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家庭和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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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下跪于她的面前;而她一方面運用着無窮智慧,很精細的照顧全家事務,有如母雞之護衛其雛雞。

    她的處理事務用一種敏捷而慈祥的統治權,全體媳婦是她的順從的臣屬。

    這樣的人物或許是描摹過分了一些,但也不能當作完全虛構。

    不錯,阃以内,女子主之,阃以外,男子主之,孔夫子曾經明白地下過這樣分工的定則。

     女人家也很明白這些。

    就在今日上海百貨商店的女售貨員,還有着一付妒嫉的眼光側視那些已經出嫁的女人,瞧着她們手挽厚重的錢袋,深願自身是買客而不複是售貨員。

    有時她們情願替嬰孩結識絨線衫褲,而不要盤數現金找頭穿着高跟鞋赓續站立八小時之久,那真是太長久而疲倦的工作。

    其中大多數都能本能地明了什麼是比較好的事情。

    有的甘願獨立,但這所謂獨立在一個男子統治權的社會裡存在的事實不多。

    善于嘲笑的幽默家不免冷笑這樣的“獨立”。

    天生的母性欲望——無形、無言、猛厲而有力的欲望——充滿了她們的整個軀體。

    母性的欲望促起化妝的需要,都是那麼純潔,那麼天然,那麼出于本能;她們從僅足以糊口的薪水中積蓄下來,隻夠買一雙她們自己所售賣的絲襪。

    她們願望有一個男朋友送些禮物給她們,或許她們會暗示地,羞答答地請求他們,一方面還要促使她們的自重的身分。

    中國姑娘本質上是貞潔的,為什麼不可請求男人家買些禮物送她呢?她們還有甚麼别的方法購買絲襪呢?而本能告訴她們這是愛情上的必需品。

    人生是一大謎!她們的悟性再清楚沒有,她們很願意終身隻有一個人購買禮物給她。

    她們希望結婚,她們的直覺是對的。

    那麼婚姻上有什麼不對?保護母性又有什麼不對? 結合了家庭,女人們踏進了歸宿的窩巢。

    她們乃安心從事于縫紉與烹調。

     可是現在江浙中等人家倒不事烹調與縫紉,因為男子在她們自己的園地上打倒了她們,而最好手的縫工和廚司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男子大概将在其他事業上繼續排擠她們,除了結婚是唯一的例外。

    因為男于在任何方面所可獲得的機會,便利遠優于女子,隻有結婚為否。

    在婚姻分内,女子所可獲得的便利,優于男子,這一點她們看得很清楚。

    任何一個國家中,女人的幸福,非依賴于她們所可能享受的許多社交機會,卻有賴于跟她們終身作伴的男人的品質。

    女人的受苦,多出于男人的暴戾,過于粗魯的男人不夠公民投票資格。

     倘男人而天生的講情理、脾氣好、慎思慮,女人便不緻受苦。

    此外,女人常挾有“性”的利器,這對于她們有很廣的用途。

    這差不多是上天所賦予她們獲得平等的保證。

    每一個人,上自君王下至屠夫、烘餅司務、制燭工人,都曾經責罵過他的妻子而亦曾受過妻子的責罵。

    因為天命注定男人和女人必須以平等身份相互親密着。

    人生某種基本關系如夫婦之間的關系,在各個不同的國家民族之間,其差異的程度至微;遠非如一般讀了遊曆家的記述所想象的。

    西洋人很容易想象中國人的妻子被當作驢子樣的供丈夫作奴隸。

    其實普通中國男子是公平的講情理的人物。

    而中國人則容易想象認為西洋人因為從未領受過孔子學說思想的洗禮,所以西洋妻子不關懷丈夫的衣服清潔與果腹事宜,終日身穿寬薄襯褲,逍遙海灘之上。

    或縱樂于不斷的跳舞會中。

    這些大方野乘,異域奇聞,固為雙方人民茶馀酒後之閑談資料;而人情之真相反忘懷于度外。

     那末實際生活上,女人究并未受男人之壓迫。

    許多男人金屋藏嬌,逢着河東獅吼,弄得在女人之間東躲西避,倒才真是可憐蟲。

    此另外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性的吸引力,使各等親屬的異性之間不緻嫌惡過甚。

    是以女人到不受丈夫或公公的壓迫;至于姑嫂之間,系屬平輩,縱令彼此不睦,不能互相欺侮。

    所剩留的唯一可能事實,是為媳婦之受婆婆虐待,這實在是常遇的事情。

     中國大家庭中,媳婦的生活,負着許多責任,實在是一種艱難的生活。

    不過應該注意的是:婚姻在中國不算是個人的事件,而為一個家庭整體的事件,一個男人不是娶妻子,而是娶房媳婦,一習慣語中便是如此說法,至若生了兒子,習慣語中多說是“生了孫子”,一個媳婦是以對于翁姑所負的義務比對丈夫所負者為重大。

    盛唐詩人王建嘗有一首詠“新嫁娘”絕句,真是足以引起人類共鳴的傳神的筆墨: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嘗。

     一個女人而能取悅于一個男子,是一種珍貴的努力,至能珍貴的努力,至能取悅于另一女人,不啻為一種英勇的行為,可惜許多是失敗的。

    做兒子的,介乎盡孝于父母與盡愛于妻子二者之間,左右為難,從不敢大膽替妻子辯護。

    實際上許多虐待女人的慘酷故事,都可以尋索其根源,而證明系屬一種同性間的虐待。

    不過後來媳婦也有做婆婆的日子。

    倘她能達到這個久經盼望的高齡,那實在是榮譽而有權力的身份,由一生辛苦中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