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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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才有好的滋味,那時雞肉的滋味滲入白菜,白菜的滋味滲入雞肉。

    從此調和原則引申,可以制造出無限的精美混合法。

    像芹菜,可以單獨生吃。

    但當中國人在西餐中看見了菠菜蘿蔔分列烹煮都與豬肉或燒鵝放入同一盤碟而食之,未免發笑,覺得這吃法太野蠻了。

     中國人,他們的恰到好處的感覺在繪畫與建築方面是那樣銳敏,可是在飲食方面卻好像完全喪失了它。

    中國人的對于飲食,當其圍桌而坐,無不盡量飽餐。

    凡屬重大菜肴,像全鴨,往往在上了十二三道别樣的菜以後,始栅栅上席,其實光是全部這一道萊,也就夠任何人吃個飽暢。

    這樣過豐盛的茶肴,是出于敬客的虛僞形式,也因為當一道一道上菜之際是假定客人乘着酒興要玩種種餘興或行酒令,或吟詩句,這當然需要時間的延長,仍容許胃腸以較充分的時間來消化。

     雖說中國人在安排宴會時,食料的适量方面應該學學西式才好,但是他們也有許多擅長而出色的烹調法來教導教導西洋人。

    烹調普通的菜肴像青菜和雞肉,中國人有很豐富的秘訣可以教教西洋人,而西洋人也很可以服服帖帖學習一下。

    不過實際上這樣的情形不會實現,直要等我們建造了強大炮艦而國力足以吞噬歐美,那時西洋人毫無問題将認識中國人為較優良的烹饪家。

    不過到了那時期,不用再談烹調那樣的瑣事了。

    上海租界裡不知有幾千幾萬英國人,從未踏進中國的菜館子而中國人又是低能的宣教師。

    我們從未勉強那樣非自動來求教的人,況且我們也沒有炮艦,就是有了也不緻駛入泰晤士河或密西西比河施行炮艦政策以強制英美人的意志。

     在飲料方面,我們天生是很節省的,隻有茶是例外。

    因為比較的缺乏酒精類飲料,我們在街道上是很少瞧見醉漢的。

    至于飲茶一道,其本身亦為一種藝術。

    有些人竟至有崇拜的神情。

    我們有專門談論品茗的著作,有如專事談論薰香、釀酒、假山石的著作。

    飲茶的通行,比之其他人類生活型态為甚,緻成為全國人民日常生活的特色之一。

    于是各處茶館林立,相仿于歐美的酒吧間以适應一般人民。

    我們在家庭中喝茶,又上茶館去喝茶,或則獨個兒,或則結伴而去,也有同業集會,也有吃茶以解決紛争的。

    未進晨餐也喝茶,午夜三更也喝茶。

    捧了一把茶壺,中國人很快活的随處走動,那是到處一樣的習慣。

    且喝茶不緻有毒害的後果,除掉少數的例外,像作者的家鄉。

    有喝茶喝破了産的。

    不過喝茶喝破産隻因為他們喝那十分昂貴的茶葉,至于普通的茶是很低廉的,而且中國的普通茶就給王公飲飲也不至太蹩腳。

    最好的茶是醇厚又和順,喝過了一二分鐘,當其發生化學作用而刺戟唾腺,會有一種回味上升上來。

    這樣優美的茶,人人喝了都感愉快。

    我敢說茶之為物即助消化,又有使人心氣平和,所以它實延長了中國人的壽命。

     茶葉和泉水的選擇即為一種藝術。

    這裡我引一段十七世紀初期的文人張貸的話以證我說。

    他寫他評選茶葉和泉水的藝術。

    在當時,他實為一位罕有敵手的鑒賞家。

     周墨農向餘道闵汶水茶不置口。

    戊寅九月至留都抵岸,即訪闵汶水于桃葉渡。

    日晡,汶水他出,遲其歸,乃婆娑一老。

    方叙語,遽起曰:“杖忘某所”,又去。

    餘曰:“今日豈可空去”,遲之又久,墳水返。

    更定矣,睨餘曰:“客尚在耶,客在奚為者,”餘曰:“慕汶老久,今日不暢飲汶老茶,決不去!”汶水喜,自起當爐。

    茶旋煮,速如風雨。

    導至一室,明牕淨幾,荊溪壺,鹹宣窯瓷瓯十餘種皆精絕,燈下視花色,與瓷瓯無别而香氣逼人。

     餘叫絕。

    問汶水曰:“此茶何産!”汶水曰:“阆苑茶也。

    ”餘再啜之,曰“莫绐餘,是阆蒼制法而味不似。

    ”汶水匿笑曰:“客知是何産?”餘再啜之,曰:“何其似羅山介甚也!”汶水吐舌曰:“奇!奇!”餘問:“不複敢隐。

    其取惠水,必淘井,靜夜候新泉至,旋汲之。

    山石磊磊藉甕底,舟非風則勿行,敵水不生磊,即尋常惠水猶遜一頭地,況他水耶!”又吐舌曰:“奇!奇!”言未畢,汶水去。

    少頃持一壺滿斟餘曰:“容啜此!”餘曰:“香撲烈,味甚渾厚,此春茶耶?向瀹者,的是秋采。

    ”汶水大笑曰:“餘年七十,精賞鑒者無客比。

    ”遂定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