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本箕山與《色道大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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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子,反而顯得高雅、可愛。

     似這樣,優雅的太夫,任何方面都像養在深閨中的大名家的小姐那樣,天真、爛漫、高貴。

    然而,當我們知道把她們培養成這樣,其目的隻是為了讓男人玩得更好的時候,我們的純潔浪漫的幻覺就消失了,仿佛覺得地獄的深淵張開了大口,随時都會将這些女菩薩吞入口中。

     &ldquo祈願來世的傾城&rdquo看似矛盾,實則并不矛盾,在過去的寬文年間,這樣的傾城女郎不少,因而可以想象藤本箕山為什麼特意對此提出告誡。

    在這一點上,他的奇異的邏輯暴露出了他的倫理立場的不徹底,反映出了他把遊女這種職業加以倫理化實際上是不可能的&mdash&mdash 近來不知受什麼人影響,有些傾城女郎祈願來世。

    這是與傾城的身份不相符的。

    雖然為人要真誠,但如果太真誠的話,就顯得愚蠢可笑了。

    &hellip&hellip從事遊女這個職業,就是不要讓男人覺得世事無常,就是不要讓男人太節儉,要讓他們盡情享樂。

    以傾城女郎的身份,卻向佛教各宗派試探門徑,平日耽于念經,而且在客人坐在身邊時還從懷中拿出念珠來,這成何體統呢?這看上去像話嗎?又,有的傾城女郎祈願來世,希望自己做一個真誠無僞的人,看上去是很真誠的,但實際上是極其可笑的。

    不能口頭上說厭棄現世祈願來世,這要從心裡深有所悟但表面上不要有所流露。

    例如,實際上确實是餓得不得了,但在客人面前也不能吃東西。

    祈願來世,道理也是如此。

    傾城女郎在平常的住處,可以拜佛燒香,可以手數念珠,可以誦讀經文,可以潔齋,這些都無可厚非。

    但是為什麼念珠一定要随時不離身,為什麼在客人睡在身邊時,讓念珠受不幹不淨的紙巾污染呢?為什麼要把佛經放在被褥旁邊呢?如此之類,豈不是很不像樣子嗎?聲稱自己如何如何虔誠精進,就是為了博得一個好名聲而已,但有沒有不精進的時候,在客人面前吃魚吃肉的事情呢?隻不過是掩耳盜鈴、遮人耳目罷了,不足為訓。

    (着重号為引者所加) 遊廓這個特殊的虛幻世界,至此已經是不可掩飾的了。

    在這個世界裡,是不允許帶着徹底的真誠去生存的。

    名聲、品位、表面上的優雅,這些東西建立在社交性的禮儀基礎上,與古今未變的貴族社會的一般特點是相同的。

    毋甯說,這是因為對貴族社會的向往和憧憬而人為制造出來的&ldquoHomunculus&rdquo(侏儒)。

    靠着金錢的力量,平民也可以得以預定和體驗貴族社會,從這個意義上說,遊廓是為平民準備的一種自由社會。

    在那裡,假如要以徹底的真誠态度去生活、去享受自由,那就會破壞業内的&ldquo規矩&rdquo,而成為&ldquo土氣&rdquo和&ldquo愚癡&rdquo的人。

    這種虛飾的形式中包含着優雅、高品位、溫柔、矜持的豪氣,同時又調和着苦澀的遊戲,卻能俘獲人心。

     尼采說過:&ldquo對我而言,怎能有一種我外之我?我本來一無所有。

    但在聽着聲音的時候我們忘記了這個。

    忘記,是多麼可愛的忘記呀!&rdquo&ldquo人根據事物而做自己想做的,名與聲不是回贈給事物的。

    講話是一種可愛的愚劣,由此人們在一切事物之上跳舞。

    &rdquo&ldquo一切的言辭、一切的聲音的虛僞都是那麼可愛!因為有聲音,我們的愛,得以在五彩缤紛的彩虹上跳舞。

    &rdquo(見《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16]對江戶時代的人心而言,遊廓恐怕就是這種&ldquo聲音&rdquo、這種&ldquo跳舞&rdquo、這種&ldquo虛僞&rdquo、這種饒舌的溫床。

    而這種&ldquo在五彩缤紛的彩虹上跳舞&rdquo的美感,在當時的浮世繪和音曲方面都有細緻具體的表現。

    然而,這個特殊世界的虛幻,是因為在那裡找不到一個完全意義上的人,在他們發出的歎息中,都或濃或淡地帶有憂郁的陰影,而隻有這美妙的憂愁的陰影,才成為江戶時代以遊廓為背景的文學藝術得以探求人生、打動人心的唯一的津梁。

     5 藤本箕山的&ldquo色道&rdquo是&ldquo惡所&rdquo之道的最為道學化的形态。

    在某種意義上,他的《色道大鏡》是在尋求冶遊之道和&ldquo世間道&rdquo的調和。

    和其他的&ldquo遊裡文學&rdquo[17]相比較而言要放肆得多,在這一點上是最為徹底的。

    他提出的色道的&ldquo理想&rdquo并不是遠離當時的遊裡和遊客要求的空洞的規矩規則,而是基于當時的實際,代表了時代意識。

    與其他的&ldquo遊裡文學&rdquo做個比較,這一點就更容易看得清楚。

    在《色道大鏡》完成的數年後,天和二年,井原西鶴的《好色一代男》出版,其中說:&ldquo女郎看似水性楊花,實則聰慧很有主見。

    &rdquo然後他寫了一位太夫&ldquo起身如廁&rdquo的一段,來表現她的舉止修養等細節,這與藤本箕山的寫遊女驅蚊子、打雞蛋的細節作用是一樣的。

    井原西鶴寫道: 這位太夫[18]頗有修養、溫順聰明、舉止高雅。

    入席後從不起身去廚房,也不和女用人交頭接耳,給客人寫回信從不遮人耳目,隻寫一些禮貌性的詞句,為的是不引起當日所接待客人的不滿。

    接待初次到來的客人時,她也注意讓客人安心,即便偶爾起身如廁的時候,也是若無其事地走到院子裡,一邊走一邊平靜地欣賞着胡枝子籬笆,提着和服下擺以免被露水打濕,當打開廁所門時,也注意不發出聲響,不從廁所的竹格窗往外看&hellip&hellip從廁所出來後并不立刻返回座席,卻是若有所思地眺望着假山的景色。

    不知不覺間已經洗過手,然後點上一炷香,熏一熏和服下擺。

    太夫的舉止就應該像她這樣。

     以井原西鶴式的執拗,對那些&ldquo不親身體驗就不知道有多好&rdquo的事情的描寫還有很多,篇幅所限,在這裡不能過多引用了。

    這裡所體現的遊女的理想是很明确的,那就是重名聲、重感情、講義氣、做事又講技巧,等等。

    名妓吉野對真心愛她的小刀鐵匠的徒弟以身相從,是因為她知道&ldquo今天的客人是對此道了如指掌的世之介,瞞也瞞不了他&rdquo,即便對那樣的嫖客也是慷慨大度地以情相待(卷五·世之介三十五歲時),聰明而巧妙地侍奉初來的客人(卷六·四十歲時),&ldquo目光朦胧含情&rdquo的野秋太夫(卷六·四十二歲時)在接待熟客的空隙偷偷與情夫幽會,手段高明(卷七·五十二歲)&mdash&mdash這些行為有修養的遊女,從一個方面來說,是從當時花街柳巷的風流客的理想渴求中産生出來的理想人物。

    然而,另一方面,這些人物又是有真實依據的,這一點可以從吉野太夫的故事中推察出來(參見燕石十種本《吉野傳》),特别是作為理想的遊女所具有的&ldquo花心&rdquo而引人注意的,是&ldquo野秋同時與兩個男人共寝&rdquo的故事。

    遊女的花心未必是同時針對許多男人的,其花心僅僅是哄着所喜愛的男人做開朗而又有趣的遊戲,由此顯示野秋是同時對兩個男人都具有由衷的愛情。

    在她眼裡,世之介與傳七這兩個男人&l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