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想王靜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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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保定,他和平時不太一樣,說“再坐一會兒”、“在這兒吃飯吧”等等,我們上午去,一直呆到晚上。

    回來時,他一直送到清華大學正門,約有三丁遠。

    那時和我一起去的是一個叫小平的人,我們都很納悶,今天王先生為什麼這麼熱情而且依依不舍,不過這是過後才想到的。

    清華大學看門的是一個留有辮子的有趣的人,我找先生時他說:“你真了不起。

    ”我問為什麼,他說:“拜訪那位留辮子先生的人都很了不起。

    ” 神田:王先生去世後北京學界的反應如何? 橋川:受到非常大的震動。

    葬禮之後,在清華大學開了追悼會,與王先生同為大學研究院導師的梁啟超先生發表了非常莊重的追悼演說:“中國近年失去了兩位文化偉人。

    一位是畫家陳師曾(陳衡恪,1876—1923,陳寅恪的叔兄)[5],另一位是王國維先生。

    ” 神田:我想王先生和章炳麟的學風非常不一樣,北京學界章炳麟學派占了多數,他們對王國維先生學問的态度如何,是不是很敬服? 橋川:是,是很敬服,不過最佩服他的是并非章炳麟門下的胡适先生,但王先生沒能在北京大學工作,北京大學《國學季刊》要出版的時候,胡适先生極力主張第一卷無論如何要登載王先生的論文,很賣力地勸說王先生,王先生也為他的熱情所感動,終于答應了下來。

    那時先生對我說胡适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後來王先生寄去了原稿,但先生聽說要橫排印刷後非常不高興,說如是橫排印刷那就把原稿退回來,這就起了些糾紛。

    胡适先生數度拜訪,竭力解釋,好不容易得到王先生的理解得允橫排。

     神田:我在上海見到王先生時他已經當了北京大學的導師,柯劭忞先生也是。

    導師是給在校外的傑出學者以講師的待遇,請他們看學生提交的論文。

    我見到先生時他正在看《詩經》的連綿詞研究。

     橋川:當時的情況今西龍先生和北京的松浦嘉三郎先生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神田:鴛淵先生說點如何? 鴛淵:我雖然住在北京,但專業很不一樣,一次也沒見過王先生。

     石濱:關于他的死有很多說法。

     橋川:他的死因有很多種說法。

    一是說羅振玉逼死了他,羅振玉要他拿出所有錢做生意,不知不覺全虧本了,但還是要他設法籌錢。

    清華大學陳寅恪先生和他交情最深,他頗相信這個說法,立王先生追悼碑時,碑文的原稿說了這件事,他給我看并問“這樣如何”,我說:“這一部分不太合适,還是删除為好。

    ”後來碑建成送來拓本的時候附着陳先生的信,說“那個部分都删掉了”。

    碑文大意是:“凡是人間憂慮越深的人越偉大,憂慮最大的人就不得不死。

    ”接着叙述王先生生平,結尾說“王先生這樣的人是最大的文化人”。

    另一個關于他的死的說法,是強調由于他和梁啟超學問的差别,對王先生而言清華大學不是好呆的地方。

    許多人作吊王先生的詩,其中有罵梁啟超的。

    不過這大概是不真實的。

    我覺得可能是由于馮玉祥到了保定,他對以後的時局感到悲觀的緣故。

     石濱:有沒有他死因各種說法的記錄? 橋川:他死時我正出版《文字同盟》雜志,很快就編輯了王國維追悼專号。

    羅振玉和王先生之間好像有家庭悲劇,據說羅振玉罵過王先生,說你這東西殺了我女兒的孩子,[6]但我不知道此中的情況。

    《文字同盟》紀念号出版的時候,羅先生派人寄了許多挽聯,說都要登載,并糾纏不休地說一定要寫上沒有羅振玉就沒有王國維這樣的話。

     神田:剛才說的這些在日本也有流傳,《哀挽錄》川田節山的追悼文中大體都有記載。

     橋川:新聞中還有各種各樣的事情。

    其中之一是關于他的年齡,他的遺書中有“五十之年,隻欠一死”雲雲,于是有人說他四十九歲,又有說五十歲的,一時《晨報》上還争論這個沒什麼意義的問題。

     神田:看王先生的墓志銘,楊鐘羲撰文,袁勵準書,袁勵準和王先生是什麼關系? 橋川:袁勵準在王先生之前當南書房行走,先生當南書房行走也是由于袁的介紹。

     神田:我明白了。

    王先生自殺這件事後來有各式各樣的議論,近來左翼方面似乎也有各種議論。

     橋川:先生在萬壽山死的時候,身體倒插入池中,我調查過這件事。

    真為清朝殉死的隻有震鈞和王先生,我和震鈞的兒子一塊吊過他父親投河的地方,他死在八裡莊非常淺的河裡。

    在中國據說死在淺的水裡時應該倒插着跳下去。

     神田:據說王先生也死在水很淺的魚藻軒前,大概在佛光閣之下吧。

    ——謝謝諸位先生的發言。

    時間也差不多了,座談會就到這兒吧,下面請木村先生主持。

    謝謝諸位。

     (濱田麻矢譯) (原載《懷德》廿二期,195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