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拟想

關燈
人信以為真,不求完全合理,亦不可明确的解釋。

    中國人之幻想的美質一向未為人所注意,我将于此多譯一段故事,叫做倩娘“離魂記”(見“太常廣記”),系出于唐人手筆。

    著者固不能确斷此故事之準确性如何,但知此事迹約當紀元六九○年前後,适值武後當政時代。

    我國之小說,戲劇,和其他文人著作,往往多有類此典型的故事,其内容乃将神異的事迹寫成可信,因其逼肖人類之性質。

     天授三年,清河漲溢,因官家于衡州,性簡靜,寡知友,無子有女二人,其長早亡,幼女倩娘,端妍絕倫,镒外甥太原王宙,幼聰悟,美容貌,镒常器重。

    每曰:“他時當以倩娘妻之。

    ”後各長成,與倩娘常私,感想于寤寐,家人莫知其狀。

    後有賓察之選者求,之镒許焉。

    女聞而抑郁,宙正深恚恨,托以當調請赴京,止之不可,遂厚遣之。

    宙陰恨悲恸,決别上船。

    日暮至山郭數裡,夜方半,宙不寐,忽聞岸上有一人行聲甚速,須臾至船,問之,乃倩娘步行跣足而至。

    宙驚喜發狂,執手問其從來,泣曰:“君厚意如此,寝食相感,今将奪我此志,又知君深情不易,思将殺身奉報,是以亡命來奔。

    ” 宙非意所望,欣躍特甚,遂匿倩娘于船,連夜遁去,倍道兼行,數月至蜀。

     凡五年,生兩子,與镒絕信。

    其妻常思父母,涕泣言曰:“吾曩日不能相負,棄大義而來奔君,今向五年,恩慈間阻,覆載之下。

    胡顔獨存也?”宙哀之曰:“将歸,無苦!”遂俱歸衡州,既至,宙獨身先至镒家,首謝其事,镒大驚曰:“倩娘疾在閨中數年,何其詭說也?”宙曰:“見在舟中。

    ”镒大驚,促使人驗之,果見倩娘在舟中,顔色怡暢,訊使者曰:“大人安否?” 家人異之,疾赴報镒。

    室中女聞喜而起,飾妝更衣,笑而不語,出與相迎,翕然而合為一體,其衣裳皆重。

    其家以事不常,秘之,唯親戚間有潛知之者。

     後四十年間,夫妻偕老,二男并孝廉擢第,至丞尉。

     大概宇宙的現象,至今還沒有充分解釋清楚,緻頗有餘地以容納這樣的幻想之存在。

    拟想的正當用途,乃以“美”妝飾這個世界。

    比方像在道德的領域内,人類智力乃用以轉變這個世界使成為滿足人生的場所;而在藝術的領域内,是用拟想的天才在這個勞苦乏味的世界上撒布一層美的薄幕,使它生動而适合我們的審美的享受。

    在中國,生活的藝術,與繪畫、詩合而為一。

     十七世紀末期,大文學家李笠翁在他的戲曲“意中緣”裡有這麼兩句:已觀山上畫更看畫中山。

     拟想引用其潛思冥索,将貧愁化入美境,我們讀杜甫詩,此旨最能明顯。

     美可以存在于茅舍中,亦可以存在于蚱蜢,存在于蟬翼中;最稀希處,美亦可以存在于岩石中。

    世界上隻有中國人會孤零零畫一幅峋嶙殘罅的怪破圖,懸諸壁上,欣賞終日而不厭,此等怪破非為威尼斯或浮羅倫斯的雕像,而是不加修飾的白描的藝術,存留着自然形态的粗魯的韻律。

    我們的審美享受即出自此等藝術中。

    的确,中國人的心是極端的精細的,幾可以從一顆小小的破卵探索其美質,因為他們總是興奮地從這個悲愁慘苦的世界上攝取最後一分的快樂。

    一幅孤零峥嵘的怪石,或一頭貓兒密視草蟲的繪畫真是最配中國人胃口的藝術,它們可以讓一般人閑情欣賞,優遊卒歲,雖戰争爆發于戶外而不顧。

    從平凡生活中尋求美,是中國的拟想之價值,真和華滋華斯(WOrdsworth)一樣。

    華滋華斯為英國一切詩人中最富于中國精神者。

    明末學者蕭士玮,在雨點中也感到了美,他在筆記中說:人倘在雨點中久立而不去,可以體味出一種美的感覺來。

    這樣的說法即為一脫通行之筆記體裁。

    但這不僅是文學的要旨,亦為人生的要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