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英雄傳》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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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中落”而安學海&ldquo夫妻壽登期頤,子貴孫榮&rdquo,安骥竟是&ldquo政聲載道,位極人臣&rdquo。

    &mdash&mdash這些地方都可以看出文康在最窮愁無聊的時候虛構一個美滿的家庭,作為一種精神上的安慰:凡實際上他家最缺乏的東西,在那幻想的境地裡都齊全了。

    古人說:&ldquo過屠門而大嚼,雖不得肉,固且快意。

    &rdquo一部《兒女英雄傳》大可以安慰那&ldquo垂白之年重遭窮餓&rdquo的作者了。

     我在《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胡适文存》二集卷二)裡,曾泛論五十年内的白話小說: 這五十年内的白話小說&hellip&hellip可以分作南北兩組:北方的評話小說,南方的諷刺小說。

    北方的評話小說可以算是民間的文學;他的性質偏向為人的方面,能使無數平民聽了不肯放下,看了不肯放下;但著書的人多半沒有什麼深刻的見解,也沒有什麼濃摯的經驗。

    他們有口才,有技術,但沒有學問思想。

    他們的小說&hellip&hellip隻能成一種平民的消閑文學。

    《兒女英雄傳》、《七俠五義》&hellip&hellip等書屬于這一類。

    南方的諷刺小說便不同了。

    他們的著者多是文人,往往是有思想有經驗的文人。

    他們的小說,在語言方面,往往不如北方小說那樣漂亮活動;&hellip&hellip但思想見解的方面,南方的幾部重要小說都含有諷刺的作用,都可以算是社會問題的小說。

    他們既能為人,又能有我。

    《官場現形記》、《老殘遊記》&hellip&hellip都屬于這一類。

     《兒女英雄傳》本叫做《兒女英雄評話》,是一部評話的小說。

    他有評話小說的長處,也有評話小說的短處。

    短處在思想的淺陋,長處在口齒的犀利,語言的漂亮。

     這部書的作者雖做過幾任官,究竟是一個迂陋的學究,沒有高尚的見解,沒有深刻的經驗。

    他自己說他著書的主旨是要寫&ldquo作善降祥&rdquo的一個觀念。

    從這個迂陋的根本觀念上出發,這部書的内容就可想而知了。

    最鄙陋惡劣的部分是第三十五回&ldquo何老大示棘闱異兆&rdquo的一回。

    在前一回裡,安公子在&ldquo成字第六号&rdquo熟睡,一個老号軍眼見那第六号的房檐上挂着碗來大的盞紅燈;他走到跟前,卻早不見了那盞燈。

    這已是很可笑的迷信了。

    三十五回裡,那位同考官婁養正夢中恍惚間忽見 簾栊動處,進來了一位清癯老者,&hellip&hellip把拐杖指定方才他丢開的那本卷子說道:&ldquo&hellip&hellip此人當中!&rdquo 婁主政還不肯信, 窗外又起了一陣風。

    這番不好了,竟不是作夢了。

    隻聽那陣風頭過處,&hellip&hellip門外明明的進來了一位金冠紅袍的長官。

    &hellip&hellip隻聽那神道說道:&ldquo&hellip&hellip吾神的來意也是為着成字六号,這人當中!&rdquo 這種談&ldquo科場果報&rdquo的文字,本是常見的;說也奇怪,在一部冒充寫實的小說裡,在實寫制度典章的部分裡,這種文字便使人覺得格外惡劣,格外迂陋。

     這部書又要寫&ldquo兒女英雄&rdquo兩個字。

    作者說: 兒女無非天性,英雄不外人情。

    最憐兒女最英雄,才是人中龍鳳。

     他又說: 如今世上人&hellip&hellip誤把些使氣角力好勇鬥狠的認作英雄;又把些調脂弄粉斷袖餘桃的認作兒女。

    &hellip&hellip殊不知有了英雄至性,才成就得兒女心腸;有了兒女真情,才作得出英雄事業。

    譬如世上的人立志要作個忠臣,這就是個英雄心;忠臣斷無不愛君的,愛君這便是個兒女心。

    立志要作個孝子,這就是個英雄心;孝子斷無不愛親的,愛親這便是個兒女心。

    &hellip&hellip這純是一團天理人情,沒得一毫矯揉造作。

    淺言之,不過英雄兒女常談;細按去,便是大聖大賢身份。

     這是全部書的&ldquo開宗明義&rdquo。

    然而作者究竟也還脫不了那&ldquo世上人&rdquo的俗見。

    他寫的&ldquo英雄&rdquo,終脫不了那&ldquo使氣角力&rdquo的鄧九公、十三妹一流人。

    他寫的&ldquo兒女&rdquo,也脫不了那才子佳人夫榮妻貴的念頭。

    這書的前半寫十三妹的英雄: 挽了挽袖子,&hellip&hellip把那石頭撂倒在平地上,用右手推着一轉,找着那個關眼兒,伸進兩個指頭去勾住了,往上隻一悠,就把那二百多斤的石頭碌碡單撒手兒提了起來。

    &hellip&hellip一手提着石頭,款動一雙小腳兒,上了台階兒,那隻手撩起了布簾,跨進門去,輕輕的把那塊石頭放在屋裡南牆根兒底下;回轉頭來,氣不喘,面不紅,心不跳。

     &mdash&mdash第四回 又寫她在能仁寺, 片刻之間,彈打了一個當家的和尚,一個三兒;刀劈了一個瘦和尚,一個秃和尚;打倒了五個作工的僧人,結果了一個虎面行者:一共整十個人。

    她這才擡頭望着那一輪冷森森的月兒,長嘯了一聲,說:&ldquo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