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訣别 再見 洞房 滅幻 死生 真心 絕戀 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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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緩擡起手來，攏在寬大袖袍内的右手食指輕輕的勾起他的食指。
指尖的溫度仍是比常人要低，在夏季裡格外的沁涼。
我微微一笑，注視着他錯愕得完全驚呆的臉，輕聲說道：&ldquo我回來了！&rdquo 代善吃驚的上下打量我，過了許久，忽然&ldquo啊&rdquo地低呼一聲，一把把我摟進懷裡：&ldquo我不是在做夢吧？真的是你嗎？東哥&hellip&hellip真的&hellip&hellip&rdquo 我悶悶的輕笑，甩掉心底悲傷的陰影，隻是笑說：&ldquo不是我還會是誰呢？&rdquo &ldquo你怎麼回來的？阿瑪&hellip&hellip不，沒人跟我說，你會回來！&rdquo &ldquo噓！&rdquo我食指放在唇上，&ldquo我偷着來的，等天黑就回去&hellip&hellip&rdquo &ldquo回去？&rdquo他不解。
&ldquo是啊，回葉赫&mdash&mdash&rdquo我淡淡的笑，盡量裝出輕描淡寫的樣子，&ldquo我下個月成親，嫁去喀爾喀！&rdquo &ldquo什麼？！&rdquo他驚呼，抓着我肩膀的手一抖，不敢置信的望着我。
我無法向代善解釋更多，我之所以要到建州，隻是想跟他道個别！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吧！他和褚英是我到古代認識的第一人，所以，就由他開始&hellip&hellip &ldquo東哥！到底是怎麼回事？&rdquo &ldquo沒什麼&hellip&hellip&rdquo我神思恍惚的看着他，遙想當年最初見到他時，那個稚嫩純潔的孩子，如今竟已長得這麼大了&hellip&hellip果真是滄海桑田，風雲瞬息，年華易過！我情不自禁的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那樣熟悉而又略顯陌生的五官輪廓，一時感慨萬千，險些堕淚。
忙撤手别開頭，悶聲道：&ldquo啊&hellip&hellip我想見見褚英&hellip&hellip&rdquo &ldquo大哥他&hellip&hellip&rdquo代善的神情蓦然變得異常尴尬。
我愕然震撼，兄弟骨肉，難道當真淡漠得一絲親情也無了嗎？我不願承認代善也會變成那種冷血之人，甯可固執的相信他仍是我記憶中那個溫潤善良的少年，于是低聲說道：&ldquo我知道他被拘了，若是能輕易得見，我也不來求你了。
&rdquo 他猶疑不決，我靜靜的等待着他的答複。
過了好一會代善才啟口說道：&ldquo大哥隸屬正白旗，負責看管他的全都是正白旗的人&hellip&hellip如今正白旗歸老八管，若是沒有阿瑪的手谕，想進入地牢探視大哥，首先得過老八那一關！&rdquo 我心裡一顫，揪緊了。
何時起，記憶中的代善已然不複存在？是什麼東西改變了他？令他竟然也變得和一般俗人那樣世故圓滑？！身為正紅、鑲紅兩旗的旗主，在大阿哥被廢之後，已然成為最有希望繼承儲位的古英巴圖魯，竟然沒法進入一個小小的地牢？他這托詞找得實在不怎麼漂亮！ 我冷笑，方才湧起的一絲溫情已然從心中徹底抹去：&ldquo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皇太極授命外出，此時并不在赫圖阿拉！&rdquo 我語氣加重，言辭間明顯夾雜了沉痛的怒氣，他不會聽不出來。
隻是他掩飾得極好，臉上挂着淡淡的無奈的微笑，若非我已心中有底，竟是一點也不會懷疑他的誠意。
我退後兩步，漠然的看了他兩眼，忽然扭身便走。
他在我身後大叫，沖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ldquo東哥！你&hellip&hellip要去哪？&rdquo &ldquo去求淑勒貝勒爺！換取他的手谕！&rdquo &ldquo東哥！&rdquo他顫聲，&ldquo不可沖動&hellip&hellip&rdquo &ldquo拿我一條命去換，總應該換得回來吧？&rdquo我吸氣，冷笑，&ldquo我就不信我要見一個朋友，竟會有如此之難！&rdquo &ldquo東哥！&rdquo他拖我回來，緊緊的抱住我，&ldquo我想辦法&hellip&hellip我帶你去見大哥&hellip&hellip&rdquo 我的臉壓在他的胸口，但怒氣未平，竟而脫口譏诮的說：&ldquo不怕會連累到你了麼？二爺！&rdquo &ldquo東哥！&rdquo他慘然驚呼，身子急遽顫抖，用盡全身力氣抱緊我，&ldquo不要這樣說&hellip&hellip我錯了&hellip&hellip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hellip&hellip&rdquo 一疊連聲的&ldquo對不起&rdquo将我硬起的心腸悄悄軟化。
也許&hellip&hellip不能完全怪他，沒人比我更清楚，要在努爾哈赤眼皮底下，争得一席之位有多難！勾心鬥角，力争上位卻又不能太過招搖，恐遭人嫉恨，代善他&hellip&hellip其實撐得也很苦吧？ 我心軟了，噓歎着回應他，給予一個大大的擁抱，手拍着他的背，哀憐的說：&ldquo代善，你毋須向我道歉，或許全天下的人都能責怪你，但我卻是最沒立場的一個！我沒資格怪你&hellip&hellip所以，不必對我說這三個字！&rdquo 代善身子微微戰栗，這一刻我所擁抱着的他，仿佛又回到當年那個溫潤如玉、與世無争的少年&hellip&hellip 對不起&hellip&hellip代善！這三個字應該由我對你說！ 請你忘了我！以後&hellip&hellip請按你自己的意願生活吧！ 甬道内有些昏暗，腳下雖然踩着實地，可總覺得有點飄飄忽忽的不踏實，代善送我至獄門便不再前進，不知道他是想守在門外觀測動靜呢，還是不敢面對牢獄之中的親哥哥。
老獄卒引着蠟燭在前邊帶路，邊走邊絮絮叨叨的抱怨着，說什麼囚犯最近脾氣愈發捉摸不定，難以伺候&hellip&hellip正說着，忽聽甬道盡頭，傳來一聲厲吼，我猝不及防，竟被吓得打了個哆嗦。
那老獄卒卻是見怪不怪，顯然已是習以為常，哈着腰笑道：&ldquo姑娘莫怕，犯人拿鐵鍊鎖着呢！&rdquo 我身上一陣陣發寒，強打着精神走到底，一道鐵門将内外阻隔。
門上僅留了上下兩個小孔，上面的案闆上擱了一隻飯盆子，裡頭是一些剩菜殘羹，老獄卒順手将盆收走，然後在底下開口處踢了踢，喝問：&ldquo屎尿盆子呢？敢情你隻吃不拉？還是把屎尿拉褲裆裡了？&rdquo 我雙手發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呆，才啞聲說：&ldquo開門！&rdquo &ldquo吖？什麼？&rdquo老獄卒困惑的回頭瞥我一眼。
&ldquo我說&mdash&mdash開門！&rdquo &ldquo那不行！&rdquo他斷然否決，&ldquo他是重犯&hellip&hellip&rdquo &ldquo開門！&rdquo我不待他說完，左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右手舉着剛從發髻上拔下的簪子，頂住他的咽喉，&ldquo我說&hellip&hellip開門，你聾了嗎？&rdquo手抖得太厲害，竟當真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我卻什麼都顧不得了，發瘋般厲聲尖叱，&ldquo你不是說他被鐵鍊鎖着麼？你怕什麼，一個鐵索披頸的犯人，你還怕他跑了不成！開門&mdash&mdash我要進去！&rdquo 老獄卒吓得雙腿發軟，抖抖縮縮的求饒：&ldquo姑娘息怒&hellip&hellip小人尚有家室，死在姑娘手裡不打緊，若是讓犯人逃了，小人一家都會遭殃！姑娘&hellip&hellip&rdquo 我呼呼的喘氣，當啷一聲，發簪落地！ 瘋了！我真是&hellip&hellip &ldquo姑娘&hellip&hellip多謝姑娘&hellip&hellip&rdquo &ldquo開開門&hellip&hellip求你&hellip&hellip&rdquo我黯然神傷，&ldquo我隻是想見見他，跟他說幾句話而已&hellip&hellip&rdquo &ldquo姑娘&hellip&hellip你，不會是他家内眷吧？唉&hellip&hellip&rdquo他忽然壓下聲，憐憫似的說，&ldquo也罷，我成全你這一回。
隻是你出去可千萬莫對人講，就是帶你來的那個&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知道，我不會跟任何人提！出了這裡，我便忘了這裡發生的一切！&rdquo 老獄卒&ldquo唉&rdquo&ldquo唉&rdquo的連歎兩聲，從腰間摸索出銅匙，邊對鎖孔邊悄聲說：&ldquo姑娘，你自個兒把握機會吧&hellip&hellip我悄悄跟你說，這個人活不長了&hellip&hellip聽說上頭已有密令，早晚拖不過年去&hellip&hellip不過，他即使不被殺頭，恐怕也活不久了，像他這麼作賤自己的，我還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嘎&mdash&mdash&rdquo鐵門緩緩拉開一道縫。
我還沒從剛才那番驚駭的言論裡回過神，便聽老獄卒歎道：&ldquo去吧！隻略略說上幾句貼己話就好&hellip&hellip&rdquo 黑咕隆咚的一間不到十個平方的逼仄牢房，我茫然的走了進去，牢門在我身後飛快的閉上。
房間裡彌漫着一股難聞的刺鼻味道，牆角蹲着一團黑乎乎的影子，見我靠近，忽然當啷扯着鍊子跳了起來：&ldquo滾&mdash&mdash滾出去&mdash&mdash不用假惺惺的月月來問我，我就隻那句話，我沒錯！我沒做錯&mdash&mdash&rdquo 我捂着嘴，喉嚨裡堵得慌，胸口像是壓了塊千斤巨石，怎麼都透不過氣來。
眼前的褚英&hellip&hellip衣衫褴褛，披着一頭散亂的長發，五官隐在黑色的陰影下，無法瞧得更為清晰，然而那樣瘦骨嶙峋的感覺卻着實讓我震撼了。
嗆啷&hellip&hellip 鐵鍊微微一響，巨大的抽氣聲響起，他忽然疾速轉身，照着牆壁猛地捶了一拳。
&ldquo褚英&hellip&hellip&rdquo我哽咽，&ldquo是我&hellip&hellip&rdquo &ldquo出去！出去&mdash&mdash&rdquo他嘶吼，搖頭喘息，&ldquo我不認得你&hellip&hellip不認得&hellip&hellip你&hellip&hellip&rdquo &ldquo褚英&mdash&mdash&rdquo我飛撲過去，張開雙臂從身後抱住他，臂彎間那種嶙嶙骨感差點逼瘋了我，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滾滾落下。
他在我懷裡瑟地一抖，直覺便要掙脫開去，我固執的用力抱緊，臉貼着他的骨瘦的背脊，細細啜泣。
就這麼僵持了許久許久&hellip&hellip褚英忽然從身前顫抖着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谙啞哽咽：&ldquo是你嗎？真的是你嗎？&rdquo &ldquo是&hellip&hellip是我。
&rdquo我流淚，為他的不幸，為他的可憐，為他短暫的未來&hellip&hellip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怎麼可以&hellip&hellip &ldquo你在為我流淚嗎？&rdquo他慢慢轉過身來，粗糙的指腹劃過我的面頰，将淚痕一一抹去。
昏暗中瞧不清他的神情，然而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卻像是黑暗中的一團火焰，炙熱的點燃了我，&ldquo何其幸也，東哥&hellip&hellip&rdquo他稍稍一帶，我已投入他的懷裡，他抱着我滿足的歎了口氣。
&ldquo褚英！對不起&hellip&hellip對不起&hellip&hellip&rdquo是我欠他的，注定這輩子欠他的！他欠我的，已用救命之恩來還，可是我欠他的呢？我欠他的一條性命，又該用什麼來贖還？ &ldquo不需要&hellip&hellip不需要說對不起！&rdquo呼出的熱氣噴在我臉上，他用額頭抵住我的前額，&ldquo無論為你做什麼&hellip&hellip我都無悔！&rdquo &ldquo褚英！&rdquo我再也壓抑不住，&ldquo哇&rdquo地放聲嚎啕。
&ldquo不要哭&hellip&hellip不要哭！&rdquo他開始有些着慌，手忙腳亂的替我擦拭眼淚，故意假裝輕松的笑說，&ldquo沒什麼的&hellip&hellip不過就是一條命而已。
&rdquo &ldquo什麼叫不過就是一條命！&rdquo我氣他自暴自棄，擡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記，卻不敢使太大力，他身闆單薄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散了。
褚英順勢抓住我的手，緊緊的包在掌心裡，過了會兒，才執起我的手在他生滿胡茬的臉上摩挲，喃喃低語：&ldquo這條命早在二十三年前就交給你了，從那一刻起就已經不是我的了&hellip&hellip&rdquo 我心裡一顫，痛苦的閉上了眼。
何苦&hellip&hellip褚英！這是何苦&hellip&hellip 靜靜的靠在他懷裡，默默的數着滴答的秒數，心境竟慢慢的恢複了平靜祥和。
牢門這個時候&ldquo吱嘎&rdquo聲響了，老獄卒的聲音低低喚起：&ldquo姑娘&hellip&hellip&rdquo 身前的褚英明顯一僵，作勢欲起時，我急忙按住了他，緩緩搖頭。
他焦急的看着我，雙手緊緊的攥緊了我的胳膊。
我安撫的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ldquo沒事，我跟他交待幾句。
&rdquo 褚英遲疑的放開我，我走到老獄卒跟前，低聲吩咐幾句，他先是搖頭，我摘下腕上的一隻翡翠镯子，塞到他手裡，他這才猶猶豫豫的點了下頭。
随後我重新回到褚英身邊挨着他席地而坐，他頓時欣喜若狂。
少頃，老獄卒又回來了，給了我一盞油燈，又遞了桶水和一隻妝匣給我，随口關照：&ldquo外頭的那位爺叮囑姑娘，最多還可待半個時辰，切勿任性拖延&hellip&hellip&rdquo 我漠然點頭，随手接過東西。
老牢獄咂吧着嘴，縮回頭去。
我把燈芯撥到最亮，褚英下意識的往後縮，我扯住了他的袖子，含笑嗔睨着他。
他的臉色蠟黃，眼眶子深深眍了進去，隻是那眉宇間依然是一抹桀骜不羁。
未等我開口，他忽然低低的歎了一聲：&ldquo你瘦了&hellip&hellip也憔悴了許多。
&rdquo 我手一抖，才從妝匣内拿起的木梳竟然&ldquo啪嗒&rdquo滑落。
我忙掩飾心中的悲傷和悸痛，重新揀起梳子，蘸了桶裡的清水，細細的給他打理亂發。
他隻是不動，任由我擺弄，滿臉洋溢着幸福，那樣簡單而且容易滿足的欲望讓我心裡痛楚難當，眼淚滴落在他發上，我随手一梳而過。
和着那一滴滴的眼淚，我替他梳通長發，打成辮子。
然後将自己随身的手帕子擰濕了，慢慢替他擦臉。
他先還躲避，想接過帕子自己來，我無聲的看着他。
在我的堅持下，他終于無奈放棄，腼腆的笑了笑，任由我繼續侍弄。
擦完臉和脖子，我隻略略停頓了下，右手繼續下滑，搭上他單褂的盤扣。
他倏地出手摁住我，我默默搖頭，将他的手拿開，固執的扒下他的上衣。
他削瘦的骨架上滿是累累傷痕，我咬着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隻是顫抖着用手帕一一拭過這些傷疤。
這是&hellip&hellip替他那狠心的阿瑪打江山時，所留下的最殘酷有力的見證啊！ 手指最後停留在他的左側肩頭上，那樣清晰宛然的齒印，讓我的心劇烈的顫抖，終于再也按捺不住，伏在他的肩頭再次失聲恸哭。
&ldquo東哥&hellip&hellip&rdquo他扶着我的肩，癡癡的問我，&ldquo如果有來生&hellip&hellip你會嫁給我嗎？&rdquo 我瞪大眼睛愣怔住，忘了哭泣。
&ldquo會嗎？來生&hellip&hellip&rdquo他着急的追問。
倏然俯身低頭，我在他右側肩頭狠狠的咬下一口，他身子一顫，肩上的肌肉下意識的收緊，可是身子卻并沒有移動半分，默默的任由我咬出血來。
我松開嘴，右肩上的齒痕帶着鮮紅的血珠子，深印肌理。
我緩緩咧嘴一笑，語音哽咽：&ldquo看！這是&hellip&hellip我給你的信物！來生&hellip&hellip你來找我&hellip&hellip記得&hellip&hellip&rdquo 他猝然迎了上來，滾燙的雙唇顫抖着印上我的唇瓣。
我閉上眼，悲痛欲絕，含淚接受他最後的癡戀。
褚英！對不起&hellip&hellip這一生，注定我已負了你&hellip&hellip 渾渾噩噩的，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跨出地牢，如何走到門口的&hellip&hellip 天色暗沉，空中飄着細密的雨絲，我無力的扶着牆，喉嚨一陣發癢，難以抑制的咳了起來，先是一聲兩聲，到最後竟是撕心裂肺般無法停止，隻得弓着背，捂着刺痛的胸口，眼淚迸發。
&ldquo姑娘&hellip&hellip你不打緊吧？&rdquo老獄卒有些擔憂的繞到我面前。
我憋住氣，克制住喉頭的瘙癢，一時無法開口出聲，隻得緩緩搖頭。
&ldquo你臉色很不好&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他&hellip&hellip咳咳&hellip&hellip人&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哦，你是指二爺？&rdquo老獄卒壓低聲，&ldquo才有人來報，十二阿哥往這邊過來，二爺怕他進地牢，便趕去前面絆住他了&hellip&hellip姑娘若無其他事，還是快點離開吧！&rdquo 我痛苦的點頭。
十二阿哥&hellip&hellip阿濟格，那個雖隻十歲，卻已擁有了一個鑲白旗的阿哥！果然不能小觑他，代善會如此緊張，肯定不無道理。
扶着牆，我挪步，老獄卒在身後低聲道别：&ldquo姑娘好走&hellip&hellip&rdquo 雨下得朦胧缥缈，灰蒙蒙的透着一種凄涼的無奈和悲傷。
好走&hellip&hellip我自然是要走的！隻是&hellip&hellip無法達成最後的一點奢望，我心有不甘！ 赫圖阿拉内城城門離此很近，我不敢靠太近，于是刻意繞了遠路，趕往城外與葉赫探子事先約好的地點碰面。
才走了沒多遠，忽聽身後有個脆生生的聲音喊道：&ldquo喂，下雨為什麼不打傘？&rdquo 我驚訝回頭，身後兩丈開外，站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娃，粉雕玉琢般的小臉刻意的闆着，我見他雖然單薄赢弱，但錦衣玉袍，僅是他脖子上挂着那塊黃澄澄的長命鎖已是價值不菲。
這個娃娃非富即貴，保不準是哪位親貴家的小公子。
我不願與這種孩子多打交道，免得他家人尾随而至，多生事端，于是扭頭便走。
&ldquo喂！你還走得動嗎？你那張臉難看得像死人一樣&hellip&hellip&rdquo 好個勾人心火的臭屁娃娃！我頓了頓，記憶中像是有某根弦被悄然撥動，腦後的神經猛烈抽搐着，咝咝的疼。
忍不住又回頭瞥了一眼&hellip&hellip啊！一個恍神看花了眼，記憶仿佛一下子倒退回到二十年前！我搖頭，甩去眼前的幻覺，自嘲的冷笑。
&ldquo喂&mdash&mdash&rdquo &ldquo喂你個頭啊！煩人的小鬼，吃撐了管閑事啊？趕緊回家找你額娘去！&rdquo我煩悶難擋，忍不住口氣生硬起來，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幹嘛要跟一個小不點的孩子這麼較真。
那張小臉皺了起來，露出很不滿的神氣，沖我嗷嗷叫嚷：&ldquo你這女人&hellip&hellip你以為我喜歡搭理你的死活？不過是瞧你長得與我額娘有幾分相似，一時心軟才&hellip&hellip&rdquo 心裡一動，刹那間我似乎想起了什麼，偏又沒能及時抓住。
正在困惑的當口，忽然拐角閃過一個矮小的人影，我先是吓了一跳，然後發現那不過也就是個年紀稍大些的孩子，忙定了定神，丢下一句：&ldquo沒空跟你扯淡！&rdquo倉惶欲走。
可沒等步子跨出三四步，身後衣角便被一隻雪白的小手扯住。
我慌張的回頭觀望，卻見另一個孩子已然走近，也不過六七歲，同樣是通身華貴，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他看到我後，先是微微一愣，但随即朝着那個娃娃恭謹的打了個千：&ldquo十四叔讓我好找！快回吧，省得大太太一會着急！&rdquo 我被口水猛地嗆到，憋着嗓子咳了兩聲。
詭異啊！一個六歲大的孩
指尖的溫度仍是比常人要低，在夏季裡格外的沁涼。
我微微一笑，注視着他錯愕得完全驚呆的臉，輕聲說道：&ldquo我回來了！&rdquo 代善吃驚的上下打量我，過了許久，忽然&ldquo啊&rdquo地低呼一聲，一把把我摟進懷裡：&ldquo我不是在做夢吧？真的是你嗎？東哥&hellip&hellip真的&hellip&hellip&rdquo 我悶悶的輕笑，甩掉心底悲傷的陰影，隻是笑說：&ldquo不是我還會是誰呢？&rdquo &ldquo你怎麼回來的？阿瑪&hellip&hellip不，沒人跟我說，你會回來！&rdquo &ldquo噓！&rdquo我食指放在唇上，&ldquo我偷着來的，等天黑就回去&hellip&hellip&rdquo &ldquo回去？&rdquo他不解。
&ldquo是啊，回葉赫&mdash&mdash&rdquo我淡淡的笑，盡量裝出輕描淡寫的樣子，&ldquo我下個月成親，嫁去喀爾喀！&rdquo &ldquo什麼？！&rdquo他驚呼，抓着我肩膀的手一抖，不敢置信的望着我。
我無法向代善解釋更多，我之所以要到建州，隻是想跟他道個别！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吧！他和褚英是我到古代認識的第一人，所以，就由他開始&hellip&hellip &ldquo東哥！到底是怎麼回事？&rdquo &ldquo沒什麼&hellip&hellip&rdquo我神思恍惚的看着他，遙想當年最初見到他時，那個稚嫩純潔的孩子，如今竟已長得這麼大了&hellip&hellip果真是滄海桑田，風雲瞬息，年華易過！我情不自禁的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那樣熟悉而又略顯陌生的五官輪廓，一時感慨萬千，險些堕淚。
忙撤手别開頭，悶聲道：&ldquo啊&hellip&hellip我想見見褚英&hellip&hellip&rdquo &ldquo大哥他&hellip&hellip&rdquo代善的神情蓦然變得異常尴尬。
我愕然震撼，兄弟骨肉，難道當真淡漠得一絲親情也無了嗎？我不願承認代善也會變成那種冷血之人，甯可固執的相信他仍是我記憶中那個溫潤善良的少年，于是低聲說道：&ldquo我知道他被拘了，若是能輕易得見，我也不來求你了。
&rdquo 他猶疑不決，我靜靜的等待着他的答複。
過了好一會代善才啟口說道：&ldquo大哥隸屬正白旗，負責看管他的全都是正白旗的人&hellip&hellip如今正白旗歸老八管，若是沒有阿瑪的手谕，想進入地牢探視大哥，首先得過老八那一關！&rdquo 我心裡一顫，揪緊了。
何時起，記憶中的代善已然不複存在？是什麼東西改變了他？令他竟然也變得和一般俗人那樣世故圓滑？！身為正紅、鑲紅兩旗的旗主，在大阿哥被廢之後，已然成為最有希望繼承儲位的古英巴圖魯，竟然沒法進入一個小小的地牢？他這托詞找得實在不怎麼漂亮！ 我冷笑，方才湧起的一絲溫情已然從心中徹底抹去：&ldquo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皇太極授命外出，此時并不在赫圖阿拉！&rdquo 我語氣加重，言辭間明顯夾雜了沉痛的怒氣，他不會聽不出來。
隻是他掩飾得極好，臉上挂着淡淡的無奈的微笑，若非我已心中有底，竟是一點也不會懷疑他的誠意。
我退後兩步，漠然的看了他兩眼，忽然扭身便走。
他在我身後大叫，沖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ldquo東哥！你&hellip&hellip要去哪？&rdquo &ldquo去求淑勒貝勒爺！換取他的手谕！&rdquo &ldquo東哥！&rdquo他顫聲，&ldquo不可沖動&hellip&hellip&rdquo &ldquo拿我一條命去換，總應該換得回來吧？&rdquo我吸氣，冷笑，&ldquo我就不信我要見一個朋友，竟會有如此之難！&rdquo &ldquo東哥！&rdquo他拖我回來，緊緊的抱住我，&ldquo我想辦法&hellip&hellip我帶你去見大哥&hellip&hellip&rdquo 我的臉壓在他的胸口，但怒氣未平，竟而脫口譏诮的說：&ldquo不怕會連累到你了麼？二爺！&rdquo &ldquo東哥！&rdquo他慘然驚呼，身子急遽顫抖，用盡全身力氣抱緊我，&ldquo不要這樣說&hellip&hellip我錯了&hellip&hellip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hellip&hellip&rdquo 一疊連聲的&ldquo對不起&rdquo将我硬起的心腸悄悄軟化。
也許&hellip&hellip不能完全怪他，沒人比我更清楚，要在努爾哈赤眼皮底下，争得一席之位有多難！勾心鬥角，力争上位卻又不能太過招搖，恐遭人嫉恨，代善他&hellip&hellip其實撐得也很苦吧？ 我心軟了，噓歎着回應他，給予一個大大的擁抱，手拍着他的背，哀憐的說：&ldquo代善，你毋須向我道歉，或許全天下的人都能責怪你，但我卻是最沒立場的一個！我沒資格怪你&hellip&hellip所以，不必對我說這三個字！&rdquo 代善身子微微戰栗，這一刻我所擁抱着的他，仿佛又回到當年那個溫潤如玉、與世無争的少年&hellip&hellip 對不起&hellip&hellip代善！這三個字應該由我對你說！ 請你忘了我！以後&hellip&hellip請按你自己的意願生活吧！ 甬道内有些昏暗，腳下雖然踩着實地，可總覺得有點飄飄忽忽的不踏實，代善送我至獄門便不再前進，不知道他是想守在門外觀測動靜呢，還是不敢面對牢獄之中的親哥哥。
老獄卒引着蠟燭在前邊帶路，邊走邊絮絮叨叨的抱怨着，說什麼囚犯最近脾氣愈發捉摸不定，難以伺候&hellip&hellip正說着，忽聽甬道盡頭，傳來一聲厲吼，我猝不及防，竟被吓得打了個哆嗦。
那老獄卒卻是見怪不怪，顯然已是習以為常，哈着腰笑道：&ldquo姑娘莫怕，犯人拿鐵鍊鎖着呢！&rdquo 我身上一陣陣發寒，強打着精神走到底，一道鐵門将内外阻隔。
門上僅留了上下兩個小孔，上面的案闆上擱了一隻飯盆子，裡頭是一些剩菜殘羹，老獄卒順手将盆收走，然後在底下開口處踢了踢，喝問：&ldquo屎尿盆子呢？敢情你隻吃不拉？還是把屎尿拉褲裆裡了？&rdquo 我雙手發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呆，才啞聲說：&ldquo開門！&rdquo &ldquo吖？什麼？&rdquo老獄卒困惑的回頭瞥我一眼。
&ldquo我說&mdash&mdash開門！&rdquo &ldquo那不行！&rdquo他斷然否決，&ldquo他是重犯&hellip&hellip&rdquo &ldquo開門！&rdquo我不待他說完，左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右手舉着剛從發髻上拔下的簪子，頂住他的咽喉，&ldquo我說&hellip&hellip開門，你聾了嗎？&rdquo手抖得太厲害，竟當真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我卻什麼都顧不得了，發瘋般厲聲尖叱，&ldquo你不是說他被鐵鍊鎖着麼？你怕什麼，一個鐵索披頸的犯人，你還怕他跑了不成！開門&mdash&mdash我要進去！&rdquo 老獄卒吓得雙腿發軟，抖抖縮縮的求饒：&ldquo姑娘息怒&hellip&hellip小人尚有家室，死在姑娘手裡不打緊，若是讓犯人逃了，小人一家都會遭殃！姑娘&hellip&hellip&rdquo 我呼呼的喘氣，當啷一聲，發簪落地！ 瘋了！我真是&hellip&hellip &ldquo姑娘&hellip&hellip多謝姑娘&hellip&hellip&rdquo &ldquo開開門&hellip&hellip求你&hellip&hellip&rdquo我黯然神傷，&ldquo我隻是想見見他，跟他說幾句話而已&hellip&hellip&rdquo &ldquo姑娘&hellip&hellip你，不會是他家内眷吧？唉&hellip&hellip&rdquo他忽然壓下聲，憐憫似的說，&ldquo也罷，我成全你這一回。
隻是你出去可千萬莫對人講，就是帶你來的那個&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知道，我不會跟任何人提！出了這裡，我便忘了這裡發生的一切！&rdquo 老獄卒&ldquo唉&rdquo&ldquo唉&rdquo的連歎兩聲，從腰間摸索出銅匙，邊對鎖孔邊悄聲說：&ldquo姑娘，你自個兒把握機會吧&hellip&hellip我悄悄跟你說，這個人活不長了&hellip&hellip聽說上頭已有密令，早晚拖不過年去&hellip&hellip不過，他即使不被殺頭，恐怕也活不久了，像他這麼作賤自己的，我還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嘎&mdash&mdash&rdquo鐵門緩緩拉開一道縫。
我還沒從剛才那番驚駭的言論裡回過神，便聽老獄卒歎道：&ldquo去吧！隻略略說上幾句貼己話就好&hellip&hellip&rdquo 黑咕隆咚的一間不到十個平方的逼仄牢房，我茫然的走了進去，牢門在我身後飛快的閉上。
房間裡彌漫着一股難聞的刺鼻味道，牆角蹲着一團黑乎乎的影子，見我靠近，忽然當啷扯着鍊子跳了起來：&ldquo滾&mdash&mdash滾出去&mdash&mdash不用假惺惺的月月來問我，我就隻那句話，我沒錯！我沒做錯&mdash&mdash&rdquo 我捂着嘴，喉嚨裡堵得慌，胸口像是壓了塊千斤巨石，怎麼都透不過氣來。
眼前的褚英&hellip&hellip衣衫褴褛，披着一頭散亂的長發，五官隐在黑色的陰影下，無法瞧得更為清晰，然而那樣瘦骨嶙峋的感覺卻着實讓我震撼了。
嗆啷&hellip&hellip 鐵鍊微微一響，巨大的抽氣聲響起，他忽然疾速轉身，照着牆壁猛地捶了一拳。
&ldquo褚英&hellip&hellip&rdquo我哽咽，&ldquo是我&hellip&hellip&rdquo &ldquo出去！出去&mdash&mdash&rdquo他嘶吼，搖頭喘息，&ldquo我不認得你&hellip&hellip不認得&hellip&hellip你&hellip&hellip&rdquo &ldquo褚英&mdash&mdash&rdquo我飛撲過去，張開雙臂從身後抱住他，臂彎間那種嶙嶙骨感差點逼瘋了我，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滾滾落下。
他在我懷裡瑟地一抖，直覺便要掙脫開去，我固執的用力抱緊，臉貼着他的骨瘦的背脊，細細啜泣。
就這麼僵持了許久許久&hellip&hellip褚英忽然從身前顫抖着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谙啞哽咽：&ldquo是你嗎？真的是你嗎？&rdquo &ldquo是&hellip&hellip是我。
&rdquo我流淚，為他的不幸，為他的可憐，為他短暫的未來&hellip&hellip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怎麼可以&hellip&hellip &ldquo你在為我流淚嗎？&rdquo他慢慢轉過身來，粗糙的指腹劃過我的面頰，将淚痕一一抹去。
昏暗中瞧不清他的神情，然而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卻像是黑暗中的一團火焰，炙熱的點燃了我，&ldquo何其幸也，東哥&hellip&hellip&rdquo他稍稍一帶，我已投入他的懷裡，他抱着我滿足的歎了口氣。
&ldquo褚英！對不起&hellip&hellip對不起&hellip&hellip&rdquo是我欠他的，注定這輩子欠他的！他欠我的，已用救命之恩來還，可是我欠他的呢？我欠他的一條性命，又該用什麼來贖還？ &ldquo不需要&hellip&hellip不需要說對不起！&rdquo呼出的熱氣噴在我臉上，他用額頭抵住我的前額，&ldquo無論為你做什麼&hellip&hellip我都無悔！&rdquo &ldquo褚英！&rdquo我再也壓抑不住，&ldquo哇&rdquo地放聲嚎啕。
&ldquo不要哭&hellip&hellip不要哭！&rdquo他開始有些着慌，手忙腳亂的替我擦拭眼淚，故意假裝輕松的笑說，&ldquo沒什麼的&hellip&hellip不過就是一條命而已。
&rdquo &ldquo什麼叫不過就是一條命！&rdquo我氣他自暴自棄，擡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記，卻不敢使太大力，他身闆單薄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散了。
褚英順勢抓住我的手，緊緊的包在掌心裡，過了會兒，才執起我的手在他生滿胡茬的臉上摩挲，喃喃低語：&ldquo這條命早在二十三年前就交給你了，從那一刻起就已經不是我的了&hellip&hellip&rdquo 我心裡一顫，痛苦的閉上了眼。
何苦&hellip&hellip褚英！這是何苦&hellip&hellip 靜靜的靠在他懷裡，默默的數着滴答的秒數，心境竟慢慢的恢複了平靜祥和。
牢門這個時候&ldquo吱嘎&rdquo聲響了，老獄卒的聲音低低喚起：&ldquo姑娘&hellip&hellip&rdquo 身前的褚英明顯一僵，作勢欲起時，我急忙按住了他，緩緩搖頭。
他焦急的看着我，雙手緊緊的攥緊了我的胳膊。
我安撫的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ldquo沒事，我跟他交待幾句。
&rdquo 褚英遲疑的放開我，我走到老獄卒跟前，低聲吩咐幾句，他先是搖頭，我摘下腕上的一隻翡翠镯子，塞到他手裡，他這才猶猶豫豫的點了下頭。
随後我重新回到褚英身邊挨着他席地而坐，他頓時欣喜若狂。
少頃，老獄卒又回來了，給了我一盞油燈，又遞了桶水和一隻妝匣給我，随口關照：&ldquo外頭的那位爺叮囑姑娘，最多還可待半個時辰，切勿任性拖延&hellip&hellip&rdquo 我漠然點頭，随手接過東西。
老牢獄咂吧着嘴，縮回頭去。
我把燈芯撥到最亮，褚英下意識的往後縮，我扯住了他的袖子，含笑嗔睨着他。
他的臉色蠟黃，眼眶子深深眍了進去，隻是那眉宇間依然是一抹桀骜不羁。
未等我開口，他忽然低低的歎了一聲：&ldquo你瘦了&hellip&hellip也憔悴了許多。
&rdquo 我手一抖，才從妝匣内拿起的木梳竟然&ldquo啪嗒&rdquo滑落。
我忙掩飾心中的悲傷和悸痛，重新揀起梳子，蘸了桶裡的清水，細細的給他打理亂發。
他隻是不動，任由我擺弄，滿臉洋溢着幸福，那樣簡單而且容易滿足的欲望讓我心裡痛楚難當，眼淚滴落在他發上，我随手一梳而過。
和着那一滴滴的眼淚，我替他梳通長發，打成辮子。
然後将自己随身的手帕子擰濕了，慢慢替他擦臉。
他先還躲避，想接過帕子自己來，我無聲的看着他。
在我的堅持下，他終于無奈放棄，腼腆的笑了笑，任由我繼續侍弄。
擦完臉和脖子，我隻略略停頓了下，右手繼續下滑，搭上他單褂的盤扣。
他倏地出手摁住我，我默默搖頭，将他的手拿開，固執的扒下他的上衣。
他削瘦的骨架上滿是累累傷痕，我咬着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隻是顫抖着用手帕一一拭過這些傷疤。
這是&hellip&hellip替他那狠心的阿瑪打江山時，所留下的最殘酷有力的見證啊！ 手指最後停留在他的左側肩頭上，那樣清晰宛然的齒印，讓我的心劇烈的顫抖，終于再也按捺不住，伏在他的肩頭再次失聲恸哭。
&ldquo東哥&hellip&hellip&rdquo他扶着我的肩，癡癡的問我，&ldquo如果有來生&hellip&hellip你會嫁給我嗎？&rdquo 我瞪大眼睛愣怔住，忘了哭泣。
&ldquo會嗎？來生&hellip&hellip&rdquo他着急的追問。
倏然俯身低頭，我在他右側肩頭狠狠的咬下一口，他身子一顫，肩上的肌肉下意識的收緊，可是身子卻并沒有移動半分，默默的任由我咬出血來。
我松開嘴，右肩上的齒痕帶着鮮紅的血珠子，深印肌理。
我緩緩咧嘴一笑，語音哽咽：&ldquo看！這是&hellip&hellip我給你的信物！來生&hellip&hellip你來找我&hellip&hellip記得&hellip&hellip&rdquo 他猝然迎了上來，滾燙的雙唇顫抖着印上我的唇瓣。
我閉上眼，悲痛欲絕，含淚接受他最後的癡戀。
褚英！對不起&hellip&hellip這一生，注定我已負了你&hellip&hellip 渾渾噩噩的，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跨出地牢，如何走到門口的&hellip&hellip 天色暗沉，空中飄着細密的雨絲，我無力的扶着牆，喉嚨一陣發癢，難以抑制的咳了起來，先是一聲兩聲，到最後竟是撕心裂肺般無法停止，隻得弓着背，捂着刺痛的胸口，眼淚迸發。
&ldquo姑娘&hellip&hellip你不打緊吧？&rdquo老獄卒有些擔憂的繞到我面前。
我憋住氣，克制住喉頭的瘙癢，一時無法開口出聲，隻得緩緩搖頭。
&ldquo你臉色很不好&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他&hellip&hellip咳咳&hellip&hellip人&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哦，你是指二爺？&rdquo老獄卒壓低聲，&ldquo才有人來報，十二阿哥往這邊過來，二爺怕他進地牢，便趕去前面絆住他了&hellip&hellip姑娘若無其他事，還是快點離開吧！&rdquo 我痛苦的點頭。
十二阿哥&hellip&hellip阿濟格，那個雖隻十歲，卻已擁有了一個鑲白旗的阿哥！果然不能小觑他，代善會如此緊張，肯定不無道理。
扶着牆，我挪步，老獄卒在身後低聲道别：&ldquo姑娘好走&hellip&hellip&rdquo 雨下得朦胧缥缈，灰蒙蒙的透着一種凄涼的無奈和悲傷。
好走&hellip&hellip我自然是要走的！隻是&hellip&hellip無法達成最後的一點奢望，我心有不甘！ 赫圖阿拉内城城門離此很近，我不敢靠太近，于是刻意繞了遠路，趕往城外與葉赫探子事先約好的地點碰面。
才走了沒多遠，忽聽身後有個脆生生的聲音喊道：&ldquo喂，下雨為什麼不打傘？&rdquo 我驚訝回頭，身後兩丈開外，站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娃，粉雕玉琢般的小臉刻意的闆着，我見他雖然單薄赢弱，但錦衣玉袍，僅是他脖子上挂着那塊黃澄澄的長命鎖已是價值不菲。
這個娃娃非富即貴，保不準是哪位親貴家的小公子。
我不願與這種孩子多打交道，免得他家人尾随而至，多生事端，于是扭頭便走。
&ldquo喂！你還走得動嗎？你那張臉難看得像死人一樣&hellip&hellip&rdquo 好個勾人心火的臭屁娃娃！我頓了頓，記憶中像是有某根弦被悄然撥動，腦後的神經猛烈抽搐着，咝咝的疼。
忍不住又回頭瞥了一眼&hellip&hellip啊！一個恍神看花了眼，記憶仿佛一下子倒退回到二十年前！我搖頭，甩去眼前的幻覺，自嘲的冷笑。
&ldquo喂&mdash&mdash&rdquo &ldquo喂你個頭啊！煩人的小鬼，吃撐了管閑事啊？趕緊回家找你額娘去！&rdquo我煩悶難擋，忍不住口氣生硬起來，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幹嘛要跟一個小不點的孩子這麼較真。
那張小臉皺了起來，露出很不滿的神氣，沖我嗷嗷叫嚷：&ldquo你這女人&hellip&hellip你以為我喜歡搭理你的死活？不過是瞧你長得與我額娘有幾分相似，一時心軟才&hellip&hellip&rdquo 心裡一動，刹那間我似乎想起了什麼，偏又沒能及時抓住。
正在困惑的當口，忽然拐角閃過一個矮小的人影，我先是吓了一跳，然後發現那不過也就是個年紀稍大些的孩子，忙定了定神，丢下一句：&ldquo沒空跟你扯淡！&rdquo倉惶欲走。
可沒等步子跨出三四步，身後衣角便被一隻雪白的小手扯住。
我慌張的回頭觀望，卻見另一個孩子已然走近，也不過六七歲，同樣是通身華貴，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他看到我後，先是微微一愣，但随即朝着那個娃娃恭謹的打了個千：&ldquo十四叔讓我好找！快回吧，省得大太太一會着急！&rdquo 我被口水猛地嗆到，憋着嗓子咳了兩聲。
詭異啊！一個六歲大的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