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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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也巧,這時監獄裡發生了一個偶然事件,不過,出人意料的是,這件事一點也沒有惹惱少校,恰恰相反,甚至使他感到高興。

    一名囚犯在争鬥中用錐子捅了另一名囚犯的胸部,幾乎就在心髒下面。

     行兇的罪犯名叫洛莫夫;受傷的我們都叫他加夫裡爾卡;他是一個積習難改的流浪漢。

    我不記得他有沒有别的名字;我們總是叫他加夫裡爾卡。

     洛莫夫是K縣某地的一個富裕的農民。

    洛莫夫一家是個大家庭:老父親、三個兒子和他們的一個親叔叔。

    他們都是富有的莊稼漢。

    全省到處都說,他們擁有三十萬現金的資産。

    他們耕地、制革、做生意,但更多的是幹着放高利貸、窩藏流浪漢和贓物等肮髒的勾當。

    半個縣的農民都欠他們的債,受他們的壓榨。

    他們是以聰明狡詐而出名的莊稼漢,可是後來卻驕傲起來了,尤其是在那一帶的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開始順路在他家暫住之後,因為他與老頭子有了私交,而且欣賞他的機敏和善于鑽營。

    他們忽然覺得,再也沒有人能管他們了,于是越來越敢于冒險從事各種非法活動。

    人們怨聲載道;人人都希望他們下地獄;可是他們的鼻子卻翹得越來越高,縣警察局長、陪審員在他們眼裡已經一文不值了。

    最後,他們栽了跟頭,遭到毀滅性的打擊,然而不是因為幹了壞事,不是因為自己的秘密罪行,而是受了冤枉。

    他們在大約離村十俄裡的地方有一個大農莊和西伯利亞所謂的開墾地。

    有一天,在臨近秋天的時候,他們的長期被奴役的六名雇工吉爾吉斯人住在那裡。

    一夜之間這些吉爾吉斯雇工全都慘遭殺害。

    于是立案偵查。

    案子拖了很久。

    在偵查中揭露了大量其他惡行。

    洛莫夫一家被控殺死自己的雇工。

    他們自己講了經過,整個監獄也都知道了:他們涉嫌欠下雇工們大量債務,盡管他們擁有巨額财産,卻又吝啬又貪婪,為了不償還債務,竟殺了那些吉爾吉斯人。

    在偵查和審判的過程中,他們的财産全都化為烏有。

    老頭子死了。

    幾個兒子被流放。

    一個兒子和他的叔叔在我們這裡被判處十二年苦役。

    這是為什麼呢?他們在吉爾吉斯人被殺這個案子裡是完全無辜的啊。

    後來有名的騙子和流浪漢加夫裡爾卡,一個快活而勇敢的小夥子,自己就在監獄裡公開承認,他對這起命案負有完全的罪責。

    不過,我沒有聽說,他是否曾親自招供,但監獄裡人人都毫不懷疑,幾個吉爾吉斯人未能逃過他的毒手。

    加夫裡爾卡還是在流浪期間就和洛莫夫一家打過交道。

    他作為逃兵和流浪漢入獄短期服刑。

    他和另外三個流浪漢一起殺害了那些吉爾吉斯人;他們想在農莊裡大發橫财,放手搶劫。

     我們這裡都不喜歡洛莫夫叔侄,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那個侄子很年輕,是聰明而又性格随和的小夥子;可是他的那個用錐子捅了加夫裡爾卡的叔叔,卻是愚蠢而又好争吵的莊稼漢。

    此前他就和很多人吵過架,挨了不少打。

    大家都喜歡加夫裡爾卡的快活而一團和氣的性格。

    雖然洛莫夫叔侄也知道他是罪犯,他們就是因為他的案子入獄的,卻并不和他吵鬧,不過也不與他交往;他也對他們不理不睬。

    突然,他為了一個面目可憎的姑娘和叔叔洛莫夫争吵起來。

    加夫裡爾卡自誇受到她的青睐;莊稼漢吃醋了,于是在一天中午拿錐子捅了他一下。

     盡管洛莫夫叔侄在法庭審判後破産了,在監獄裡卻像富翁一樣。

    他們自備茶炊,喝自己的茶。

    我們的少校知道這一點,對洛莫夫叔侄簡直恨之入骨。

    人人都看得出來,他對他們吹毛求疵,總是想找機會收拾他們。

    洛莫夫叔侄解釋說,這是因為少校想得到他們的賄賂。

    可是他們不肯行賄。

     當然,要是洛莫夫的錐子哪怕稍微捅得深一點,加夫裡爾卡就死定了。

    但結果隻是擦破了一點皮。

    有人報告了少校。

    我記得,他策馬而來,氣喘籲籲,卻揚揚得意。

    他對加夫裡爾卡非常親切,就像對親生兒子一樣。

     &ldquo怎麼樣,朋友,你這麼走着上醫院行嗎?不,還是給他套車才好。

    馬上套車!&rdquo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沖着士官大聲叫道。

     &ldquo可我,少校閣下,沒有什麼不适的感覺啊。

    他隻是輕輕地刺了一下嘛,閣下。

    &rdquo &ldquo你不懂,你不懂,我親愛的;你瞧瞧,這是要害部位;一切都取決于受傷的部位;正好刺在心髒下面,這個土匪!你呀,你,&rdquo他沖着洛莫夫吼了起來,&ldquo哼,我馬上就來收拾你,帶到警衛室去!&rdquo 也真的收拾了他。

    洛莫夫受到審訊,雖然隻是極輕微的刺傷,但意圖是顯而易見的。

    罪犯延長了勞役期限,還挨了一千棒。

    少校總算是稱心如意了&hellip&hellip 督察終于光臨。

     他光臨本市的第二天就來到我們監獄。

    這是在節日裡。

    幾天來我們這裡的一切都清洗過、修整過、打掃過了。

    囚犯們都新剃了頭。

    穿着潔白的衣服。

    夏天他們按規定穿上亞麻布的白色上衣和長褲。

    每個人的後背都縫上一塊直徑約兩俄寸的圓形黑布。

    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教導囚犯們在大人物問好時該怎樣回應。

    還一再地進行演習。

    在将軍莅臨的一個小時之前,大家就各就各位,雙手緊貼褲縫呆若木雞地站着。

    将軍終于在午後一時到了。

    這是一位重要的将軍,位高權重,看來他的光臨使西西伯利亞全境的首長都會為之心驚膽戰。

    他嚴峻而莊重地進來了;身後簇擁着衆多随員,都是随侍左右的地方首長;有幾位是将軍和上校。

    還有一位民間人士,是穿着燕尾服和皮鞋的高挑英俊的紳士,也是來自彼得堡,舉止非常從容而神态自若。

    将軍時常與他交談,而且彬彬有禮。

    這使囚犯們非常感興趣:一個民間人士,卻享有這樣的尊榮,而且還是在這樣的将軍面前!後來打聽到了他的姓名和身份,不過有過很多議論。

    我們的少校身穿有橙黃色衣領的緊身軍服,兩眼充血,赤紅的臉膛滿是粉刺,看來給将軍留下了不太愉快的印象。

    出于對貴賓的特殊敬意,他沒有戴眼鏡。

    他站在稍遠處,身姿筆挺,全身心都十分激動地期盼着有用得着他的時候,以便飛奔而去,執行将軍大人的意願。

    可是沒有什麼事能用得着他。

    将軍默默地巡視了牢房,又順便看看夥房,好像還嘗了嘗菜湯。

    有人指着我對他說:如此這般,出身貴族。

     &ldquo哦!&rdquo将軍回答說,&ldquo現在他的表現如何?&rdquo &ldquo暫時還可以,大人。

    &rdquo有人回答道。

     将軍點了點頭,兩分鐘後就離開了監獄。

    當然,囚犯們受了蒙騙而不知所措,但終究有些困惑莫解。

    不言而喻,關于投訴少校也就無從談起了。

    而少校對這樣的結果是早就深信不疑的。