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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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或貼近牆壁，那邊有很多婦人和小姑娘坐在一堆堆死木樁上，木樁從森林裡搬來不久，還新新泛着黃色。
最大的房間屋椽都被煙熏黑了，現在空空如也。
小玻璃窗蒙着灰塵，隻透進一點點落日的餘光，簡直照不到破舊又凹凸不平的地闆，角落和僻靜的地方灰塵很厚。
隻有安布羅斯和村中慈善會的一位會員在那邊，他們手裡抓着酒瓶，站在窗邊聊天，經常互相敬酒。
雅固絲坦卡也在酒店裡讨人嫌，氣沖沖怨責全世界，因為她的子女對她不好，她年老得離開他們找工作。
然而，沒有人答理她的謾罵，于是她走到小暗室，鐵匠、安提克和另外幾個年輕人坐在裡面。
一盞燈懸在暗蒙蒙的橫梁上，射下一股泛黃的幽光，照着幾顆金發茂密的頭顱。
男人圍成一圈，手肘放在桌上。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鐵匠，他滿面通紅，身子往前傾，一會兒伸出手臂，一會兒用拳頭敲桌面，但是他壓低了嗓門說話。
外面的低音提琴嗡嗡響，像一隻大黃蜂飛進屋裡嗡嗡亂轉。
小提琴突然奏出強烈的音符，像鳥兒呼叫伴侶。
铙钹問或敲出刺耳的顫音，然後一切又靜悄悄的。
庫巴直接走向吧台，猶太籍的酒店老闆顔喀爾坐在台子後面，頭戴瓜皮帽，身上隻穿襯衫（因為天氣很暖和），摸摸灰色的胡子，晃來晃去，正在念一本他舉在眼前的祈禱書。
庫巴憂心忡忡，一步一步往前走，算算他的錢，抓抓腦袋，然後站着不動，顔喀爾注意到他，不中斷祈禱和搖晃的動作，叮叮當當搖了一兩下玻璃杯。
他終于下令說：&ldquo八分之一公升，不攙水！&rdquo 顔喀爾默默伸出左手來要錢，将銅綠侵蝕的硬币丢在一個托盤裡，然後問他： &ldquo用玻璃杯裝？&rdquo &ldquo總不能用皮靴裝吧，我想！&rdquo庫巴答道。
他退到吧台末端，喝掉頭一杯，在地上吐口水，又環顧房間四周，第二杯喝掉以後，他舉起圓瓶對着光線照照看，發現空了，就用酒瓶捶吧台。
他叫道：&ldquo再來一瓶！外加一包煙！&rdquo現在他膽子大多了，伏特加酒使他全身暖洋洋的，有一份奇特的自信感。
&ldquo今天領工錢，庫巴？&rdquo &ldquo不會吧。
今天是元旦嗎？&rdquo &ldquo要不要來些甜酒？&rdquo &ldquo不，我不喜歡。
&rdquo他數數錢币，凄然望着甜酒瓶。
&ldquo不過我可以賒給你；難道我不認得庫巴是誰？&rdquo &ldquo我不敢&mdash&mdash&lsquo賒賬買東西的人很快就連面包屑都吃不着&rsquo。
&rdquo他面無表情地說。
顔喀爾把甜酒瓶留在他肘邊。
他不想要，打算走出去，可是甜酒實在太香了，他終于讓步，一時沖動喝了一大口。
&ldquo這些錢，你是不是在森林裡賺來的？&rdquo顔喀爾耐心逼問道。
&ldquo用網來捕鳥，送了六隻給神父。
他給我一茲洛蒂。
&rdquo &ldquo一茲洛蒂買六隻，真的？咦，我每隻會出五科培。
&rdquo 庫巴吓一跳說：&ldquo但是&hellip&hellip但是&mdash&mdash鹧鸪是不是合乎猶太戒律的食品？&rdquo &ldquo别管那些，隻管多帶些來給我，你拿來一隻，可以換五科培現金。
你喝的甜酒也算在裡面。
這樣好不好？&rdquo &ldquo什麼，顔喀爾！每隻五科培？&rdquo &ldquo我的話不是空談。
庫巴，你那六隻鹧鸪可以換的伏特加酒不止八分之二公升，是八分之四公升哩！外加甜酒、一條青魚、一個卷餅和一包煙。
你懂嗎？&rdquo &ldquo我懂。
半公升，加一條青魚，加&hellip&hellip我不是傻瓜，我算得出來一一對極了&mdash&mdash半公升，加甜酒、煙草和卷餅和一整條青魚&hellip&hellip&rdquo這時候他被伏特加的酒味弄得醺醺然。
&ldquo你肯不肯抓鳥來給我，庫巴？&rdquo &ldquo半公升，加一條青魚，加&hellip&hellip好，我會的。
你知道，我隻要有一支槍。
&rdquo現在他的腦筋清楚些了，但是他又計算起來。
&ldquo喏，一件羊皮襖要五盧布&hellip&hellip還要買靴子，我需要&hellip&hellip三盧布。
不，我沒有辦法，鐵匠打一支槍要五盧布&mdash&mdash向拉法爾收這麼多錢，向我也會收這麼多&mdash&mdash不！&rdquo他正在出聲思索。
顔喀爾拿根粉筆飛快計算，然後在他耳邊低聲說： &ldquo你會不會射母兔？&rdquo &ldquo用拳頭&mdash&mdash怎麼射法？有槍我就會。
&rdquo &ldquo那你能不能射得&mdash&mdash很準？&rdquo &ldquo顔喀爾，你是猶太人，所以你不知道這回事。
這裡的人都知道上次暴動我陪老爺們出征，所以腿部才會中彈。
噢。
會，會，我會射擊！&rdquo &ldquo我給你弄一支槍和子彈，還有你需要的各種東西。
隻是你射到的獵物要拿來給我，庫巴！一隻母兔你可以換一盧布。
你聽到沒有？整整一盧布哩！彈藥算你十五科培，我從你射到的母兔來扣錢。
還有，槍支的磨損率我收半蒲式耳的燕麥來補償。
&rdquo &ldquo一盧布買一隻母兔，彈藥算十五科培？&hellip&hellip整整一盧布？你怎麼算的？&rdquo 顔喀爾又複述每一道細節，庫巴隻明白一個要點。
他說：&ldquo剝奪馬兒吃的燕麥？我不做這種事情。
&rdquo &ldquo何必呢？波瑞納家有的是燕麥&hellip&hellip不止是馬槽才有。
&rdquo &ldquo但是&mdash&mdash但是那樣等于&hellip&hellip&rdquo他盯着顔喀爾，想弄清事情的含義。
&ldquo他們都這麼做！你從來不奇怪長工們的錢是哪裡來的？否則他們怎麼會有錢買煙絲、喝伏特加酒，星期天跳舞玩樂？&rdquo &ldquo怎麼會？什麼？你這下流胚，我是小偷嗎？&rdquo他突然大吼，用拳頭敲桌面，玻璃杯弄得哐哐響。
&ldquo啊！庫巴，你要對我發脾氣，是不是？那你付清酒錢，滾到地獄去！&rdquo 但是他沒付賬也沒有走。
他一文不名，還欠了猶太人一筆債。
所以他在吧台邊垂着腦袋，想算個清楚。
顔喀爾态度轉柔，又倒了一些甜酒給他&mdash&mdash這回是純的&mdash&mdash沒有說半句話。
湧進酒店的人愈來愈多，暮色加深，燈盞也點上了。
音樂轉為快節拍，屋裡鬧哄哄的，客人一群群圍在吧台四周，或貼牆而立，或擠在房間中央。
他們說話、閑聊、發牢騷，有人互相敬酒。
不過，照例隻偶爾敬一敬。
他們不這樣怎麼行呢？他們不是來暴飲的，隻是&mdash&mdash融融洽洽相聚、閑談、打聽些應該知道的消息。
今天是星期天，稍微放縱好奇心，跟熟人喝一兩杯酒當然不算罪過。
看來經常有人這麼做，并沒有冒犯上蒼。
神父自己也不禁止嘛。
咦，譬如駝獸，辛苦之後也樂于休息和需要休息呀！于是年長的農場主人坐在餐台邊，還有些女人，穿着紅襯裙、戴着紅圍巾，個個像盛開的蜀葵花。
大家同時說話，滿屋子呢喃聲，像大樹林沙沙響。
頓足聲則像連枷敲着打谷場上的小麥。
小提琴唱出快活的曲子： &ldquo誰要&mdash&mdash誰要跟我來？&rdquo它們叫道，低音提琴則悶聲答道： &ldquo全部會追随&mdash&mdash追随你！&rdquo這時候铙钹發
最大的房間屋椽都被煙熏黑了，現在空空如也。
小玻璃窗蒙着灰塵，隻透進一點點落日的餘光，簡直照不到破舊又凹凸不平的地闆，角落和僻靜的地方灰塵很厚。
隻有安布羅斯和村中慈善會的一位會員在那邊，他們手裡抓着酒瓶，站在窗邊聊天，經常互相敬酒。
雅固絲坦卡也在酒店裡讨人嫌，氣沖沖怨責全世界，因為她的子女對她不好，她年老得離開他們找工作。
然而，沒有人答理她的謾罵，于是她走到小暗室，鐵匠、安提克和另外幾個年輕人坐在裡面。
一盞燈懸在暗蒙蒙的橫梁上，射下一股泛黃的幽光，照着幾顆金發茂密的頭顱。
男人圍成一圈，手肘放在桌上。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鐵匠，他滿面通紅，身子往前傾，一會兒伸出手臂，一會兒用拳頭敲桌面，但是他壓低了嗓門說話。
外面的低音提琴嗡嗡響，像一隻大黃蜂飛進屋裡嗡嗡亂轉。
小提琴突然奏出強烈的音符，像鳥兒呼叫伴侶。
铙钹問或敲出刺耳的顫音，然後一切又靜悄悄的。
庫巴直接走向吧台，猶太籍的酒店老闆顔喀爾坐在台子後面，頭戴瓜皮帽，身上隻穿襯衫（因為天氣很暖和），摸摸灰色的胡子，晃來晃去，正在念一本他舉在眼前的祈禱書。
庫巴憂心忡忡，一步一步往前走，算算他的錢，抓抓腦袋，然後站着不動，顔喀爾注意到他，不中斷祈禱和搖晃的動作，叮叮當當搖了一兩下玻璃杯。
他終于下令說：&ldquo八分之一公升，不攙水！&rdquo 顔喀爾默默伸出左手來要錢，将銅綠侵蝕的硬币丢在一個托盤裡，然後問他： &ldquo用玻璃杯裝？&rdquo &ldquo總不能用皮靴裝吧，我想！&rdquo庫巴答道。
他退到吧台末端，喝掉頭一杯，在地上吐口水，又環顧房間四周，第二杯喝掉以後，他舉起圓瓶對着光線照照看，發現空了，就用酒瓶捶吧台。
他叫道：&ldquo再來一瓶！外加一包煙！&rdquo現在他膽子大多了，伏特加酒使他全身暖洋洋的，有一份奇特的自信感。
&ldquo今天領工錢，庫巴？&rdquo &ldquo不會吧。
今天是元旦嗎？&rdquo &ldquo要不要來些甜酒？&rdquo &ldquo不，我不喜歡。
&rdquo他數數錢币，凄然望着甜酒瓶。
&ldquo不過我可以賒給你；難道我不認得庫巴是誰？&rdquo &ldquo我不敢&mdash&mdash&lsquo賒賬買東西的人很快就連面包屑都吃不着&rsquo。
&rdquo他面無表情地說。
顔喀爾把甜酒瓶留在他肘邊。
他不想要，打算走出去，可是甜酒實在太香了，他終于讓步，一時沖動喝了一大口。
&ldquo這些錢，你是不是在森林裡賺來的？&rdquo顔喀爾耐心逼問道。
&ldquo用網來捕鳥，送了六隻給神父。
他給我一茲洛蒂。
&rdquo &ldquo一茲洛蒂買六隻，真的？咦，我每隻會出五科培。
&rdquo 庫巴吓一跳說：&ldquo但是&hellip&hellip但是&mdash&mdash鹧鸪是不是合乎猶太戒律的食品？&rdquo &ldquo别管那些，隻管多帶些來給我，你拿來一隻，可以換五科培現金。
你喝的甜酒也算在裡面。
這樣好不好？&rdquo &ldquo什麼，顔喀爾！每隻五科培？&rdquo &ldquo我的話不是空談。
庫巴，你那六隻鹧鸪可以換的伏特加酒不止八分之二公升，是八分之四公升哩！外加甜酒、一條青魚、一個卷餅和一包煙。
你懂嗎？&rdquo &ldquo我懂。
半公升，加一條青魚，加&hellip&hellip我不是傻瓜，我算得出來一一對極了&mdash&mdash半公升，加甜酒、煙草和卷餅和一整條青魚&hellip&hellip&rdquo這時候他被伏特加的酒味弄得醺醺然。
&ldquo你肯不肯抓鳥來給我，庫巴？&rdquo &ldquo半公升，加一條青魚，加&hellip&hellip好，我會的。
你知道，我隻要有一支槍。
&rdquo現在他的腦筋清楚些了，但是他又計算起來。
&ldquo喏，一件羊皮襖要五盧布&hellip&hellip還要買靴子，我需要&hellip&hellip三盧布。
不，我沒有辦法，鐵匠打一支槍要五盧布&mdash&mdash向拉法爾收這麼多錢，向我也會收這麼多&mdash&mdash不！&rdquo他正在出聲思索。
顔喀爾拿根粉筆飛快計算，然後在他耳邊低聲說： &ldquo你會不會射母兔？&rdquo &ldquo用拳頭&mdash&mdash怎麼射法？有槍我就會。
&rdquo &ldquo那你能不能射得&mdash&mdash很準？&rdquo &ldquo顔喀爾，你是猶太人，所以你不知道這回事。
這裡的人都知道上次暴動我陪老爺們出征，所以腿部才會中彈。
噢。
會，會，我會射擊！&rdquo &ldquo我給你弄一支槍和子彈，還有你需要的各種東西。
隻是你射到的獵物要拿來給我，庫巴！一隻母兔你可以換一盧布。
你聽到沒有？整整一盧布哩！彈藥算你十五科培，我從你射到的母兔來扣錢。
還有，槍支的磨損率我收半蒲式耳的燕麥來補償。
&rdquo &ldquo一盧布買一隻母兔，彈藥算十五科培？&hellip&hellip整整一盧布？你怎麼算的？&rdquo 顔喀爾又複述每一道細節，庫巴隻明白一個要點。
他說：&ldquo剝奪馬兒吃的燕麥？我不做這種事情。
&rdquo &ldquo何必呢？波瑞納家有的是燕麥&hellip&hellip不止是馬槽才有。
&rdquo &ldquo但是&mdash&mdash但是那樣等于&hellip&hellip&rdquo他盯着顔喀爾，想弄清事情的含義。
&ldquo他們都這麼做！你從來不奇怪長工們的錢是哪裡來的？否則他們怎麼會有錢買煙絲、喝伏特加酒，星期天跳舞玩樂？&rdquo &ldquo怎麼會？什麼？你這下流胚，我是小偷嗎？&rdquo他突然大吼，用拳頭敲桌面，玻璃杯弄得哐哐響。
&ldquo啊！庫巴，你要對我發脾氣，是不是？那你付清酒錢，滾到地獄去！&rdquo 但是他沒付賬也沒有走。
他一文不名，還欠了猶太人一筆債。
所以他在吧台邊垂着腦袋，想算個清楚。
顔喀爾态度轉柔，又倒了一些甜酒給他&mdash&mdash這回是純的&mdash&mdash沒有說半句話。
湧進酒店的人愈來愈多，暮色加深，燈盞也點上了。
音樂轉為快節拍，屋裡鬧哄哄的，客人一群群圍在吧台四周，或貼牆而立，或擠在房間中央。
他們說話、閑聊、發牢騷，有人互相敬酒。
不過，照例隻偶爾敬一敬。
他們不這樣怎麼行呢？他們不是來暴飲的，隻是&mdash&mdash融融洽洽相聚、閑談、打聽些應該知道的消息。
今天是星期天，稍微放縱好奇心，跟熟人喝一兩杯酒當然不算罪過。
看來經常有人這麼做，并沒有冒犯上蒼。
神父自己也不禁止嘛。
咦，譬如駝獸，辛苦之後也樂于休息和需要休息呀！于是年長的農場主人坐在餐台邊，還有些女人，穿着紅襯裙、戴着紅圍巾，個個像盛開的蜀葵花。
大家同時說話，滿屋子呢喃聲，像大樹林沙沙響。
頓足聲則像連枷敲着打谷場上的小麥。
小提琴唱出快活的曲子： &ldquo誰要&mdash&mdash誰要跟我來？&rdquo它們叫道，低音提琴則悶聲答道： &ldquo全部會追随&mdash&mdash追随你！&rdquo這時候铙钹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