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 ——我的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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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就都不朽了。

    這種不朽比那個人的小小靈魂的存在,可不是更可寶貴,更可羨慕嗎?況且那靈魂的有無還在不可知之中,這三種不朽——德,功,言,——可是實在的。

    這三種不朽可不是比那靈魂的不滅更靠得住嗎? 以上兩種不朽論,依我個人看來,不消說得,那“三不朽說”是比那“神不滅說”好得多了。

    但是那“三不朽說”還有三層缺點,不可不知。

    第一,照平常的解說看來,那些真能不朽的人隻不過那極少數有道德,有功業,有著述的人。

    還有那無量平常人難道就沒有不朽的希望嗎?世界上能有幾個墨翟、耶稣,幾個哥侖布、華盛頓,幾個杜甫、陶潛,幾個牛頓、達爾文呢?這豈不成了一種“寡頭”的不朽論嗎?第二,這種不朽論單從積極一方面着想,但沒有消極的裁制。

    那種靈魂的不朽論既說有天國的快樂,又說有地獄的苦楚,是積極消極兩方面都顧着的。

    如今單說立德可以不朽,不立德又怎樣呢?立功可以不朽,有罪惡又怎樣呢?第三,這種不朽論所說的“德,功,言”三件,範圍都很含糊。

    究竟怎樣的人格方才可算是“德”呢?怎樣的事業方才可算是“功”呢?怎樣的著作方才可算是“言”呢?我且舉一個例。

    哥侖布發現美洲固然可算得立了不朽之功,但是他船上的水手火頭又怎樣呢?他那隻船的造船工人又怎樣呢?他船上用的羅盤器械的制造工人又怎樣呢?他所讀的書的著作者又怎樣呢?……舉這一條例,已可見“三不朽”的界限含糊不清了。

     因為要補足這三層缺點,所以我想提出第三種不朽論來請大家讨論。

    我一時想不起别的好名字,姑且稱他做“社會的不朽論”。

     (三)社會的不朽論。

    社會的生命,無論是看縱剖面,是看橫截面,都像一種有機的組織。

    從縱剖面看來,社會的曆史是不斷的;前人影響後人,後人影響更後人;沒有我們的祖宗和那無數的古人,又那裡有今日的我和你?沒有今日的我和你,又那裡有将來的後人?沒有那無量數的個人,便沒有曆史,但是沒有曆史,那無數的個人也決不是那個樣子的個人:總而言之,個人造成曆史,曆史造成個人。

    從橫截面看來,社會的生活是交互影響的:個人造成社會,社會造成個人;社會的生活全靠個人分工合作的生活,但個人的生活,無論如何不同,都脫不了社會的影響;若沒有那樣這樣的社會,決不會有這樣那樣的我和你;若沒有無數的我和你,社會也決不是這個樣子。

    來勃尼慈(Leibnitz)說得好: 這個世界乃是一片大充實(Plenum,為真空Vacuum之對),其中一切物質都是接連着的。

    一個大充實裡面有一點變動,全部的物質都要受影響,影響的程度與物體距離的遠近成正比例。

    世界也是如此。

    每一個人不但直接受他身邊親近的人的影響,并且間接又間接的受距離很遠的人的影響。

    所以世間的交互影響,無論距離遠近,都受得着的。

    所以世界上的人,每人受着全世界一切動作的影響。

    如果他有周知萬物的智慧,他可以在每人的身上看出世間一切施為,無論過去未來都可看得出,在這一個現在裡面便有無窮時間空間的影子。

    (見Monadology第六十一節) 從這個交互影響的社會觀和世界觀上面,便生出我所說的“社會的不朽論”來。

    我這“社會的不朽論”的大旨是: 我這個“小我”不是獨立存在的,是和無量數小我有直接或間接的交互關系的;是和社會的全體和世界的全體都有互為影響的關系的;是和社會世界的過去和未來都有因果關系的。

    種種從前的因,種種現在無數“小我”和無數他種勢力所造成的因,都成了我這個“小我”的一部分。

    我這個“小我”,加上了種種從前的因,又加上了種種現在的因,傳遞下去,又要造成無數将來的“小我”。

    這種種過去的“小我”,和種種現在的“小我”,和種種将來無窮的“小我”,一代傳一代,一點加一滴;一線相傳,連綿不斷;一水奔流,滔滔不絕:——這便是一個“大我”。

    “小我”是會消滅的,“大我”是永遠不滅的。

    “小我”是有死的,“大我”是永遠不死,永遠不朽的。

    “小我”雖然會死,但是每一個“小我”的一切作為,一切功德罪惡,一切語言行事,無論大小,無論是非,無論善惡,——都永遠留存在那個“大我”之中。

    那個“大我”,便是古往今來一切“小我”的紀功碑,彰善祠,罪狀判決書,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的惡谥法。

    這個“大我”是永遠不朽的,故一切“小我”的事業,人格,一舉一動,一言一笑,一個念頭,一場功勞,一樁罪過,也都永遠不朽。

    這便是社會的不朽,“大我”的不朽。

     那邊“一座低低的土牆,遮着一個彈三弦的人。

    ”那三弦的聲浪,在空間起了無數波瀾;那被沖動的空氣質點,直接間接沖動無數旁的空氣質點;這種波瀾,由近而遠,至于無窮空間;由現在而将來,由此刹那以至于無量刹那,至于無窮時間:——這已是不滅不朽了。

    那時間,那“低低的土牆”外邊來了一位詩人,聽見那三弦的聲音,忽然起了一個念頭;由這一個念頭,就成了一首好詩;這首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