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進化觀念與戲劇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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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林步青、夏月珊之打诨而不見其他部分,或亦有疑為單獨之滑稽戲者矣);後來由“叙事”體變成“代言”體,由遍數變成折數,由格律極嚴的大曲變為可以增減字句變換宮調的元曲,于是中國戲劇三變而為結構大緻完成的元雜劇。

    但元雜劇不過是大體完具,其實還有許多缺點:(一)每本戲限于四折,(二)每折限于一宮調,(三)每折限一人唱。

    後來南戲把這些限制全部毀除,使一戲的長短無定,一折的宮調無定,唱者不限于一人。

    雜劇的限制太嚴,故除一二大家之外,多止能鋪叙事實,不能有曲折詳細的寫生工夫;所寫人物,往往毫無生氣;所寫生活與人情,往往缺乏細膩體會的工夫。

    後來的傳奇,因為體裁更自由了,故于寫生,寫物,言情,各方面都大有進步。

    試舉例為證。

    李漁的《蜃中樓》乃是合并《元曲選》裡的《柳毅傳書》同《張生煮海》兩本戲做成的,但《蜃中樓》不但情節更有趣味,并且把戲中人物一一都寫得有點生氣,個個都有點個性的區别,如元劇中的錢塘君雖于布局有關,但沒有着意描寫;李漁于《蜃中樓》的《獻壽》一折中,寫錢塘君何等痛快,何等有意味!這便是一進步。

    又如元劇《漁樵記》寫朱買臣事,為後來南戲《爛柯山》所本,但《爛柯山》中寫人情世故,遠勝《漁樵記》,試讀《癡夢》一折,便知兩本的分别。

    又如昆曲《長生殿》與元曲《梧桐雨》同記一事,但兩本相比,《梧桐雨》叙事雖簡潔,寫情實遠不如《長生殿》。

    以戲劇的體例看來,雜劇的文字經濟實為後來所不及;但以文學上表情寫生的工夫看來,雜劇實不及昆曲。

    如《長生殿》中《彈詞》一折,雖脫胎于元人的《貨郎旦》,但一經運用不同,便寫出無限興亡盛衰的感慨,成為一段很動人的文章。

    以上所舉的三條例,——《蜃中樓》、《爛柯山》、《長生殿》——都可表示雜劇之變為南戲傳奇,在體裁一方面雖然不如元代的謹嚴,但因為體裁更自由,故于寫生表情一方面實在大有進步,可以算得是戲劇史上的一種進化。

    即以傳奇變為京調一事而論,據我個人看來,也可算得是一種進步。

    傳奇的大病在于太偏重樂曲一方面;在當日極盛時代固未嘗不可私家歌童樂部的演唱;但這種戲隻可供上流人士的賞玩,不能成通俗的文學。

    況且劇本折數無限,大多數都是太長了,不能全演,故不能不割出每本戲中最精彩的幾折,如《西廂記》的《拷紅》,如《長生殿》的《聞鈴》、《驚變》等,其餘的幾折,往往無人過問了。

    割裂之後,文人學士雖可賞玩,但普通一般社會更覺得無頭無尾,不能懂得。

    傳奇雜劇既不能通行,于是各地的“土戲”紛紛興起:徽有徽調,漢有漢調,粵有粵戲,蜀有高腔,京有京調,秦有秦腔。

    統觀各地俗劇,約有五種公共的趨向:(一)材料雖有取材于元明以來的“雜劇”(亦有新編者),而一律改為淺近文字;(二)音樂更簡單了,從前各種複雜的曲調漸漸被淘汰完了,隻剩得幾種簡單的調子;(三)因上兩層的關系,曲中字句比較的容易懂得多了;(四)每本戲的長短,比“雜劇”更無限制,更自由了;(五)其中雖多連台的長戲,但短戲的趨向極強,故其中往往有很有剪裁的短戲,如《三娘教子》、《四進士》之類。

    依此五種性質看來,我們很可以說,從昆曲變為近百年的“俗戲”,可算得中國戲劇史上一大革命。

    大概百年來政治上的大亂,生計上的變化,私家樂部的消滅,也都與這種“俗劇”的興起大有密切關系。

    後來“俗劇”中的京調受了幾個有勢力的人,如前清慈禧後等的提倡,于是成為中國戲界最通行的戲劇。

    但此種俗劇的運動,起原全在中下級社會,與文人學士無關,故戲中字句往往十分鄙陋,梆子腔中更多極不通的文字。

    俗劇的内容,因為他是中下級社會的流行品,故含有此種社會的種種惡劣性,很少如《四進士》一類有意義的戲。

    況且編戲做戲的人大都是沒有學識的人,故俗劇中所保存的戲台惡習慣最多。

    這都是現行俗戲的大缺點。

    但這種俗戲在中國戲劇史上,實在有一種革新的趨向,有一種過渡的地位,這是不可埋沒的。

    研究文學曆史的人,須認清這種改革的趨向,更須認明這種趨向在現行的俗劇中不但并不曾完全達到目的,反被種種舊戲的惡習慣所束縛,到如今弄成一種既不通俗又無意義的惡劣戲劇。

    ——以上所說中國戲劇進化小史的教訓是:中國戲劇一千年來力求脫離樂曲一方面的種種束縛,但因守舊性太大,未能完全達到自由與自然的地位。

    中國戲劇的将來,全靠有人能知道文學進化的趨勢,能用人力鼓吹,幫助中國戲劇早日脫離一切阻礙進化的惡習慣,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