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從禅說到《華嚴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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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 時有僧問:&ldquo鼠糞即不要,請和尚真金。

    &rdquo 師雲:&ldquo齧镞拟開口,驢年亦不會!&rdquo 僧無對。

     師曰:&ldquo索喚則有交易,不索喚則無。

    我若說禅宗,身邊要一人相伴亦無,豈況有五百、七百衆耶?我若東說西說,則争頭向前拾。

    如将空拳诳小兒,都無實處。

    我今分明向汝說聖邊事,且莫将心湊泊,但向自己性空如實而修,不要三明六通。

    何以故?此是聖末邊事。

    如今且要識心達本:但得其本,莫愁其末。

    他時後日自會去在&mdash&mdash若末得本,縱繞将情學他亦不得。

    豈不見沩山和尚雲:&lsquo凡、聖情盡,體露真常,事、理不二,即如如佛。

    &rsquo&rdquo[26] 澧州藥山惟俨禅師,一日有僧問曰:&ldquo學人有疑,請師決!&rdquo 師曰:&ldquo待上堂時來與閣黎決疑。

    &rdquo 至晚間上堂,大衆集定。

    師曰:&ldquo今日請決疑底上座在什麼處?&rdquo 其僧出衆而立,師下禅床把卻(抓住)曰:&ldquo大衆,這僧有疑!&rdquo便托開,歸方丈。

     師一夜登山經行,忽雲開見月,大笑一聲,應澧陽東九十裡許,居民盡謂東家,明晨疊相推問,直至藥山。

    徒衆雲:&ldquo和尚山頂大笑。

    &rdquo他的在家弟子朗州刺史李翺,特地為他作了一詩,以志其事: 選得幽居惬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

     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笑一聲![27] 潮州大颠和尚,石頭弟子也,卻後辭往潮州靈山隐居,學者四集。

    下面是他上堂示衆的語錄之一: 大學道人,經識自家本心;将心相示,方可見道。

    多見時輩隻認揚眉動目、一語一默、蓦頭印可,以為心要,此實未了。

     吾今為汝諸人分明說出,各須聽受:但除卻一切妄運、想念、見量,即汝真心。

    此心與塵境及守認靜默時全無交涉;即心即佛,不待修治。

    何以故?應機随照,冷冷自用,窮共用處,了不可得。

    喚作妙用,乃是本心。

    大須護持,不可容易![28] 潭州道吾山圓智禅師,與雲岩昙晟侍立藥山和尚時,藥山曰:&ldquo智不到處,切忌道着:道着即頭角生!智頭陀(即圓智)怎麼生?&rdquo師便出去。

     雲岩問藥山曰:&ldquo智師兄為什麼不隻對和尚?&rdquo 藥山曰:&ldquo我今日背痛。

    是他卻會,汝去問取。

    &rdquo 雲岩即來問師曰:&ldquo師兄适來為什麼不隻對和尚?&rdquo 師曰:&ldquo汝卻文問取和尚!&rdquo 其後,有僧問雲居禅師:&ldquo&lsquo切忌道著&rsquo意怎麼生?&rdquo 雲居雲:&ldquo此語最毒。

    &rdquo 僧雲:&ldquo如何是最毒底語?&rdquo 雲居雲:&ldquo一棒打殺龍、蛇!&rdquo[29] 雲岩昙晟的弟子洞山良價,是曹洞宗的開山祖師,有時垂語曰:&ldquo直道&lsquo本來無一物&rsquo猶未消得他衣缽。

    這裡合下得一轉語。

    且道:下得什麼語?&rdquo 有一上座,下語九十六轉,不惬師意,末後一轉,始可師意。

    師曰:&ldquo阇黎何不早恁麼道?&rdquo 有一僧聞,請下語上座舉,如是三年執侍中瓶,終不為舉。

    後上座因病,其僧曰:&ldquo某甲三年請舉前話,不蒙慈悲。

    善取不礙,惡取!&rdquo遂持刀向之曰:&ldquo若個為某甲舉,即便殺上座也!&rdquo 上座悚然曰:&ldquo阇黎,且待我為汝舉。

    &rdquo乃曰:&ldquo直饒将來,亦無處著!&rdquo 其僧禮謝。

    [30] 福州南禅契阇禅師上堂曰:&ldquo若是名言妙句,諸方總道了也。

    今日衆中還有超第一義者緻得一句麼?若有,即不孤負于人。

    &rdquo 時有僧問:&ldquo如何是第一義?&rdquo 師曰:&ldquo何不問第一義?&rdquo 曰:&ldquo現問。

    &rdquo 師曰:&ldquo已落第二義也!&rdquo[31] 南嶽金輪可觀禅師,見衆夜參後下堂,召曰:&ldquo大衆!&rdquo 衆回首,師曰:&ldquo看月!&rdquo 大衆看月,師曰:&ldquo月似彎弓,少雨多風!&rdquo 衆無對。

    [32] 福州玄沙師備禅師,一日上堂時久,未發一言,大衆盡謂&ldquo不說法&rdquo,一時各歸,師乃呵雲:&ldquo看,總是一樣地,無一個有智慧;但見我開兩片皮,盡來簇著覓語言意度是我真實為他,卻總不知!看恁麼,大難!大難!&rdquo 又一次,師上堂良久,謂衆曰:&ldquo我為汝得徹困,也還會麼?&rdquo 僧問:&ldquo寂寂無言時如何?&rdquo 師曰:&ldquo呓語作麼?&rdquo 曰:&ldquo本分事請師道!&rdquo 師曰:&ldquo瞌睡作麼?&rdquo 曰:&ldquo學人即瞌睡,和尚如何?&rdquo 師曰:&ldquo争得恁麼不識痛癢?&rdquo[33] 坐在講壇上沉默不語(良久),是許多禅師愛用的一種手段。

    另舉一例: 杭州五雲山華嚴道場志逢大師,一日上堂,良久曰:&ldquo大衆,看!看!&rdquo便下座,歸方丈。

    [34] 台州瑞岩師進禅師上堂,大衆久立,師曰:&ldquo愧諸禅德,已省提持。

    若是循聲聽響,個如歸堂向火。

    珍重!&rdquo[35] 福州恰山長慶藏用禅師上堂,衆集,師以扇子抛地上曰:&ldquo愚人謂金是土,智者作麼生?後生可畏,不可總守愚去也。

    還有麼?出來道看!&rdquo 時有僧出,禮拜,退後而立。

     師曰:&ldquo别更作麼生?&rdquo 僧曰:&ldquo和尚明鑒。

    &rdquo 師曰:&ldquo千年核桃。

    &rdquo[36] 福州永隆院彥端禅師上堂,大衆雲集,師從座起作舞,謂大衆曰:&ldquo會麼?&rdquo 衆曰:&ldquo不會。

    &rdquo 師曰:&ldquo山僧不舍道法而現凡夫事,作麼生不會?&rdquo[37] 漳州衆漢宣法大師上堂曰:&ldquo盡十方世界,無一微塵許法與汝作見、聞、覺、知,還信麼?然雖如此,也須悟始得,莫将為第閉!不見道:&lsquo單明自己,不悟目前,此人隻具一隻眼。

    &rsquo還會麼?&rdquo 僧問:&ldquo纖塵不立,為什麼好、醜現前?&rdquo 師曰:&ldquo分明記取,别處問人。

    &rdquo 問:&ldquo大衆雲集,誰是得者?&rdquo 師曰:&lsquo還曾失麼?&rdquo 問:&ldquo如何是佛?&rdquo 師曰:&ldquo汝是行腳僧。

    &rdquo[38] 杭州永明寺道潛禅師,初詣臨川谒淨慧,慧一見異之,便許入室。

    一日,淨慧問曰:&ldquo子于參請外看什麼經?&rdquo 師曰:&ldquo看華嚴經。

    &rdquo 淨慧曰:&ldquo總、别、同、異、成、壞六相,是何門攝屬?&rdquo 師對曰:&ldquo文在十地品中。

    據理,則世、出世間一切法,皆具六相。

    &rdquo 曰:&ldquo空還具六相也無?&rdquo 師懵然無對。

     淨慧曰:&ldquo子卻問吾。

    &rdquo 師乃問曰:&ldquo空還具六相也無?&rdquo 淨慧曰:&ldquo空!&rdquo 師于是開悟,踴躍禮謝。

     淨慧曰:&ldquo子作麼生會?&rdquo 師曰:&ldquo空!&rdquo 淨慧然之。

     師後住永明,上堂謂衆曰:&ldquo佛法顯然,因什麼卻不會去?諸上座,欲會佛法,但問取張三、李四;欲會世法,則參取古佛。

    &rdquo[39] 洪州觀音院從顯禅師,某日上堂,良久謂衆曰:&ldquo文殊深贊居士,未審居士受贊也無?若受贊,何處有居士耶?若不受贊,文殊不可虛發言。

    大衆作麼生會?若會,真個納僧!&rdquo 時有僧問:&ldquo居士默然,文殊深贊。

    此意如何?&rdquo 師曰:&ldquo汝問我答。

    &rdquo 曰:&ldquo恁麼人出頭來又作麼生?&rdquo 師曰:&ldquo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rdquo[40] 十一、禅與經典研究 關于禅在意能之後三百年間如何以其特有的方式發展下來,我已舉示了足夠的上堂問答之例。

    将所有這些随手撷自唐末禅師史傳的案例做一番檢視之後,我們不妨說,禅在以中國人的心理經驗為基礎建立其自身方面,已經獲得了相當的成功。

    這不僅是在禅師們用以表現本身的術語方面如此,在他們用以傳達本身經驗的方式方面亦然。

    禅在宗教史以及一般神秘主義史上已經有了獨特的開展。

     就以此點而言,我想特别說明的一件事情是:禅之輕視經教、因而忽視了學理,結果在第十世紀時開始顯出了一種要不得的傾向。

    我的意思是指:禅師們,尤其是他們的徒衆們,卑視經典的研究,超過了必要的程度&mdash&mdash視經典如敝履&mdash&mdash這種态度,對于禅的體悟,與其說是一種助益,毋甯說是一種障礙。

    從某一方面來說,他們之所以持取這種态度,自然有其适當的理由,但是,如作過分的推演&mdash&mdash這也許正是無知禅徒所做的&mdash&mdash禅就成了道德律發棄論(antinomidmism),而其放縱态肆就與&ldquo精神自由&rdquo的運動混而不分了。

     有一部叫做《釋門正統》(計有八卷)的中國佛教史書,完成于十三世紀初期,作者從天台宗的立場,對禅宗作了一次嚴厲的攻擊,幾乎斥之為&ldquo魔&rdquo為&ldquo賊&rdquo了。

     聞政論雲:&ldquo教(在此指經論的注釋和講解)變則禅,禅弊為魔,魔熾為賊。

    &rdquo真知言哉!是知傍附經論之弊猶輕,槌提(輕毀打擊)經論之弊實重。

    唯聖君賢相,凡百君子,反經常之道以救之!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福邪忒矣!這部史書的作者,在另一個地方又引了一節他顯然頗有同感的文字說。

     &ldquo&hellip&hellip講席益衰,禅宗盛行,其失尤甚!村墅愚氓,栖止叢林,聞善知識之風而悅之,曾不深究始末,即斓斑其衣,攝齊升堂,非毀聖賢,诋呵經教,虛辭濫說,欺惑愚衆,搢紳寡識,亦樂其遙庭而師範焉!&rdquo 上面所引對于禅的批評,因出自天台宗,故而或可視為一面之詞,但我們不難想象的是禅變質之後可能發生的情形。

    禅對文字所取的特有态度,也許始自慧能的親傳弟子,他們曾以中國禅宗第六代祖師的頭銜加以推崇。

    表現之一就是,他們使慧能成為一個沒有學問的樵夫,以他的純樸心地與他那博學多聞的對手神秀,做一鮮明的對比。

    他們的語錄和著述,包括被推定屬于慧能的作品在内,都含有不少輕視同代佛教學者和理論家的言句。

    這些學者和理論家雖然多半都是所謂的&ldquo學語之流&rdquo,但其中曾去參見禅師的座主,皆被寫成吃過某種敗仗的人。

    除此之外,禅師們有沒有真的禁止過讀經呢?在大珠慧海的語錄中,我們可以讀到如下一段: 僧問:&ldquo何故不許誦經?喚作客語?&rdquo 師曰:&ldquo如鹦鹉,隻學人言,不得人意:經傳佛意,不得佛意而但誦,是學語人,所以不許。

    &rdquo 曰:&ldquo不可離文字語言别有意耶?&rdquo 師曰:&ldquo汝如是說,亦是學語。

    &rdquo 曰:&ldquo同是語言,何偏不許?&rdquo 師曰:&ldquo汝會谛聽,經有明文:&lsquo我所說者,義語非文;衆生說者,文語非義。

    &rsquo得意者越于浮言,悟理者超于文字。

    法過語言文字,何向數句中求?是以發菩提者,得意而忘言,悟理而遺教,亦猶得魚忘筌,得兔忘蹄也。

    &rdquo 又,藥山禅師傳中亦有記載雲: 師看經次,僧問:&ldquo和尚尋常不許人看經,為什麼卻自看?&rdquo 師曰:&ldquo我隻圖遮眼。

    &rdquo 曰:&ldquo某甲學和尚,還得也無?&rdquo 師曰:&ldquo你若看,牛皮也須穿!&rdquo[41] 禅師們輕視經典研究,早在慧能時代就已顯出征候了。

    據現今流行的《壇經》說,慧能不識字,因此,有人請他講解《涅槃經》和《法華經》時,他說,&ldquo字即不識,義即請問。

    &rdquo或雲:&ldquo吾不識文字,汝試取經誦之一遍,吾當為汝解說。

    &rdquo誠然,佛教徒正如基督徒一樣,對于經典,其中确有不少鹦鹉般的學語之流,但我們也不能完全忽視文字,因為,文字不僅是傳達思想的重要工具,同時也是表達感情和精神經驗的重要媒介。

     已經悟達的禅匠們固然沒有問題,但他們那些似悟未悟的愚昧徒衆,卻也想要超越此等限制,乃至宣稱效法其師而暴露其本身的無知。

    因此,在大師們之間建立某種運動,借以調和習禅與研經之間的沖突,也就是一種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這些中國的天才要有印象的想象予以滋補和充實。

     如此,則華嚴等經被系統地用來對禅悟經驗作哲理的解說,也就不會使我們感到訝異了。

    這些經典,尤其是意象富麗、非任何中國文學所可匹敵的《華嚴經》,及時為禅的健全發展提供了适當的支持。

     假如禅一直抱持着不用文字完成其事的觀念的話,中國佛教徒在生活上所獲得的曆史成就,也就不會很大了。

    當然,超越華美的文詞和純粹的抽象概念,其本身并不是一件易事;因為,目标一旦達到,這個工作也就可以說已完成十之八九了。

    但我們也不可忘記的是:這裡還有一件積極的工作,需要禅師們完成。

    他們對實相所得的明悟,必須組成一種直觀的體系,以使它的内容日漸豐富。

    明悟本身并無内容可言,因為,沒有内容就是它的實質;它的裡面一旦有了某種東西,也就不能稱其為明悟了。

    但禅悟的此種沒有内容,并不是一種抽象的概念。

    假如它是一種抽象概念的話,那它就變成一種玄學或形而上學的觀念了,那就要被當做玄學或形而上學加以處理,也就是說,要依照認識論的論理學加以讨論了。

    如此,禅便失去其存在的理由了。

    說實在地,這種明悟是富于動力的;換句話說,它以流動性為特質。

    是故,它系以與其他直觀方式相關的辦法而得其意義,因為,這是佛徒生活的要旨。

    因此,禅徒不可忽視經典的研究&mdash&mdash不論他們對于這種事情如何反對。

     使森羅萬象的一切存有化而為空,是《般若經》的一大成就,也是印度心靈的最高業績之一。

    高舉自覺聖智境界(Pratyātmāryajñānagocara)作為佛徒生活的基礎,就禅對它所做的解釋而言,乃是《楞伽經》的使命,而這卻是達摩來華之前的中國佛教徒尚未完全明白的事情。

    不過,除此之外,如果禅師們對于本身的任務沒有強化的話,禅的生活在塑造遠東人民的整個精神生活方面,也就不會獲得如此重大的成就了。

    構成&ldquo華嚴&rdquo實質的宏大直觀&mdash&mdash言其宏大,不僅是指它的深度而已,同時也指它的透徹度&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