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漢學派戴阮二家之哲學說

關燈
知之失而後可,必私與蔽相因而後可。

    不然,則理者情欲之不爽失之謂,知之失,安得即謂之非理?今乃曰:“欲之失為私不為蔽”,一若私與蔽全為二物者,自其哲學之全體觀之,不可謂之非矛盾也。

     厥後阮文達又推闡戴氏之說,而作《性命古訓》(《挈經室一集》卷十),複括其意,作《節性齋主人小像跋》一篇(《挈經室再續集》卷一),其文曰: 餘講學不敢似學案立宗旨,惟知言性則溯始《召诰》之“節性”,迄于《孟子》之“性善”,不立空談、不生異說而已。

    性字之造,于周召之前,從心則包仁、義、禮、智等在内,從生則包味、臭、色、聲等在内。

    是故周召之時,解性字者樸實不亂。

    何也?字如此實造,事亦如此實講。

    周召知性中有欲,必須節之。

    節者,如有所節制,使不逾尺寸也。

    以節字制天下後世之性,此聖人萬世可行,得中庸之道也。

    《中庸》之“率性”(率同帥),猶《召浩》之“節性”也……至于各義,已詳餘《性命古訓》篇。

     《虞夏書》内無性字。

    性字始見于《書·西伯戡黎》(天性)、《召诰》(節性)、《詩·卷阿》(彌性)。

    古性字之義,包于命字之中,其字乃商、周孳生之字,非倉顔所造。

    從心則包仁義等事(人非仁義,無以為生),從生則包食色等事(人非食色,無以生生)。

    孟子曰:“動心忍性。

    ”若性但須複,何必言忍?忍即節也。

     故阮氏之說,全袒戴氏,其所增益者,不過引《書·召诰》,《詩·卷阿》之說,為戴氏之未及,又分析性之字義而已。

    二氏之意,在申三代秦漢之古義以攻擊唐宋以後雜于老、佛之新學。

    戴氏于《孟子字義疏證》外,其攻擊新學,尤詳于《答彭進士書》。

    其弟子段若膺氏謂此書“以六經、孔孟之旨,還之六經、孔孟,以程朱之旨,還之程朱,以陸王、佛氏之旨,還之陸王、佛氏”。

    誠哉此言也!阮氏于《性命古訓》中,亦力攻李翺複性之說。

    又作《塔性說)(《挈經室續集》卷三)以為翻譯者,但用典中“性”字,以當佛經無得而稱之物,而唐人更以經中“性”字當之。

    其說與唐宋以來千餘年之說,其優劣如何,暫置勿論。

    要之,以宋儒之說還宋儒,以三代之說還三代,而使吾人得明認三代與唐宋以後之說之所以異,其功固不可沒也。

     蓋吾中國之哲學,皆有實際的性質,而此性質于北方之學派中為尤著。

    古代北方之學派中非無深邃統一之哲學,然皆以實用為宗旨。

    《易》之旨在于前民用,《洪範》之志在于叙彜倫,故生生主義者,北方哲學之唯一大宗旨也。

    苟無當于生生之事者,北方學者之所不道。

    故孔墨之徒,皆汲汲以用世為事。

    惟老莊之徒,生于南方,(莊子楚人,雖生于宋,而釣于濮水。

    陸德明《經典釋文》曰:“陳地,水也。

    ”此時陳已為楚滅,則亦楚地也。

    故楚王欲以為相)遁世而不悔,其所說雖不出實用之宗旨,然其言性與道,頗有出于北方學者之外者。

    蓋北方土地硗瘠,人民圖生事之不暇,奚暇談空理?其偏于實際,亦自然之勢也。

    至江、淮以南,富水利,多魚鹽,其為生也較易,故有思索之餘暇。

    《史記·貨殖列傳》曰: 總之,吳越之地,地廣人稀,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赢蛤,不待賈而足,地勢饒食,無饑馑之患。

    以故皆麻偷生,無積聚而貧。

    是故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

    沂、泗水以北,宜五谷桑麻六畜,地小人衆,數被水旱之害。

    理論哲學之起于南方,豈不以此也乎?此外古代幽深玄遠之哲學,所以起于印度、希臘者,其原因亦存于此。

    至魏晉以後,南方之哲學,與印度哲學之一部代興于中國,然以不合于我國人實際之性質,故我國北方之學者亦自覺其理論之不如彼也。

    三者混合,而成宋元明三朝之學術。

    至國朝而三者之說倶微矣。

    自漢學盛行,而學者以其考證之眼轉而攻究古代之性命、道德之說,于是古代北方之哲學複明,而有複活之态度。

    度戴、阮二氏之說,實代表國朝漢學派一般之思想,亦代表吾國人一般之思想者也。

    此足以見理論哲學之不适于吾國人之性質,而我國人之性質,其徹頭徹尾實際的有如是也。

    至數者是非優劣之問題,則不具論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