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善福寺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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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他往酒裡兌水,自己則一邊測覽當天的晚報,一邊自言自語地說: “又一個放債人被殺了,這次是在善福寺呀。

    ” 麻子正在茶室裡往杯子裡放冰塊,聽到這話她突然把手停住了。

    此時令她手指不由得發硬的并不是殺人事件本身,而是丈夫若無其事地補充上的“是在善福寺呀”這句話。

     與各務徹夫的一夜幽會正是昨天晚上的事。

    由于這個家庭裡還沒有孩子,隻有他們夫妻兩人,所以丈夫桂木一出差,麻子便感到孤獨又自由。

    盡管如此,為了提防丈夫因急事在夜裡往家裡打電話,她預先就撒了個謊,說晚上要去短大時期的一位同學家裡玩兒,并且在今天早晨8點之前就趕到了家裡。

    此時,隻是從丈夫口裡說出“善福寺”這個名字,麻子就感到神經末梢猛地一陣兒痙攣。

     “真煩人啊!”她呼吸放緩、低聲附和道。

     桂木那雙銳利的眸子,透過眼鏡朝妻子低沉下去的臉上瞥了一眼,然後又将視線收回到報紙上。

     “最近這類事情太多了,可能是由于經濟不景氣,銀行不予貸款造成的吧。

    不過私人銀行家貸出款去再被殺害也真夠慘的。

    ” 桂木擡起方形的下巴,苦笑般地咧着厚厚的嘴唇。

    不過,他的臉上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這肯定是由于自今年春天以來圍繞着E市工廠的公害糾紛煞費心血而造成的。

     麻子一心想把話題岔開,便說道:“兩三天前報上曾登過這樣一條消息,說是逮捕了給暴力團夥提供資金的品質惡劣的私人銀行家。

    ” “噢,這上面也寫着本案也将朝着這個思路追蹤——但是,無論怎麼說,借錢的一方當時是在團走投無路而同意高利貸的情況下借款的吧,而到了還錢的時候若掙不來錢,就會把貸款人看成是讨債鬼。

    什麼事情都是這樣:當自己需要的時候怎麼都行,一旦對自己不利時就翻臉不認人,要說人才是沒有常性的呢!”一說完,桂木發出了一種怅然而低沉的笑聲。

     麻子一聲不響地把杯子遞給他。

    她本想将話題岔開,沒想到會引起這麼深刻的談話來。

    其實,就B、前的桂木來說,也許不管是什麼話題,他總會與自己所面臨的實際問題結合起來考慮。

    上面的話很明顯就是指着E工廠周圍的居民來說的。

     “同聯絡協會的交涉有什麼進展嗎?” 所謂聯絡協會就是指在共立電化工業股份有限公司下屬的E市工廠周圍的五百名當地居民結成的“農業公害對策聯絡協議會”。

    自今年2月份前後開始,聯絡協會就急劇發生的農作物受害問題,向共立電化總公司提出了巨額賠償的要求。

    身為共立電化總公司的總務部次長兼E工廠次長的桂木,代表總公司的利益正與對方進行着交涉。

     “沒有什麼進展。

    ” 他喝了一口兌過水的酒,然後猛地放下杯子。

     “今年5月份,通過縣衛生部,邀請了群馬醫科大的公共衛生學教研室的專家對工廠周圍地下水的情況作了分析,這你知道嗎?” “唉……” 一提到群馬醫科大這一名字,麻子的心裡又暗自七上八下起來。

     “分析結果表明,本廠的廢水可以視為2月份前後急劇發生的農作物受害的原因之一,但是由于附近還有五個小型化工廠,可以将其看作是這些工廠的所有廢棄物共同作用而産生的一種合成公害,這種說法是最為妥當的。

    ” “噢。

    ” “可是,聯絡協會的那些家夥們真是的,明明是他們自己鼓動縣裡邀請專家進行分析研究的,但是他們卻不承認報告的結果。

    就是因為一下了合成公害的結論,就明确不了最後的責任在哪一方了,他們也就很難要求誰來賠償了。

    尤其是本廠附近都是些小型的化工廠,大概不會給他們支付滿意的賠款吧。

    那些家夥們堅持想把本廠一家定為這次公害的元兇。

    ” 當桂木再次把杯子送到嘴邊時,他那看上去結實而緊繃的臉頰上已充滿了血色。

     “不過,他們在辯解中總是纏住這樣一個問題不放,說是農作物受害是由于本廠的環乙胺不慎流失後立刻加重的。

    ” 環類——準确地說是環乙胺(共立電化在E工廠生産的化學藥品之一),以前主要用作人工甜味素糖精的原料。

    美國在發現環類有促進染色體分裂的“催畸型性”之後就禁止生産了。

    但是由于環乙胺還有非常廣泛的用途,如可以防止橡膠老化,可以作為染料、塑料的安定劑等等,所以它至今仍作為共立電化公司的E工廠的主要産品而在繼續生産着。

     這次的公害問題就是在今年2月份的連續休假結束後,由于設備操作失誤造成含有大量環乙肢的廢液流到工廠周圍而引發的,然後很快就燃起了激烈糾紛的火焰。

     桂木一瞬間把可怕的目光轉向了麻子,眼梢兒處露出幾絲冷漠的微笑。

     一我不是在開玩笑,環乙胺與這次事件根本沒有關系,因為在馬上進行設備檢修、制止廢液流失之後,農作物的受害仍在繼續。

    本來那一帶的農作物發育不良在幾年前就被指出來了,屬于土壤質量問題。

    盡管如此,廠裡考慮到當地居民的感情問題,每年都給他們相當數額的撫恤金。

    當地居民中,有的把這看成好事,一開始就不大努力種莊稼,根本不把農作物生産當回事,而隻考慮如何多從工廠裡領取撫恤金。

    這些家夥們把本廠因過失流失環乙胺一事當作意想不到的幸運機遇而在無理取鬧。

    ” 桂木的聲調逐漸高起來。

    他本來是個頭腦好使而且很冷靜的人,不過一旦抱有什麼成見,認準死理幹下去的時候,就聽不進别人的話了。

    麻子由于知道丈夫的這種性格,所以她早就默默地沉下頭去了。

     “可是……那麼,聯絡協會的人今後打算怎麼辦?” “好像昨天他們又聘請了另外一所大學的專家搞了一次地下分析。

    無論把問題拿到哪裡去,他們也不可能得到滿意的結果的。

    不過,就是群馬醫科大的結果,我們也不太滿意。

    各務副教授好像也把環乙胺定作主要原因物質之一,可是大量流失隻是一次暫時的事故,與多年來的農作物不振是沒有關系的。

    ” 從桂木口裡一說出各務的名字,麻子立刻微微轉動了一下身體。

    由于群馬醫科大的公共衛生學教研室現在教授缺員,承擔事件中的地下水分析任務,作出報告結果的責任者就是各務徹夫副教授。

     在麻子看來,各務以這種方式與丈夫的工作牽連在一起是多麼具有諷刺意味的巧合啊。

     在她與青梅竹馬的各務偶然再次邂逅并急速親密起來的去年秋天,誰也想不到工廠的公害問題将會發展成如此激烈的糾紛。

     但是——當時,在自己與丈夫之間已經發生着什麼。

    不,确切地說,當時在審視自己與桂木11年間的婚後生活時,不是已經清楚地意識到了二人之間缺少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嗎?那種無從發洩的悔恨的心情,在内心深處已經開始形成空洞般痛心的陰影。

     12年前的春天,21歲的麻子與長她9歲的桂木謙介經别人介紹認識了。

    他當時已是骨幹綜合化學工業公司共立電化工業技術部的主任研究員。

    麻子記得,聽父親說他是從一流的國立大學工程系畢業後進入公司的,而且工作成績斐然,将來肯定能出人頭地。

     麻子的家庭是由身為通産省化工局的科長助理的父親,還有母親、哥哥和她四口人組成的。

    她從小成長在一個氛圍樸實的家庭中,短期的大學生活結束後,在一所服飾學校幹過辦事員,但她對單位裡那種華麗、浮躁的氣氛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正當此時,由父親和共立電化公司的一位董事撮合南這門親事很快就發展到了相親的地步。

     30歲時的桂木謙介比現在的他瘦得多,是個高個頭、寬肩膀的小夥子,在麻子的眼裡是個“安分而可靠的大人”。

    他相貌端莊,具有男子漢的氣質。

    可能是那雙眼角細長的眼睛有點小、白眼珠多的緣故吧,有時給人一種缺乏人情味的冷漠的印象。

    但在當時的麻子的眼裡,對這一點她倒是作為敏銳的象征來接受的。

     桂木好像從一開始就對麻子很滿意。

    這也并不是年輕的小夥子對異性一見鐘情的那種簡單的感覺,而是充分對對方的條件進行了考慮,認為可以作為自己的妻子來接受之後才表示了對她的好感。

     經過短短三個月的接觸之後,麻子同意了這門親事。

    她覺得和桂木能建立一個穩定、充實的家庭。

    她是把他作為一個可靠的、有價值的男子而選他為自己的丈夫的,僅僅以這樣的标準就下了決斷,也許應該說麻子對結婚的認識略微幼稚了些。

     但是,也并不是說她從新婚燕爾時就開始體會到了這一理想破滅的滋味。

     兩人的婚後生活在沒有特别像樣的家産的情況下,在赤羽的住宅小區裡開始了。

    桂木一大早就去上班,而回家基本上是在晚上9點之後。

    關于公司的事情他從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