嘴咬緊，爬著跟它出去。
有一個黃昏，我跟著它從田野裡回來。
當我們走到村中的池塘時，它&ldquo哞&rdquo的叫了一聲，正在湖中浸水的牛也&ldquo哞&rdquo了一聲。
這聲音是輕視？挑戰？不服氣？正想著，池裡的那隻牛準備上岸來，未等它上岸，我們那條牛已經沖過去了！我咬住牛繩的牙齒幾乎被拔掉，鮮血湧了出來。
兩頭牛開始打架了。
它們由池畔慢慢地打到池中去。
可憐的牛，埋在水裡，隻剩下兩個頭浮在水面上。
眼睛發紅，角對角，頭碰頭，勢均力敵。
一隻刺過去，一隻鈎過來。
我心慌意亂，但又無法使它們分開。
它們越打越猛，互不相讓，從池畔打到池中，再由池中打到池畔，雙方主人都來了，站在池畔看熱鬧的農夫也多了。
有一回合，我們的牛向對方的肚皮猛刺去，它就用角抵開，這一抵到我們牛的眼睛，糟糕！它的眼睛一定不中用了。
當時，真希望能飛過去，将那隻牛角折斷。
過了一會兒，他人的牛頭部、腹部都在流血，我們的牛眼下也有血迹。
哥哥跑到牛的身旁，用棍子想把它們解開，可是它們有敵無我似的作殊死戰，每隻都張口喘氣，愈鬥愈兇，血痕愈來愈多。
兩方主人都拿著鈎、棍在岸上窮著急。
有一度，大哥與鄰人各執一把鈎子，同時鈎住每隻牛的鼻旁牛繩，三哥執棍子往中間剖去，正要分開時，兩隻突然一晃，又絞在一起了。
有時一隻準備跑，另一隻又追上去，兩隻互不幹休。
打了約半點鐘，大人想盡了辦法，費盡了力氣，才硬把它們拉開。
上岸後，兩隻都是血漬斑斑，狼狽不堪。
許多人責怪我不小心，甚至有人說：&ldquo沒有腳，也想牽牛，難怪會出事。
&rdquo 鄰人的那隻牛，肚皮無一處完整的，血不斷地滴下來，我們那隻，算是僥幸，眼睛沒有暴出來，眼皮下略有創傷罷了！傷痕也較少，但也是夠可憐的。
幾天都沒有力量去耕田或拉車。
我埋怨它們，為什麼不能容忍一陣&ldquo哞&rdquo呢？它和它不是同類嗎？既然是同類為什麼要動武相殘呢？為了表現一下&ldquo英雄好漢&rdquo鬥得&ldquo血迹斑斑&rdquo，難道也算是光榮嗎？ 模範生 國小二年級的下期，有一個早晨，朝會鈴響了，同學們魚貫地在教室前面排隊，我依照往常一樣，站在窗下的椅子上，趴在窗口，眼睜睜地看著大家進操場。
因為當時的農家，生活非常貧困，個個衣衫褴褛，赤腳、髒臉、一副可憐相。
升旗完畢，許多同學有的在抓頭發，咬指甲；有的出神地仰望著藍天，有的正在踢腳下的泥沙。
忽然司儀一聲&ldquo立正&rdquo，台上站著陳校長，他講了一些話後，開始頒發獎品。
首先是高年級，其次是中年級，當頒發到我們低年級時，班上突然一陣騷擾，有些同學還往我這邊看來。
我看到班長出去領獎，校長送給她一個很大的獎品。
發完後，大家熱烈地鼓掌，我一面恭賀她，一面嫉妒她。
心想：她為什麼能得到這個獎品？我就不能呢？一定是老師偏心的。
其實，我那一點不如她呢？除了體育外，我每一樣都是全班之冠的。
正在沉思，進教室了。
當班長進來時，我勉強向她道賀。
她說：&ldquo我正要恭喜你呢！&rdquo&ldquo什麼意思？&rdquo她把獎品推給我：&ldquo這是你的獎品。
&rdquo我拆開一看，是一個美麗，精制的書包，書包外面，有三個大字&ldquo模範生&rdquo，我驚喜交加，這會是我的？我太高興了。
許多同學都圍著我，欣賞我的書包，向我拉手道賀。
自此，我不必再用包巾包書了，背著&ldquo模範生&rdquo的書包是多麼神氣呢？但我憂傷了，因為模範生，不但要學問好，品行好，舉止行動都要好，處處做人家的榜樣，我是否能夠呢？ 忍與鬥 我一向是不喜歡鬧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隻要不欺侮得太過份，我定會忍耐再忍耐的。
但是我忍耐也有限度，如果超過限度，我會不惜一切的戰鬥到底。
記得升上三年級時，由于分部的學生搬來本部念書，所以重新編班，把女生全部編到三丙去，将男生集中在三甲，這些海邊來的同學，個個高頭大馬，個性粗暴頑強，穿著棕色的短褲，一聽說要打架，拔腿就跑。
所以自從他們來後，全校被他們&ldquo并吞&rdquo了。
其中有個叫黃順理的，可說是強中之強，賴著強壯的體格與六年級的叔叔，簡直是橫行全校。
玩秋千時，他一來，沒有一個敢不&ldquo讓位&rdquo的，要是有個不知好歹，仍然還要蕩的，他就雙手攀住秋千上的鐵鍊，叱道：&ldquo下去！&rdquo如果不溜之大吉，他下一步就把你推倒在地上。
玩球時，他必定先抱著球，然後随意指誰能玩，誰不能玩。
其他人如果踢他一個球，要是不趕快逃跑，被他抓到了，嘿！必定被揍得鼻青臉腫。
溜滑梯，誰也不敢擋著，否則牛脾氣一發，必定揍個半死。
聽說他在家也很調皮，小的時候常常作弄他雙目失明的老祖母。
叫他牽她時，時常故意把她引到溝裡去或去碰柱子。
有一次還故意将洋麻莖塗上糞便再拿去請祖母幫他擦屁股，等她上當了，才哈哈大笑。
真倒楣，正好把他排和我同桌。
他一來就将桌面上劃了一條深溝。
說是劃分領土、領空。
規定随便侵犯人家的話，就得受處罰。
有時，我忘了他的禁規，稍微伸到他的領域，&ldquo拍&rdquo一下打過來。
要是他伸過來，我打他一下，闆起臉孔，用手推過來：&ldquo你要打架嗎？站起來！我一手讓你。
&rdquo真是不公平到極點，很想跟他拼了。
可是一想到爸爸說的&ldquo忍人是德&rdquo，也就硬著頭皮容忍了。
可是這種人，越姑息他，他就越蠻橫。
人家讓他，他還以為人家怕他，所以便覺得人家好欺侮，便瞧不起人。
每次下課，就把我的車子騎跑，一聽到鐘聲，高興時就放回原位，不高興時，就把車子一丢，獨自跑回教室。
如果說他幾句，他就卷起衣袖，握緊拳頭。
有時同學們看不過去，勸我去報告老師。
可是，我不敢，因為老師曾說：&ldquo銅闆沒有兩個不會響。
&rdquo因此隻好忍氣吞聲受其侮辱，他愈來愈不像話了。
考試時，非給他看不可，甚至不會寫，還得寫給他抄。
否則，那副嘴臉，的确難看極了。
有一天，老師突然宣布明天下午要上體育課，遠地的同學要帶便當來。
一聽這話，大家都雀躍三尺，欣喜若狂。
因為帶便當可以吃米飯，可以吃好點的菜。
然而，我擔心了，家裡生活那麼貧困，都是啃地瓜簽與蘿蔔幹，被人看見了怎麼好意思呢？不帶又不行，因此，第二天，我要求母親加點豆腐。
當天下午，吃便當時，為了怕别人譏笑，所以，我獨自個兒躲到一棵樹後吃。
吃不到幾口，黃鼓著肚子來了，他責問我：&ldquo喂！你昨天的考試，為什麼不讓我抄呢？&rdquo當他瞥見我飯盒裡的食物，大聲的嚷著：&ldquo來來來！大家快來看！&rdquo我急了，趕快把盒蓋蓋起來。
他告訴他的同伴：&ldquo跛腳的飯盒内，都是一些像狗糞的黑地瓜簽。
&rdquo我火了：&ldquo黃順理！你講話客氣一點好嗎？&rdquo&ldquo何必客氣呢？&rdquo我說：&ldquo總有一天要讓你好看的！&rdquo說時遲那時快，我口未合，他一腳踢過來，正好把我手上的便當踢翻在地上。
&ldquo就現在嘛！何必等有一天。
&rdquo接著又說：&ldquo我難道還怕你這跛腳猴嗎？&rdquo我忍不住了，站了起來！想和他拼個你死我活。
但他的友伴把他拉走了。
看看倒在草地上的飯菜，想想過去所受的揶揄，兩行熱淚幾乎掉了下來。
将地上的飯菜抓入盒内，重新蓋好，放進寫著&ldquo模範生&rdquo的書包裡。
&ldquo模範生&rdquo！像這樣忍辱挨揍的模範生還有什麼出息呢？越想越氣。
然而書上告訴我們：容忍别人，總比别人容忍我來得好，暫時的忍辱，并不能損失我們的尊嚴于絲毫。
我躺在樹下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醒來時，肚子感到空虛，是故想藉遊戲來忘掉饑餓。
所以，我爬到滑梯上，一次又一次地滑下來，好像要把一切侮辱，饑餓消磨在滑梯上似的。
素來好出風頭的黃順理也上來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滑著，好像是&ldquo天下無敵&rdquo地沾沾自喜。
有一次，當我滑到中間時，他由上而下，飛快滑下來，雙腳狠狠地踏在我的頭上。
我大叫一聲，幾乎暈了過去，疼痛非常。
著地後，我火了，不顧一切地抱住他的兩腳，使勁一拉，讓他摔個正著。
他叫了一聲，站起來。
一隻手同時推過來挑釁，我怒吼著：&ldquo真的要嗎？&rdquo未等他回答，便沖過去，抓住他的兩隻後腳跟，同時猛撞他的小腹，他不支倒下去了。
這時我有點怕，被老師知道了怎麼辦呢？因此，隻把他撞倒就沒有繼續攻擊下去，讓他再爬起來。
他起來後狂人似的大拳小拳直揮過來，我冷不及防，被他揍了好幾下。
我吼著：&ldquo好吧！今天就是給你好看的日子！&rdquo說完像剛才那樣沖了過去，抓住他的後腳跟，用頭再去頂撞他的腹部。
這次撞了三四下才被撞倒。
當我壓著他時，我的肩頭被咬了一下，我按捺著他的喉頭，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忽然有同學在喊：&ldquo不要打了！不要打了！&rdquo結果我&ldquo站&rdquo了起來，他趁我不注意，用一塊磚頭打過來，幸好頭一閃，隻擦傷我的手臂。
我狂了，不管什麼老師罵不老師罵。
但他這次不敢讓我撞過去，處處提防著，我喊道：&ldquo将磚頭放下！否則我要把你揍得像你背後的那位&hellip&hellip&rdquo。
他中計了，轉過頭去看，我趁機撞了過去，一下子就把他弄倒，且敏捷地壓著他。
等時機成熟時，我一手抱著他的頸子，一手抱著他的腳。
然後扛起來，用力摔下去，正好剛才那塊磚頭也掉在那裡，所以，我故意将他的身子摔到磚頭上。
一次又一次，猶如他欺侮我一樣，越摔越厲害，首先他隻有掙紮，後來身子一落地就&ldquo阿娘呀！&rdquo的叫著。
差不多摔了十幾下，他不再逞強了。
我咬牙切齒的問：&ldquo以後還敢不敢欺侮人？&rdquo他閉嘴不說，再抱起來一摔：&ldquo以後敢不？&rdquo不說，再摔。
最後他痛苦的說：&ldquo不敢了。
&rdquo我喘著氣，尚有馀恨的說：&ldquo以後再這樣，我就把你摔死。
&rdquo 那次，圍著看&ldquo熱鬧&rdquo的人很多，各個面帶喜色，暗叫：&ldquo打得好！打得好！&rdquo 從此以後，黃同學乖了，我也好受多了，不但他不敢再欺負我，其他的同學也不敢再揶揄我了。
意外的勝利 升旗，晨間檢查，喝牛奶，同學笑鬧，打掃排隊，降旗，回家。
平凡的日子，如水般的消失，寒假也過去，平靜的生活裡，突然掉下一片緊張的氣氛。
有一天校長在台上宣布：&ldquo明天全縣的三年級都要抽考所念過的科目。
&rdquo此像春雷一般的劃破平靜的日子。
同學們，老師們緊張得不得了，有空就補課，複習。
我則優哉悠哉。
因為我想分數好壞應以平時為準。
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會有什麼用處呢？所以李諷刺我說：&ldquo豐喜！你能考一百分嗎？怎麼這樣悠閑？&rdquo&ldquo會。
&rdquo&ldquo會？我跟你打賭好嗎？&rdquo&ldquo好的！如果我沒一百分，下學年不再念三年級了。
&rdquo&ldquo真的？那如果你考一百分，我送一盒蠟筆給你。
&rdquo&ldquo一言為定。
&rdquo 考完了，算術，常識都沒問題。
隻有國文兩個空格沒把握。
李問：&ldquo考得如何？&rdquo&ldquo還不錯，可能一百分。
&rdquo他逐題問我，我全部對，但是有兩格填空忘了填，但我笑著說：&ldquo下學年我當然不再是三年級了；我再念三年級幹什麼？&rdquo這時他才猛然大悟的說：&ldquo是的，升上來就是四年級了。
&rdquo 發表分數那天，前兩張果然沒錯，每科都是一百分，當發表國文試卷時，老師叫第一個&ldquo鄭豐喜你出來。
&rdquo他告訴我說：&ldquo你本來是沒有一百分的，但擔任評卷的老師說，你造句特别好，所以另加四分，因此才有一百分。
&rdquo他指著上面的紅字給我看：&ldquo造句特佳，另加四分以資鼓勵。
&rdquo底下還簽名蓋章，以示慎重。
哈哈&hellip&hellip我勝利了，這種勝利，可說是絕無僅有。
所以我快樂得跳起來。
注：當時負責評卷的老師是誰？因為他沒有教過我們，所以不認識。
但聽高年級的同學說，他就是那次到我家，要我上學的那位男老師。
演講比賽 雖然我是一個孤獨，寂寞的孩子，但也出過幾次風頭，得過幾次榮譽。
如二年級時，有一次全縣性的國音字母測驗，我竟得了個&ldquo冠軍&rdquo。
三年級的美術比賽也得了第二名。
四年級，參加書法比賽雖然落選了，但演講比賽卻也得第一名。
談到演講比賽，我就一直想哭，想吼。
想不到我的身體竟影響到我的演講。
我永遠記得這些往事。
這天以前，我到底是怎樣背文章，怎樣準備課文，已經忘了。
但我記得，演講比賽那一天，聽衆很多，所有的同學都坐在榕樹下，安靜的聆聽演說。
連續講過幾個後，輪到我了。
我強迫從容的上了台，裝腔作勢，口若懸河的講著，同學們為我歡呼，老師們為我喝采。
成績揭曉時，冠軍自不在話下。
當我領完冠軍獎狀後，許多老師都過來向我道賀，并預祝我去口湖&ldquo一馬當先&rdquo。
我實在太高興了，因為老師們都說，我可以代表學校去參加全口湖鄉的比賽。
我那天幾乎全是笑著，跳著度過的。
一放學，我便抱著獎品跑回家。
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家人：&ldquo我得了冠軍，我還要去口湖參加全鄉的比賽。
&rdquo家人都為我高興，媽媽更是笑得直掉眼淚。
從此，我不管晨昏夜半，不管家裡學校，我一遍又一遍的背著。
我向爸媽保證：&ldquo這次去，一定也要得冠軍。
&rdquo我還告訴他們：&ldquo口湖如果再得了冠軍，還可以代表參加雲林縣的。
那時我一定樂死了。
&rdquo 那段日子可說是我&ldquo最有希望&rdquo&ldquo最美麗&rdquo的童年。
我不斷的幻想著：我到了口湖，站在台上&hellip&hellip我侃侃而談&hellip&hellip我得了冠軍&hellip&hellip我當場跳起來了。
越想越過瘾。
我笑了，忘了自己的身體，也忘了自己的貧窮，好像已經走上了一條康莊大道。
然而，比賽的前幾天，一聲晴天裡的霹靂把美夢震醒了。
因為級任老師告訴我：&ldquo教導說你的行動不方便，學校決定由第二名的曾玲娥去！&rdquo我呆了！我的心像從空中跌到深谷，碎了，在滴血，在掙紮，我反複的回憶那句話。
一切都完了，多少個美麗的憧憬，多少個幸福的幻想破滅了。
我不再有歡笑，不再有希望。
整日愁眉苦臉，多殘酷的事實啊！ 或許老師已察覺我的苦衷，或許老師也不贊成學校這種作為。
因此他問：&ldquo你很想去參加嗎？&rdquo我立刻擡起頭來，注視著他，内心浮動著絕望中的希望。
&ldquo我再跟他商量商量吧！&rdquo 有一天，老師叫我到他的宿舍：&ldquo你會背嗎？&rdquo&ldquo會的！&rdquo&ldquo背一遍給我聽聽看！&rdquo背完後，他說：&ldquo明天衣服穿整齊一點。
教導同意帶你去。
&rdquo聽完這句話時，高興得不得了。
回到家，又回複了以往歡暢，樂觀。
比賽那一天，雞還未啼，我便睡不著了，&ldquo站&rdquo在書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