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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圈中搖搖晃晃。

    大家又是說話又是哭。

    這種情形延續了好幾分鐘,要不是神父看天色晚了,示意離開,還要拖好久呢。

     他們走到森林邊那條路上的最後一處崗丘,周圍有不少小柏樹和松苗。

     神父朗誦道:&ldquo噢,至愛的聖母!&hellip&hellip&rdquo大家同心同口頌贊,像春天的暴風雨,用喜慶的飛镳猛擊森林。

     森林低頭向路面,俯視他們,在夕陽下擺動樹梢,密林深處卻十分肅靜和安詳,連啄木鳥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杜鵑的呼喚和田鳥的叫聲亦然。

     有些地方,路面行經耕過的田地,農民們默默從水溝邊魚貫通行,低頭看這片綠野,望着夕陽下火熱的花樹、攤在眼前的長形麥田,以及冬麥随風款擺的田地,麥浪宛如潺潺滾到他們腳下。

    他們死盯着大地&mdash&mdash他們的養母!有些人甚至脫帽緻敬,人人都在内心下跪,無言地熱心崇拜她,神聖的她,人人思念的她! 第一陣寒暄後,大家聊得比較熱鬧,心情也自由多了。

    好多人恨不得跑進森林,粗聲粗氣大叫,或躺在田間灑一灑幸福的淚光。

     惟獨漢卡自覺和大家格格不入。

    男人在身邊和眼前走來走去,大聲說話,女人和小孩圍在他們四周,欣喜若狂,仿佛在他們的羽翼下團聚。

    惟獨她沒有人關心。

    人人都喜滋滋地亂叫亂嚷,她雖在人群中,卻獨自憔悴&mdash&mdash正如她見過大樹被一大堆灌木環繞,卻慢慢枯死,連烏鴉都不來築巢,沒有一隻鳥栖身!很少人跟她打招呼。

    當然嘛,每個人都急着看自己的親人。

    &mdash&mdash放回家的人太多了!連返鄉害村民得看守儲藏室、鎖豬欄的賊胚柯齊爾也不例外!主謀人物社區長的弟弟喬治和馬修也回來了。

    隻有安提克留在監牢裡,她也許一輩子見不着他了! 這些念頭簡直叫她受不了,嚴重地壓迫她,她幾乎走不動路,但是她仍然走着走着,腦袋直挺挺,表面上跟平常一樣勇敢,一樣有精神。

    他們唱歌的時候,她用堅定的嗓門唱着,神父念祈禱文,她頭一個跟他念&mdash&mdash隻是嘴唇發白。

    惟有沉默的空當,聽見四周熱情的耳語,她的目光才盯着亮晶晶的十字架,繼續往前走,小心不讓眼淚&mdash&mdash紅紅的眼皮下熱淚洶湧一洩露出她的感覺。

    她甚至忍着不打聽安提克的情形,怕一時崩潰,表現出滿腹的痛苦。

    不&mdash&mdash不!她忍受了這麼多,她還可以撐下去,耐心忍受一切。

     另外有個人也跟她一樣難受。

    雅歌娜的心情不比漢卡好。

    她在人群中羞羞怯怯走着,像受驚的森林野獸。

    起先她心馳神往,最先跑去跟男人打招呼,但是沒有人走過來,把她摟進懷裡,親吻她!她遠遠看到馬修,比别人高大,她的明眸盯着他,突然充滿遺忘的熱情,拼命擠過人堆。

    但是他好像不認識她,她還沒走到他面前,他母親就摟住他的脖子,她妹妹娜絲特卡和其他的弟妹簇擁着他,軍人太太苔瑞莎含淚抓住他的手,不在乎别人看見! 她仿佛被潑了一盆冰水,火焰立即熄滅了。

    她多麼希望自己是人群的一分子,大雜沓的一部分,加入刺激的寒暄,跟别人一樣快樂!說真的,她像大家一樣,心底熱烘烘,準備分享每一道柔情,如今她發現自己孤立在人群外,自覺像一隻癞痢狗! 她感到非常辛酸,忍着不流淚訴苦,繼續前進,臉色像烏雲般陰森森的,随時要下傾盆大雨。

     她不止一次地想溜回家,卻辦不到,離開進行的隊伍太難了!于是她跟别人在一起,卻滿心困惑,簡直跟人群中尋找主人的拉帕差不多。

    她不想陪母親走,也不想跟她哥哥西蒙走,西蒙故意跟娜絲特卡溜到路上的柏樹叢裡去了。

    &mdash&mdash這一切害得她很生氣,她恨不得用石頭打他們和他們那獰笑的蠢臉。

     大家斜斜走出森林,她稍微松了一口氣。

     最後的岡丘在交岔路口,其中一條路直接通到磨坊。

     太陽下山了,一陣冷風由低地吹來。

    瓦勒駕一輛俄式馬車來接神父,神父匆匆行完聖禮。

    他們仍然唱着歌,但是嗓音疲乏無力。

    男人悄悄問起複活節燒掉的農莊,熏黑的廢墟此刻看得很清楚,他們還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附近的貴族領地。

     大地主就在那兒,騎着栗毛馬在田間穿梭,有幾個人好像用長竿量地面。

    路面分岔的交口有一輛黃色的大馬車,和燒焦的麥梗相映成趣。

     &ldquo這是什麼意思?&rdquo有人間道。

     &ldquo他們在測量土地,但是看來不像勘測官。

    &rdquo &ldquo我猜一定是商人,他們的樣子不像農夫。

    &rdquo &ldquo倒像德國人。

    &rdquo &ldquo對,對。

    深藍的頭巾外套,口含煙鬥,穿長褲。

    &rdquo 他們好奇地瞪眼說悄悄話,心裡有幾分模糊的疑慮,因為太專心,沒注意鐵匠默默溜走,由陰溝潛行到大地主身邊。

     &ldquo他們可不可能買下波德萊西農場?&rdquo &ldquo但是,上帝保佑我們别來個德國鄰居。

    &rdquo 現在遊行結束了。

    神父上了俄式馬車,跟風琴師一起走。

    民衆散成小圈圈,慢l曼逛回家,有人走大路,有人成一列縱隊走各條小徑,各自從最近的通道走回家。

     暮色降臨大地,落日四周的豔紅天空漸漸化為高空的淺綠色。

    磨坊那一頭的白蒸氣呈柔毛團滾上天。

    鄉野如今靜悄悄的,鹳鳥&ldquo喀啦&mdash&mdash喀啦&mdash&mdash喀啦&rdquo叫得響亮又尖銳。

     那邊聽不見人聲了,遊行隊伍已消失在田地間。

     但是,村子裡很快就熱鬧起來:他們由四面八方鬧嚷嚷進村,每個男人都在違别已久的門檻上畫個十字,很多人拜倒在聖像面前,真心啜泣。

     現在又開始寒暄,女人吱吱喳喳說話,嬰兒牙牙學語,很多人叙述别情,間雜着熱吻和大笑。

    女人紅着臉把碗碟端到受苦的親人面前,給他們大量的好飯好菜,誠心誠意逼他們吃。

     能回家和親人團聚,他們太高興了,刹那忘了過去的一切創傷和幾個月的久别,一再把親人摟在胸口,問話簡直問不完。

    飯後他們到院子去看看,雖然天黑了,他們仍設法到果園和外面周圍,摸摸牲口,愛撫開花的樹枝,把它們當做嬌兒的腦袋。

     那天麗蔔卡村的狂喜實在難以形容。

     有一個例外,一個大例外&mdash&mdash就是波瑞納家。

     那兒幾乎沒有人聲。

    雅固絲坦卡回家看親人,幼姿卡和懷特克到比較熱鬧的别人家去了。

    漢卡守在黑漆漆的房子裡,抱着哭泣的嬰兒,終于流下辛酸的眼淚。

     不過,屋裡倒不止她一個人。

    雅歌娜坐在另一個房間,也同樣難受,像小鳥揮翅猛撞牢籠的木條。

     奇怪的命運同時落在她們倆身上! 雅歌娜比别人早到家,雖然表情陰森森的,卻立即開始工作:擠牛奶,弄水給小牛喝,甚至喂了豬仔。

    漢卡覺得奇怪,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雅歌娜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氣沖沖幹活兒,似乎想用疲憊來淹沒她的悲哀。

     沒有用。

    她的手臂發酸下垂,自覺背脊快要斷了,眼淚照樣湧出來,滴下面頰,痛苦和凄涼感反而漸漸加深。

     她淚眼模糊,看不見四周的人,打從她回家,彼德就跟在她後面,一心想幫忙,目光到處跟着她打轉,常常貼得好近,她不知不覺往旁邊挪,但是她沒有注意到他。

    最後,他們倆在谷倉把割好的草料堆入提籃,他突然摟住她的纖腰,把她推向隔間牆,喃喃說話想吻她。

     她想心事出了神,以為這不過是長工的惡作劇,說不定還為自己不完全受冷落而開心哩,但是,他把她按在草堆上,以濕熱的嘴唇去貼她的櫻唇,她突然看出他的企圖。

    她像旋風般跳起來,把他當一束茅草扔出去,他趴倒在打谷場上! 她抓住一根草耙,喘氣說:&ldquo你這下流的讨厭鬼!你這瘟生!你這看豬郎,你!你若敢再碰我一下,我就弄斷你身上的每一根骨頭!我教你調情的下場。

    給你個血淋淋的教訓!&rdquo 過了幾分鐘,她不再想起他,把工作全做好,走進屋内。

     她們的眼睛流露出悲哀和淚光,四目交投&mdash&mdash刹那擦肩而過。

     但是兩邊的門房都沒有關,燈火點上了,她們恰好不時對望一眼。

     後來,兩個人一起弄晚餐,彼此離得很近,隻是不發一言。

    她們深知對方的痛苦,經常用懷恨的目光對望,喑啞的嘴巴仿佛默默在說: &ldquo你活該&mdash&mdash活該&mdash&mdash活該!&rdquo 不過,有時候她們又彼此同情,若有一方先開口,說不定能和和氣氣聊聊天。

    她們甚至逗留在彼此身邊不走,用期待的眼神斜睨對方;怨恨似乎緩和了,苦命和孤獨感拉近了她們的距離。

    但情勢到此為止。

    總有事攔着她們&mdash&mdash不是小家夥哭,就是心中湧起屈辱感,或者舊日吃虧的回憶。

    過了一會兒,她們分開了,憤恨再次蘇醒,她們的靈魂又湧出新的恨意。

     &ldquo你活該!活該!&mdash&mdash活該!&rdquo雙方在心底咬牙,目光如炬,準備吵架甚至打架,發洩共同的積怨。

     幸虧沒到那種地步,雅歌娜飯後就回娘家了。

    真是溫暖漆黑的長夜。

    天空深處有幾顆星星閃呀閃的。

    泥沼上空有一層白色的薄霧,青蛙呱呱叫。

    田凫的驚叫聲不時傳來,酣眠的大樹挺立在夜空下,果園呈灰色,宛如撒滿石灰,又似香爐般飄出香味,櫻桃樹、半開的紫丁香花苞、水面、露珠點點的土壤&mdash&mdash氣味都很香,每一種花吐出獨特的芳甜味,渾成醉人的異香。

     村子裡還有少數人在門階或朦胧的住宅四周說話,馬路上人潮洶湧,樹影幢幢,隻有幾處地方出現一條條窗口射出的燈光。

     雅歌娜原想去看她母親,但是她拐彎向水車池走去,一路上經常停下來,老是碰見雙雙對對的男女摟着腰低聲說情話。

     她哥哥和娜絲特卡也在那兒,正熱烈擁吻呢。

     她還意外碰到瑪麗·巴爾瑟瑞克和瓦夫瑞克站在樹籬邊親嘴,遺忘了世間的一切。

     有些人她是聽聲音認出來的。

    水塘或圍牆邊的每一個暗處都有耳語聲、悄悄話、炙熱的歎息、沙沙聲或掙紮聲傳來。

    全村仿佛熱情到極點,連黃毛丫頭和半大的小子都在巷道中玩調情的把戲。

     她突然感到惡心,訣定立刻到母親家去。

    路上和馬修面對面相逢,但是他沒理她,隻當她是樹木的殘梗。

    他跟苔瑞莎一塊兒散步,情話綿綿,緊摟着對方,他們由她身邊走過,她還聽見他們的語聲和悶笑。

     她猝然向後轉,拼命奔逃,仿佛被一大群野狗追趕,三步兩步跑回家。

     那天晚上靜靜過去,春意很濃,由于村民團圓,幸福到極點,空中滿是喜氣。

     遙遠的夜空下,不知道是香甜的果園還是田地間,有一支長笛正在吹奏戀曲&mdash&mdash似乎為一切呢喃、親吻和狂歡伴奏。

     沼澤問青蛙齊鳴,偶爾中斷,另一群青蛙由霧蒙蒙的水塘發出充滿睡意的長鳴聲,與它們相應和,微弱多了,巷道間玩耍的少年學它們唱歌,以打油詩跟它們比賽。

    &hellip&hellip &ldquo鹳鳥壞,壞,壞: 願它噎死,噎死,噎死! 随它去咯,咯,咯, 心裡樂,樂,樂!&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